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按住、按住他!”辰夙大吼,“大夫還沒有來嗎?!”
他的額頭全是汗珠,臉上有塊顯眼的淤青。但他來不及擦汗,來不及上藥,而是同另外三名身強體壯的侍衛一起,死死壓制着奮力掙紮的傻癡癡。
任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副略顯單薄的身軀竟然能爆發出如此大的力量。傻癡癡一面慘叫,一面拼命揮動手腳,動作猛烈到近乎将自己手腕甩到脫臼,一枚用于固定的木條甚至生生被甩了出去。
辰夙試過所有安慰的辦法,但傻癡癡就像聽不到他的話、甚至壓根不認識他一樣。這家夥過去實在過于溫順,就算是疼痛害怕,也只會發出小小的呻吟,大聲說話的時候都不太多。辰夙已經習慣他的遲鈍與怯弱,甚至有些習以為常。
而現在,他無比真切地認識到,傻癡癡是一個病人。
無論何人,只要靠近就會被他沒頭沒腦地亂打亂咬。侍衛們顧忌身份束手束腳,不多時都多多少少見了血。
辰夙也挨了好幾下,好在有侍衛們替他擋駕,才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樣狼狽。只是他畢竟體虛力弱,堅持沒多久就氣喘籲籲,不得不讓其他人替上。
頹然坐在一邊,辰夙有些發愣。他摸摸滲着血的手腕,那裏有個不淺的牙印,是傻癡癡剛剛咬上的。那時的他雙目血紅,面容猙獰,神情間滿是恨意,似要将他的血肉生生吞噬入腹,與平時判若兩人。
“嘶……還挺記仇的。我欺負你的賬,這可是連本帶利都讨回來啦。”辰夙朝傻癡癡苦笑。然而對方又怎麽可能回應?
他怔怔看了會兒,忽然想起王爺說過的話——
辰夙,你好自為之。
畢竟是侯府急召,不多時,常大夫已經先一步趕到。此時正是刻不容緩之際,辰夙免去一切虛禮,急急将傻癡癡初醒的情狀描述一遍。
常大夫邊聽邊取出一樣式古怪的竹環,趁傻癡癡張嘴咬人時撐開他的雙唇,接連倒入四五包藥粉,以清水送服。
藥效十分顯著。漸漸地,傻癡癡的力氣弱下來。最後一動都不能動,只能呼哧呼哧喘粗氣,死死瞪着自己的手。
“多半是此物刺激公子狂性大發。”常大夫撫須沉吟片刻,一指傻癡癡手上的木條,面帶猶豫地問,“公子……可曾受過拶指之刑?”
辰夙面沉如水。
傻癡癡的手是被人故意折斷的,大概正因如此,導致了他的瘋病。此事并不需要常大夫特意提醒,辰夙自己就能猜出個七七八八。
但他從沒想過傻癡癡被人用過刑。
辰夙見過被拶子夾斷的指骨,跟傻癡癡的情況并不相同。也就是說,他是先被用刑,待刑具除下後,才被人一根根折斷手指……這種零碎的折磨确實可以将一個人活活逼瘋。
而刻意使用這種方式,意味着有人要從傻癡癡口中問出什麽東西——這種刑罰,無論在公在私,都是審訊的利器。
凝眉思忖間,王大夫也趕到了。辰夙将不得用木條固定的事情告知于他。大夫苦了張臉,許久才一拍腦門,同辰夙讨要了許多石膏與珍珠粉。
據說這是他新近琢磨出的“白石固定法”,即用一種輕便的白色石頭将斷骨固定,待骨頭愈合之後便可輕易敲開石頭。
辰夙雖覺得這想法有些天方夜譚,但此時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他不可能讓傻癡癡白白承受一次斷指之痛,他很清楚他對雙手恢複抱着多麽大的期待。
為防止再次讓傻癡癡聯想到什麽可怕的東西。王大夫施用“白石固定法”之後,辰夙特意讓人趕制了幾副絲綢手套,套在外面……雖然看起來怪怪的,但至少是誰也吓不到了。
這一折騰就是一夜。
天蒙蒙亮的時候,傻癡癡睡着又醒來一次,四下看看,瞅見坐在床邊滿眼血絲的辰夙,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怎麽啦?”傻癡癡迷迷糊糊問,“不睡……”
辰夙複雜地瞪了他一眼:“你把我擠下床了!”
傻癡癡不好意思地笑笑,朝裏面靠了靠,自己盡量縮小,給辰夙騰出地方。
辰夙沒好氣地一頭紮進被子裏,舉着手腕湊到傻癡癡臉前:“看見了嗎?”
傻癡癡認真端詳,乖乖點頭:“看見啦。”
一肚子氣沒地方發,辰夙氣哼哼道:“你——你幹什麽?!”
最後幾個字幾乎破音。傻癡癡雙肘夾着他的胳膊,正輕輕舔舐手腕的傷口。濕漉漉癢酥酥的感覺一直蔓延到心裏,辰夙暗罵一句,曲起了腿。
“我話說在前頭,只是這樣可不夠。”辰夙啞聲道,“這是你咬的,別想賴賬。從小到大——”他想說從小到大沒有人傷過自己,但鑒于前幾天剛被人揍過,他只好幹咳兩聲,繼續道:“總之你也要讓我咬上這麽一口。”
傻癡癡聽到是自己所為,當即一臉愧疚。費力舉着沉甸甸的雙手,依依不舍地考慮好一陣子,最後将左手腕擡到辰夙面前,壯士斷腕般毅然決然道:“給你。”
辰夙朝傻癡癡亮了亮自己一口森森白牙。
傻癡癡有點畏縮,但還是勇敢地又朝前遞了遞。他看着辰夙獰笑兩聲,越湊越近,張開“血盆大口”。
身上根根汗毛倒豎,傻癡癡下意識閉上眼睛,然後——
皮膚上傳來無比溫柔的觸感,癢癢的,暖暖的,一點也不痛。
咦?
傻癡癡納悶極了。
“哈哈,騙到你了吧。小傻瓜,我怎麽舍得咬你呢?”辰夙快活地哈哈大笑,“等以後我欺負你了,你再這樣狠狠咬上我一口,我一定不還手!”
又一次,同樣的感覺震顫心房,傻癡癡偷偷将眼睛睜開一條縫。這次他看清楚了,那種愛護的、疼惜的、讓人莫名覺得歡喜開心的觸感究竟是什麽。
這是一個落在手腕上的輕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