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相見
仙引下意識扶住了懷裏的人,低頭時倏然聞見了一縷從對方身上散發出的若有似無的幽香,這香味很特別,仿佛帶着暖暖的溫熱氣息,沁人心脾。
“你沒事吧?”蘇步月已快步跑了回來,朝這女子問道。
也就是在這時,她才看清了對方的長相——五官模樣看着雖沒有什麽驚豔之處,可卻勝在那眉梢眼底間絲絲繞繞的輕柔倔強,只這一點別致,就已可稱之為“美人”。
“抱歉啊,一場誤會,先進屋去看看你的傷勢吧。”她說着,就伸手要來把人扶過去。
仙引卻略一側身,避開了她伸來的手。
蘇步月愕然地擡眸朝他看去。
“我來。”他淡淡說了聲,便忽将懷中女子打橫抱了起來,然後徑直朝孫公子的房間走去。
孫公子見狀,也忙快步跟了過去。
蘇步月良久才回過神,最後一個跟進了屋裏。
剛踏進門,她就聽見個略顯虛弱的輕柔女聲說道:“多謝公子,我的身體自己知道,左不過是個死罷了,你們不必管我,還是先去追查賊人要緊。”
她順着看過去,才發現對方是在和仙引說話。
而他正凝神在給那女子把脈。
“姑娘說的哪裏話,”孫公子也沒顧得上他自己的傷,聞言,站在旁邊當即說道,“這次若不是你俠義相助,恐怕我已被那兩個小賊得了手。”
孫公子這邊話音落下,仙引也正好給她把完了脈。
“沒事,只是被封了穴道後又強行運功,所以有些氣凝滞淤而已。”他收手擡眸,說道,“休息一下就好了。”
蘇步月不經意轉眸,瞥見孫公子手臂上的傷還在流血,便出聲道:“你的傷也處理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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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公子後知後覺地擺擺手:“無妨,皮外傷罷了。”
“孫兄。”仙引忽然朝他喚了一聲,說道,“你這趟來随州,其實是身負護送寶物之責吧?”
孫公子驀地一愣。
仙引往他懷中看了一眼:“你一直很緊張這個包袱,先前與我們飲酒閑聊時也總會下意識往它所在之處瞥去——而且你把它放在離你很近的地方,以此防備着有人趁你不備突然出手。”
蘇步月聽着,也想起來之前見他确實始終是将包袱反背在胸前的:“孫公子,你是不是心中已猜到來搶東西的人是誰?”
他默然垂眸,半晌未語。
仙引見狀,便施施然起了身:“既然孫兄心有顧慮不願坦誠相告,那我們也就不便多事了。”
他說着,似乎就要舉步往外走。
“常兄請留步。”孫公子忙挽留道,“……是我對兩位不夠坦蕩了,不過正如常兄所言,我此番來随州是身負要務,所以之前不便多加透露,還請常兄和蘇姑娘見諒。”
蘇步月自然是能夠理解,将心比心,她和仙引不也對人家隐瞞了真實身份麽?其實她倒并不怎麽在意這事,不過既然仙引如此表了态,以他的性格又肯定不會是無緣無故,那她當然也就不便多言,只好保持着一抹淺笑,不置可否地靜等着仙引與對方交涉。
“實不相瞞,”他又說道,“在下孫志安,其實是惠州人氏,家中經營着一間镖局,這趟前來,是受雇主所托前往青州玲珑城送賀禮的。”
又是玲珑城。蘇步月問他:“是什麽賀禮?”
