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盛宴(四)

宴席間很快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仙引的到來,紛紛舉目朝他望去,有些更是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了驚訝之色。

蘇步月也挺意外,沒想到他竟就這麽來了,她原本還以為他就算來也會故意姍姍來遲,讓所有人等着他來主持大局方顯地位。

但更讓她訝異的,是仙引的目光朝她這邊不經意掃過時似略略頓了一下,随後,他竟自然地在廊上拐了個彎,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蘇步月連忙左右身後地看了一圈,确定除了已經繃緊了身子站着的何管事之外應該沒有其他能吸引這位大佛視線的人事,她不禁也立刻站直了,等着對方過來示下。

仙引果然是沖着他們來的。

随即,蘇步月發現,他又徑自步過了何管事,在自己跟前停了下來。

好在她反應快,愕然之餘正準備俯首向他行禮,卻忽然瞥見他擡手朝自己頭上伸來,她雖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卻下意識停止了一切動作。

然而仙引什麽也沒說,只随手将指間那朵大紅色綴蝴蝶的牡丹絹花簪在了她發髻旁,便又徑自信步離去。

這是……蘇步月摸着頭發上的絹花,把她當成了個花瓶?

***

仙引領着姚黃魏紫兩個一路款步走進了澄光逸心樓,已經入席就坐的于睦見狀,立刻帶頭站了起來向他作揖行禮。

“掌門。”不同于私下相處時的随意親切,于睦行禮時的态度端方而鄭重。

其他以白鶴堂程遠山為首的六位太座及一衆上師亦恭敬随禮。

仙引微微颔首,轉而朝下首看去——那裏坐着周家的人,只是此刻除了和周氏同輩份的幾個,其他人皆不動如山地坐在原位,似乎都在等着他先過去表示禮節。

他看在眼裏,視線微轉,落在坐于首位的那據說是周家十一老爺的中年儒士身上,迎着對方一派從容的架勢,極為自然地點頭笑了笑,便算是打過了招呼,随即也不再去管他們,旋身徑直走上了位于正中高位的紫檀木席案後,一撩衣擺,老神在在地坐了下來。

七星堡這邊一幹人也随之重新相繼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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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衆人的臉色則有些難看,有輩分小年紀輕的,更是掩飾不住地涼涼哼笑了一聲。

這時從主賓席末快步走上來一人,站在錦階下便雙手呈上了一封書信,沖着坐在那裏的人恭聲道:“在下雍州府主簿喬立人,見過仙城主。我家大人本欲親自前來觀禮,奈何身體偶感不适,只好讓在下代為呈表書信一封給城主寄敘恭賀之情。”

他此言一出,不僅是周家人,就連坐在這邊的程遠山的神色都滞了一滞。

這姓喬的主簿先前來時與衆人談笑風生,可是半個字都未曾提起那雍州府知州派他來的真正意思,要說對方沒有親自來,其實倒還好說,畢竟他程遠山并非七星城之主,人家若是巴巴地來了,難免要被外人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算是真的有心要來巴結周家人,也多半不會選這個時候。

可對方這封特意親筆寫就的書信卻也根本沒想過要給他們姓程的,而是直接就送到了仙引面前,這意味着什麽?

再看身為首座的于睦,也是一副“這本是尋常事”的模樣。

程遠山更是沉默穩重地坐在一旁。

周家十一老爺面上依然淡定,內心卻早已驚訝不已:想不到這傳說中并不太理事的七星城主竟有着這樣的威望,看來家裏之前還是太小看這七星堡了。

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定睛朝仙引看去,只見他已讓身邊小厮收了信,然後沖那喬主簿微微一笑:“不過是借着晚輩的喜事大家聚一聚罷了,範大人有心了。”

一句話說得,好像他根本不太在意和七星堡結親的是何門第,要不是因為成親的是自家師侄,他才懶得出來應酬。

周家十一老爺敏銳地感覺到仙引不太滿意他們一開始擺出的高姿态,心下暗自斟酌幾番,正準備先起身和對方正式見個禮,誰知卻已有那沉不住氣的先自己一步開了口。

“仙城主,”一個清越傲氣,帶着幾分咄咄逼人的聲音忽然突兀地響了起來,“我一向也對練武強身很感興趣,但聽說您自來身子不太好,不知是不是這練功的路數也很重要?”

說話的人是周家這代幾個出衆的晚輩之一,年紀輕輕就已考上了秀才,難免有些自視頗高的傲氣。十一老爺聽他這話就不禁皺了皺眉頭,這孩子也未免過于刻薄了些。

但這樁姻緣本就有些門不當戶不對,周家人打定了主意要從一開始就擺好自家的地位,這樣才方便以後拿捏着七星堡行事,否則也不會為了個小姑娘出嫁就派了那麽多出衆的族人來撐場面。

眼下他也自不好去拆自己侄兒的臺,覺得也正好借此進一步探探這七星城主的底。

誰知仙引根本就沒搭理那周家公子,一副恍若未聞的樣子,繼續按着自己的步調做打算做的事——他喚了新郎官程知文上前,從身邊黃衣小厮的手裏接過個四四方方的錦盒遞了過去。

“賀你新婚。”他簡潔地說了四個字。

程知文立刻微微躬身上前雙手接過:“謝掌門師叔。”

那周家公子見自己被無視,頓時湧上了一股真火,涼涼笑道:“怎麽原來城主是耳朵不好麽?早知如此,我們也該為小妹多找個擅長此道的大夫來陪嫁的。”

