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知過了多久,辰夙呻吟一聲,從無盡的深淵中清醒過來。
他依稀記得自己方才做的噩夢。傻癡癡同王爺一起站在陽光明媚的花園裏,臉上羞澀又歡喜,而他只能躲在陰暗的屋子裏遠遠看着,用僅剩的右手刺啦刺啦撓着木門。
悲傷揮之不去,他恍惚了好一陣,也不願睜開眼睛。
“咦,侯爺怎麽在哭呀,要不要再把大夫請來?”
辰夙聽出這是他身邊侍女的聲音,越發覺得沒臉,更加心灰意懶,恨不得就此長眠。
外面悉悉索索一陣,門被打開,不少人的腳步來來去去,最後只有一個留在自己床前。
“既然醒了,就起來吧。”
一道威嚴又溫和的聲音打斷了辰夙的暗自神傷,他詫異地睜開眼。
“睡了這些時候,先喝口水潤潤喉嚨。”王爺随手拿過床邊的茶盞遞給辰夙,“大夫說你沒有大礙,休養幾天便可。你姐姐身子弱,這次的事便瞞着她。你也小心,不要說漏了嘴。”
辰夙動了動,這才發現自己的左胳膊好好的,肩上的傷口其實是很小的一條,連包都沒包,只上了些藥膏。這時候辰夙也想明白了,當時看到的血多半是山匪濺在自己身上的,只是他一時情急,又從沒見過那麽多血,才會丢臉地昏了過去。
他低低應了一聲,喉嚨裏一陣幹痛。茶盞裏盛着些淺色湯藥,辰夙一飲而盡,确實覺得舒緩許多。
“……多謝。”他的聲音如同摻入了砂礫,幹巴巴地從喉嚨裏滾出來,“多謝姐夫救命之恩。”
“何必如此客氣。”王爺擺擺手,又道,“擄走你的匪徒皆已伏誅,他們所駕的馬車卻不知從何而來,我已着人去查了。”
辰夙想起自己聽到的那個聲音,趕忙同王爺交代了當時情形。王爺點頭,示意明白,然而這事細究下去牽扯不小,也無法急于一時。
正事說罷,兩人默然無言。辰夙心裏惦記傻癡癡,又不敢問,生怕聽到什麽自己接受不了的答案。王爺則非常坦然,慢悠悠放下辰夙的茶盞,絲毫沒有不自在的樣子,辰夙根本沒辦法從那張臉上看出什麽痕跡。
“咳咳。”辰夙心裏一急,忍不住咳嗽。王爺見狀,關切地問了幾聲,便站起身,打算再叫大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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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夙怎能放任王爺離去,他大大喘了幾口氣,定定神,終于低低道:“姐夫,跟我一起的——一起被抓的那個人呢?”
“他很好,我已将他安置妥當了。”王爺的語調依舊雲淡風輕,不是注意到衣袖下輕顫的手指,辰夙或許會以為他只是回答了一個極尋常的問題。
安置妥當。
辰夙細細咀嚼着這四個字,只覺苦澀無比。傻癡癡被帶入王府了嗎?不對,若果真如此,王爺又怎會如此自然地提到姐姐?還是說,所謂“瞞着她”,也包括了傻癡癡的部分?