“玲珑城千機先生下月将要成婚,”孫志安道,“就在兩個月前,有個年輕公子來到我們镖局,出了一百兩銀子,托送一尊八彩神女玉石掌中像。”
“八彩玉。”仙引淡淡一笑,“又是掌中像,若是品相和雕刻工夫亦皆為上佳,倒确實難怪有人眼饞。”
孫志安點頭:“确實是難得一見的珍品,所以父親才讓我親自護送。”他說到這兒,想着反正大家已經說開了,便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把懷裏的包袱打開,從裏面拿出了一個被層層錦緞包裹住的錦盒。
蘇步月一看這錦盒大小,就已大概猜到了裏面的東西應是相當精美。
果不其然,待孫志安将錦盒打開,一尊約莫不過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彩玉飛天神女像就赫然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玉質清透,彩色紋路暈染自然,猶如祥雲彩霞般沾染在神女的衣裙和發間——之所以稱之為八彩,是因為除了有明顯可以辨清的七種顏色外,還有一抹隐約的混合色,這是極為難得的。
而這神女像更是雕刻地栩栩如生,她手持一朵隐約有彩光的蓮花,披帛曳曳,踏着五彩祥雲騰空飛起,回眸往顧,發絲輕揚,美麗不可方物。
在場的兩個女子都有那麽片刻的失神。
“哇……真漂亮,”蘇步月驚嘆之餘不免有些好奇,“這千機先生是誰啊?既不是玲珑城主,為何他成婚也會有人這麽大手筆來送禮?”
坐在旁邊的仙引回答了她:“他叫風無塵,是玲珑城主的弟弟,風家這一代裏兄弟手足裏排行最末。”他說到這兒,話鋒輕輕一轉,“不過他才是風氏機關制造術的掌舵之人,所以江湖人陳‘千機先生’。”
他又問孫志安:“來托镖的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是親自來的?”
“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公子,自稱姓雪。應該是本人親自來的——我見他的眼神,像是對這玉像頗有些感情的樣子。”孫志安回憶道,“人長得很俊俏,白白淨淨的,那雙丹鳳眼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蘇步月聽他描述那人,越聽越覺得不大對勁,到最後幾乎是努力克制着才讓自己沒有表現出令人生疑的驚訝之色。
“這位姑娘,”仙引轉眸看向了另一個人,問道,“孫少镖頭護送神女像的事,你是從何處得知又前來相救的?”
這回還不等那女子說話,孫志安已搶先代為答道:“此事說來都是那些賊子太過無恥,葉姑娘是在尋親的半途中被他們擄走的,原本、原本是想利用她使那見不得人的勾當……”他雖是男子,但說到這個也不禁有些尴尬,“葉姑娘得知了他們的計謀,就假意順從,實際是為了将計就計來通知我聯手抗敵。”
蘇步月聽着,不禁頗有些欣賞這位葉姑娘的冷靜和果敢,于是關心道:“你是來随州投親的麽?可需要我去幫你通知他們?”
她輕輕搖了搖頭:“我也只是聽母親臨終前說表舅一家住在青州,心中本就忐忑,誰知才入随州地界就出了此事。”
孫志安內疚道:“若是姑娘不嫌棄,到時便與孫某同路吧,我願将姑娘送去親人家。”
葉姑娘有些感動,淺淺颔首,微垂了眸:“多謝三位了。”
“時間也不早了,”蘇步月道,“葉姑娘若不嫌棄,就跟我擠一間房吧?”
仙引接過話茬說道:“她需要好好休息,讓店家單獨再要一間房吧。”
……這是怕我吵到她?蘇步月心裏就有些不大舒服,心說你什麽時候也這麽會關心陌生人了,主動抱着人家進來不說,現在連別人休不休息也要操心,你的食宿還是我操心的呢!
“哦。”見其他兩個也沒有表示什麽反對的态度,蘇步月就平平應了一聲,“那我去跟店家說。”
她轉身走了幾步,卻越發覺得渾身不得勁,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那葉姑娘弱柳扶風般地坐在那裏,兩個男人一個坐在其身旁,一個坐在其身旁的身旁,也沒誰跟她這個跑腿的客氣一下。
“孫兄,”她一陣莫名其妙的氣性蹿了上來,張口朝孫志安說道,“要不你跟我一道去吧?葉姑娘有我師兄看着,咱們放一百個心都成。”
孫志安怔了怔,順着她的話下意識往仙引那裏看了眼,正要開口說什麽,後者已在他之前淡淡開了口。
“你去吧,”仙引說,“她怕黑。”
蘇步月見他全程身姿未動,始終面向着葉姑娘背對自己,就連這簡單的六個字聽在耳朵裏也像是随口把她交托于人,這人對待自己的前後态度差別未免太大了吧?