這話就說得有些過了,不僅是坐在對面的七星堡衆人有些面露不快,就連他自己身邊的兄弟長輩也暗暗呵斥了他一聲。

他正不以為然,忽聽那上位處悠悠然飄來個略有些疑惑的聲音。

“我好像聽見有人是在和我說話?”仙引問的是于睦。

後者側身颔首:“是周家一位小公子在求問于您。”

“哦,”仙引目光瞥也沒往旁邊瞥一下,了然狀地點了下頭,“可以,難得如此好學,那讓他長輩引見了再來吧。”

這就是在說他們姓周的沒有規矩了。

周家十一老爺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那周家公子更是整張臉憋得通紅,硬是沉寂了半晌之久,周十一老爺才強自按捺住周身的尴尬不适,站起身,朝着仙引拱手作揖,平聲禮道:“仙城主,你我兩家雖自兩個孩子議親以來已多有交往,但與您卻是初次見面,小孩子家難免有幾分好奇,還請您不要介意。”

仙引這才正眼朝他看了過來,面色平靜溫和,看不出半分怒氣,只見他微微彎了彎唇角,含笑道:“好。”

周家衆人:“……”

七星堡這邊也早就有看不慣豫南周氏那高高在上的樣子,見自家城主這足以氣死人的坦然作風,不禁紛紛竊笑。

就連于睦也差點沒繃住,他就知道,這周家人擺架子擺到仙引面前肯定有的好戲看,他這位掌門師弟才懶得兜兜轉轉虛與委蛇,你道歉,我便受了,沒必要推辭,因為我受得起。

周家人雖然被措手不及地被膈應了一頓,但好在七星堡這邊也并未得理不饒人,仙引說“好”,那就真的是到此為止了,沒有人再去計較對面那幫人先前的失禮。

婚儀正式開始前,仙引不經意往樓外席間瞥了一眼,正好看見那邊有好些家丁在忙活着,他看在眼裏,側過頭對姚黃吩咐了兩句,後者便點頭而去。

酉時正刻,所有觀禮賓客入座,新人正式步入澄心樓,開始拜堂。

姚黃趁着一對新人行禮時的喧鬧,悄悄繞回了仙引身旁,俯身飛快在他耳邊回複道:“是紫雲坊在回收賓客的桃花墜。”言罷,還将事情原委和紫雲坊那邊對外的說辭都複述了一遍。

仙引聽了,只淺淺揚起唇角笑了笑,并未多說什麽。

随着婚儀結束,晚宴上也漸漸酒酣耳熱,澄心湖上升起了星星點點的宮燈,賓客們一邊推杯換盞,一邊欣賞着在夜幕華燈下別有一番風采的“繁花盛景”,迎着微涼湖風,頗有惬意滋味。

只是那些不請自來的客人禮儀上似乎多有粗陋之處,大聲喧嘩引得周家人頻頻皺眉。

周十一老爺好幾次想和仙引聊點什麽話題,就會被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但是竟很是清晰地傳入耳中的大笑聲給打斷。

他忍了又忍,還是覺得七星堡在邀請賓客這件事上做得很不周全,當下就對一手操辦婚宴的程遠山有幾分不滿,正想開口委婉地說幾句,便忽見有幾個面色酡紅,顯然已有些微醺的男子跑了進來。

“仙城主。”為首的是個白衣男人,衣服上到處鬼畫符似地不知寫着什麽字,一進來就沖着坐在最上位的人嚷嚷開了,“你們七星堡既然搞了什麽‘海上繁花’之景,請了大家夥來賞花宴,怎地盡是拿些不入流的東西來糊弄你們親家?”

話說到最後,他擡了擡下巴,示意周家人他們被騙了。

白鶴堂太座程遠山立刻面帶警告之色地沉聲說道:“幾位怕是喝醉了吧?今日這宴上所有的花事布置皆是出自我七星堡花房上司紫雲坊,只怕尋常人在外面買也買不到。”

“再不好買那也是俗物,”那人不以為然地笑道,“豈有七星堡的弄月花難得?仙城主怎不讓大家瞻仰瞻仰?”

他每說一句話都運了內力,顯然是不止想讓樓裏的人聽見這些話。

“弄月花”三個字一出,七星堡衆人皆是面色一變,周家人見狀,以為是七星堡果真有什麽藏着掖着的地方,頓時也有些不喜。

那先前吃了癟的周家公子見狀,便也附和道:“程太座,莫非是您說的那什麽紫雲坊欺上瞞下,以次充好,并未全力準備這場婚宴?”

程遠山真是巴不得他閉嘴,想說什麽,又看仙引坐在那裏還沒發話,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圓場才好。

那白衣男子見仙引只看着自己不說話,心下也很是得意于周家人的幫腔,看來今晚他肯定能打賭成功,從這自視甚高的七星堡頭上讨個彩頭了。

一念及此,他又再嬉笑着催促:“仙城主……”

“你算什麽東西?”仙引看着他,忽然開了口。

周家衆人皆是一怔。

于睦搖搖頭,低頭喝茶。

白衣男子則被他看得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少年早慧的周家公子卻反應敏銳,打算再次開口幫腔:“不過是一盆花……”

“我問你,”仙引看也沒往周家人那邊看,只淡淡盯着站在堂前的白衣男子,聲音無波無瀾,“你算什麽東西,敢動我的花?”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趕在今天放上來了……明天還要早起奔波,躺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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