第24章

一個傻乞丐,怎麽會有住的地方呢?

辰夙百思不得其解,他一直覺得乞丐都應該在大街上睡覺。而更令他郁悶的是,傻癡癡住的地方離這裏還不遠,是一間四面漏風,破了房頂的廢屋。

傻癡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等到日頭偏西,光線轉暗,終于将走不動道的侯爺搬回住處。像是帶回了一件大而無當的華麗家具,他有些發愁地看了一圈,似乎不知道該将辰夙安置在哪裏。

辰夙也在東張西望地打量。

屋裏空空蕩蕩,只有一個倒在地上的缺了門的大櫃子。裏面鋪着厚厚的稻草,還有個盛在破碟子裏的蠟燭頭。辰夙正猜想這個東西是做什麽用的,就感覺傻癡癡用力支撐着自己,朝櫃子的方向走。

不祥的預感應驗了,辰夙被放進了櫃子裏。傻癡癡從稻草裏摸出半個冷掉的餅子塞在辰夙手裏,把一層又一層破爛的棉絮蓋在他的身上,又給他點上了蠟燭。

“睡醒,就好了。”傻癡癡拍着他安慰。

雖然沒有柔軟的大床與溫暖的食物,但被陽光曬過的稻草非常舒适,餅子也足以飽腹,積攢了許久的棉絮能抵擋漏進來的寒風,而昂貴的蠟燭則可以讓人在黑夜裏不那麽害怕。

傻癡癡已經将自己擁有的全部都奉獻出來,他對辰夙的康複滿懷信心。

辰夙呆在髒兮兮的櫃子裏,用兩個指頭捏着那個又幹又硬的高粱餅,只覺渾身發癢,恨不得立馬跳出去。可他身上疼得不行,毫無力氣,更要命的是,傻癡癡還在用混合着期待和擔憂的目光看着他——這讓他覺得,自己哪怕露出一點點嫌棄的表情,都會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

在遇見辰夙之前,傻癡癡就這樣活着。每天從這個歪歪的衣櫃裏醒來,小心翼翼穿越半個城池,走過無數條雜亂的道路,跑到王府附近,一直呆呆坐到日暮降臨。他有時候能從好心人那裏得到一些吃的果腹,有時候能拿到一些施舍。可是他既缺乏保護它們的力量,又沒有藏好它們的頭腦,總是什麽也留不下。

辰夙知道傻癡癡以前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但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如此弱小又善良的人,需要怎樣努力才能掙紮着活下去。

他想問傻癡癡為什麽要把銀子給善堂,随即又打消了念頭。

只一日不見,傻癡癡的衣服已經變得髒破不堪。外面的鬥篷沒了,裏面的棉衣破了好幾個洞,絮子露出不少。而他本人,頭發和臉也已經髒得看不清本來面目。

單憑傻癡癡自己,怎麽可能保得住這筆錢呢?還好傻癡癡很傻,自己吃不飽,也要把錢送給別人。不然,突然得了銀兩和好衣裳,他很大可能不是讓人騙,就是被人搶,或者幹脆叫人殺了,扔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辰夙不禁有些後怕。他不知道自己此時臉上是怎樣的神色,可傻癡癡已經變得更加不安。

Advertisement

“不痛。”傻癡癡難過地抓着他的手,把餅子往他嘴裏塞,“飽飽的,不痛。”

辰夙的牙齒被硌得很痛,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個傻子,他幾乎疑心對方在趁機報複自己。就在他忍無可忍,扭頭要吐掉餅子的時候,傻癡癡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啊嗚。”

辰夙又咬了一大口。苦澀幹硬的高粱狠狠摩擦他的口腔,散發着稻草的氣息,讓他感覺自己像一頭正在吃草料的牲畜。

但是又非常好吃。

辰夙吃過無數美味佳肴,收過無數稀世珍寶。可只有這個傻子,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要把唯一僅有的食物送給他。

這種特別的意味很有點特別的意思,即便是這樣一塊高粱餅,似乎也因此變得不同尋常起來。

傻癡癡眼巴巴看着辰夙吃下餅,臉上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在他看來,只要能吃下東西,辰夙就不會死掉了。

“給你,我不餓,你吃吧。”辰夙把餅子遞過去。傻癡癡沒有拒絕,咬了指甲蓋那麽大小的一點,又推給辰夙。

最後,兩個人一口一口分完了半張餅,都沒有吃飽,卻都很滿足。

傻癡癡摸着辰夙的頭很燙,就去外面挖了點雪擦辰夙的額頭。辰夙凍得夠嗆,只覺得如果再讓傻癡癡忙乎,自己很可能會被他活生生照顧死。

于是,辰夙就拉着傻癡癡的手,讓他也一起躺在衣櫃裏,給他當暖爐。剛開始,傻癡癡還是有些害怕跟他貼得太近,不住哆嗦。可兩個人的體溫畢竟比一個人暖和,辰夙又發着熱,所以他漸漸安下心,偎依在辰夙身邊,蜷成小小的一團。

明天,等明天到來,自己就要把這小傻子帶回家,好好對待他。就算他喜歡王爺也沒有關系……不對,還是有關系。辰夙想了又想,還是不能釋懷,他吃力地翻過身,把自己沉重地搭在傻癡癡身上。受此重壓,睡夢中的傻癡癡頓時發出不舒服的嘟哝,小聲吭哧着似乎陷入了什麽噩夢。

哼哼,這樣別人就搶不走啦。辰夙燒得迷迷糊糊的腦袋非常滿意,漸漸安心地睡着了。

星光從破了洞的屋頂落下來,靜靜灑落斑駁的地面。萬籁俱寂,萬物安眠,唯有雪花在燦爛星光下無聲融化,風向悄然扭轉,捎來柔絲般的溫柔。

寒冬快要過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