“不用了,”她又對孫志安道,“我忘記你也受了傷,廊道上挂着燈籠,我自己去就是。”
說完也不再磨蹭,轉身就往客棧的前廳方向走去。
孫志安左右顧盼了一下,最後還是追了過去。
“因為我此刻身子不濟,真是勞煩了蘇姑娘。”葉姑娘看着仙引,頗為歉意地說道,“也讓常公子費心了。”
仙引淡淡彎了彎唇角,沒說什麽。
沒過多久,蘇步月便和孫志安一起回來了,說是正好在隔壁就有間空房,考慮到葉姑娘身體不适,孫志安還主動和她換了房間。
“既然已安置好,那我們也不打擾你們休息了。”仙引言罷,告辭起身,和蘇步月一前一後出了門。
夜色已深,院子裏很安靜,兩人走在廊下,誰也沒有說話。
直到經過仙引所住的客房門前。
“明早我要出趟門,”他忽然說道,“你不用跟着,在客棧等我回來。”
蘇步月下意識就閃過了一個念頭,不覺微怔:“你要去幫葉姑娘報仇?”
仙引頓了頓:“報什麽仇?”
就像你在金風山莊時那樣。蘇步月心裏這麽說,嘴上卻道:“沒什麽,我是說如果你要去做什麽,還是把我帶着吧,我還是清楚自己的身份的,不會偷懶,好歹在旁邊能給你遞個刀。”
仙引聞言,莞爾失笑:“你怎麽盡想着打架拼命的事。”又緩聲說道,“放心吧,我不過是去見個朋友。”
她看着他眉間眼底的清淺笑意,不知怎地心情突然也好了一些,後知後覺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望着他,含笑道:“那好,我等你回來。”說完,忽然又想起一事,“對了,差點忘了跟你說。”
她說到這兒,小心地往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我聽孫公子的形容,覺得他說的那個人很像是解憂公子。”
仙引聽了,略略一忖,叮囑她道:“這幾天都待在一處,你不要跟他們兩個任意一人走得太近,有事盡量讓孫志安去幫她。”
蘇步月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怔了一瞬,下意識反問道:“那你自己怎麽還主動往前湊?”
“我不同。”他言簡意赅地說了三個字,別的也沒多解釋,只對她道,“記住了麽?”
這話怎麽聽着怪怪的……
蘇步月很想問清楚原因,但到底是忍了忍,把滿腔的疑問都咽了回去。
***
翌日,天才剛蒙蒙亮,仙引就輕身出了客棧,走在行人寥寥的長街上,徑自往南而去。
天色清亮時,他駐足于一座府邸前,擡眸看了眼挂在門上的匾額。
——長寧侯府。
須臾,他舉步踏上了門前石階,走過去叩響了面前這扇鑲着五路鎏金銅釘的朱漆大門。
裏面很快有門房來應了門,乍見眼前之人,他打量的目光中滿是疑惑:“閣下是?”
他話音剛落,府裏頭便忽然有人信步而來。
門房聽見動靜,忙回身看去,躬身行禮:“大人。”
來人淺笑颔首:“我出去吃個豆腐腦,待會兒就回。”
“是。”門房笑着,正要将他送出門外,餘光瞥見那尚站在門前的身影,才想起來這事兒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忙道,“大人,這裏有位……”
不等門房把話說完,其口中的這位大人已倏地停下了腳步,赫然愣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仙城主?”下一刻,他已驚喜出聲,“您來随州了?!”說着,忙側身讓開了門,把手往門內一伸,“快請進去再說。”
仙引卻淡淡笑了一下:“不必了,許久未見,這碗豆腐腦我請你去吃吧。”說完,已轉身當先走下了石階。
對方見狀,忙快步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