“他、他只是個傻子,會給姐夫添麻煩,姐姐也不喜歡他。”辰夙絞盡腦汁想着毫無說服力的借口,沒察覺自己的話語中摻入了哀求,“他膽子那麽小,又剛被吓到,不方便住到陌生的地方去……而且我救了他,他還沒向我道謝呢。”
王爺的笑容冷了下來,淡淡看了他一會兒:“他就在流光閣,等你好了,再去讓他道謝不遲。”說罷,拂袖而去。
一點傷寒,本就不是什麽大事。辰夙年輕力壯,又自幼習武,就算經過之前一番折騰,可睡了這長長一覺,到底恢複幾分。
雖然不知王爺跟傻癡癡之間究竟有什麽舊事,然而看他的表情,顯然兩人是沒有那麽快重修舊好。辰夙長呼口氣,掙紮着爬起來——未果,就叫來仆從,擡起自己往流光閣去。
臨至院前,他猶豫了一下,最後直接進了門。
王爺也在屋裏。
辰夙心道一聲果然,然而緊接着看到的一幕,卻讓他不由愣住了。
傻癡癡躲在厚厚的床帳裏,王爺走前一步,他就往後退一點,到了避無可避的時候,就飛快地鑽進被子。若是王爺走得遠些,他就又爬出來,趴在床邊巴巴地張望。然而一旦王爺露出丁點想要靠近的念頭,一切便又會重新上演。床上的被褥已被掀得亂七八糟,看來兩人這場拉鋸戰已經持續了有一段時候。
“你是在怪我麽?”王爺嘆了口氣,“好好,我不過去。被子裏悶氣,不要再往裏面躲了。”
傻癡癡從被窩裏飛快地探出腦袋,臉蛋紅撲撲的,果然是憋得不輕。他沖張了張嘴,身體也在微微晃動,似乎很想靠近,又顧忌着什麽。
“我回去找你的時候,你已經全無蹤跡,我以為你不願意見我了。”王爺苦笑道,“可你偏偏又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從溪郦到這裏這麽遠,一路上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傻癡癡搖頭,想了一會兒,又很确定地搖搖頭:“不苦,很開心。”
王爺面露喜色,不由自主朝前進了幾步。可傻癡癡又為難地躲了躲,像是躊躇着應該如何做,忽然看到被擡進門的辰夙,啊地小小招呼了一聲。
王爺轉身見到辰夙,有些意外,不再試圖靠近傻癡癡,從內間退出,眨眼已恢複了平時的淡然。
“身體還沒好,怎麽不多歇息歇息?”
辰夙真怕自己歇息完,這裏就已經人去樓空了。
雖然之前對兩人的關系已經有所猜測,但真正看到,對他依然是一個打擊。畢竟他只見過傻癡癡悄悄地偷看王爺,自己這位姐夫可是從來沒有回應過,他甚至幻想過,說不定只是傻癡癡單相思呢。
強忍着腦袋一陣陣的發暈,辰夙還是很慶幸自己及時趕來,沒有給別人将傻癡癡拐走的機會。
“姐夫,咳咳,我只是突然想起,有許多天沒見到真兒了,他近來可好?”
這話說得唐突,辰夙小舅子的身份擺在這裏,已經是個不客氣的提醒。結果,王爺卻不以為意,只是笑了笑,幾句話不鹹不淡地打發了辰夙。
對他來說,辰夙這小小的挑釁甚至不需要正經應對。王爺想在身邊留什麽人,又何時有他人置喙的餘地?
因此,王爺離開後,生了一肚子悶氣的辰夙讓侍從将自己安置在傻癡癡身邊,就哼哼唧唧地不滿起來了。
“他來看你,你是不是很高興?”辰夙酸溜溜地問。
傻癡癡點着頭湊近了他,摸摸他的腦袋,手一下就燙得縮回去了,人也跑下床,支起一邊的窗子,背着身不知道在搗鼓什麽。
辰夙已經來不及為這疑似嫌棄的表現傷心,他有更重要的疑惑急需解開。
“那你方才躲什麽?”
傻癡癡“嗯”了一下,呆呆回過頭,辰夙才發現他弄了滿手的雪。辰夙閉了閉眼,醞釀力氣打算叫外間的侍女進來,幫傻癡癡把手弄幹淨,結果額頭一涼,卻是傻癡癡将在雪中浸得冰涼的手搭在了他的頭上。
“涼涼的……不熱。”傻癡癡解釋。
辰夙愣了愣。
之前生病的時候,傻癡癡曾經用雪團為他去熱。現在,他顯然是想故技重施——而窗邊又哪裏會積那麽多雪,他出不了門,手指又不靈活,無奈之下也只好用這種方法讓辰夙覺得舒服一些。
辰夙将傻癡癡的手抓下來,放在自己胸膛上。他的心跳得很快,可傻癡癡又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呢?
“你的燮郎來了,你為何要躲着他?”最終,辰夙緩緩又問了一遍。
這次傻癡癡聽清楚了,他猶豫了一會兒,不安地動了動,神情有些黯然:“燮郎……有新娘子,有小娃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