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破局(上)
蘇步月心裏頓時湧起一陣不安。
宋稀瑾的聖谕來得這麽巧這麽快,可見是一直在暗中注意着仙引的動向,這個時候召他去觐見,難道是來者不善?
她這個念頭才剛在心裏轉了一圈,那來傳達上意的侍衛便已又端聲道:“接迎君侯和郡主的儀隊已在城外等候,兩位請——”
蘇步月一怔之後才反應過來原來宋稀瑾是要見他們兩個,她意外之餘反而稍安了心,不管怎樣,至少這樣一來她能及時知道發生了什麽,始終伴在自己心愛之人身邊共進退。
而仙引則在聽到那人稱呼她為郡主時不着痕跡地蹙了一下眉。
蘇步月已主動牽住了他的手,迎着他望來的目光,盡是柔韌的堅定。
只一瞬間,仙引便已讀懂了她眼中的決心。
原本和其他人一起站在後頭的于睦适時地湊了上來,低聲提醒道:“還未來得及告訴你,君上離京南巡,行的水路。”
仙引沉吟颔首,沒說什麽。宋稀瑾南下的事他之前已經從自己的人送來的信報裏知道了,不過并未多當回事,卻沒想到那人竟無視了與他心照不宣的一別兩清之約,不僅把诏令下到了七星城來,還要讓蘇步月也去觐見。
他當初既答應了做這七星城主,自然就會給這些同門一個有始有終的交代,城主之位交給于睦,朝廷的确認便不過是一如既往走個過場。
但他自己的妻子,卻用不着走這個過場來替她正名。宋稀瑾未免管得太寬。
仙引強壓着內心的不耐,和蘇步月一起坐上了前往京南運河沿途渡口的馬車。
直到日暮黃昏時分,兩人才終于走下馬車,由宋稀瑾的心腹大內侍親自迎領着踏上了龍船。
“君上有話要和君侯說,”大內侍笑吟吟地看着他們,“請郡主先稍待片刻。”
蘇步月正想說什麽,仙引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溫然低聲道:“放心。”
她只好按捺住心中的不安,貌似平靜地彎起眉眼對着他笑了笑,又幫他虛整了下衣領,然後附在他耳畔說道:“不管如何,我都與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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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含笑颔首,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去了。
***
宋稀瑾正坐在書案後看奏折,仙引等人走進來的時候他連頭都沒有擡一下。
“君上,”大內侍小心翼翼地恭聲禀報道,“長寧君侯到了。”
“嗯,”宋稀瑾仍在全神貫注地看着手裏的東西,随口回了一聲,“坐。”
大內侍立刻吩咐下面的人擡了把椅子過來。
仙引似笑非笑地看了宋稀瑾一眼,随後從容落座。
宋稀瑾仍在埋頭批着折子,整個室內除了他翻閱紙張的聲音便再無其他,安靜地可以聽見隔着窗扇隐約傳來的水浪聲,時間一點點過去,仙引索性也聽着那水浪聲兀自閉目內修,漸漸半入了無我之境,若非香爐裏燃着的龍涎香氣實在太有存在感,他幾乎都要忘了對方還在這屋裏。
他只當宋稀瑾是故意拿腔拿調地冷待自己,也并不将對方的态度當回事,但因心中始終挂着絲防備和抗拒,所以也始終留意着周遭的動靜。
因此,當宋稀瑾放下筆的時候,他便睜開了眼睛。
兩人隔空對視了半晌,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深不見底的平靜和冷靜。
“坐在這裏想了這麽久,”宋稀瑾拿起手邊的茶盞,慢悠悠揭了蓋子撇着浮在水面上的茶葉,慢聲說道,“可有想清楚應該對朕說什麽?”
仙引故作茫然,疑惑道:“君上特意差人把草民與拙荊宣召來此,難道不是為了七星城主之位的承繼麽?草民屬意于由大師兄于睦接替掌門之位。”
“拙荊?”宋稀瑾冷笑,“你倒喚地順口。”又道,“朕問你,江少楓夫妻修建永章祠的事,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仙引從容道:“琳琅閣與永章公主府的淵源,君上應該比草民更清楚,江夫人是一閣之主,又是巾帼英雄,她想在家裏修建祠廟祭拜先人,哪裏輪得到我一個外人置喙。”
“你當朕是傻子麽?”宋稀瑾眯了眯眼,“若不是你給他們出的主意,就憑你頭上頂着長寧侯的封號,他們夫妻兩也絕不可能答應你們入府求醫,更何況偏偏這麽巧,你自作主張成婚也選在永章祠行禮,你說你不知情,那這又算什麽?支持他們與朕作對?”
仙引站起了身。
“原來君上是為了這件事要問罪。”他正色看着對方,淡聲道,“只是草民不知,修建永章祠是何罪?至于草民與拙荊成婚行禮,只因雙方無父母在堂,江城主他們也不便主婚,而永章公主是英祖皇女,身份尊貴,吾等自當以其為長。”
宋稀瑾“啪”地一掌重重拍在了書案上,震地茶盞一跳,裏面的茶水也灑了些出來。
大內侍連忙要上前收拾,卻被宋稀瑾一把推開,後者徑自步出,疾走到了仙引面前。
“好個無父母在堂。”宋稀瑾咬牙笑道,“所以你娶一個受過敕封的北秦郡主為妻,就從未想過意味着什麽是麽?那朕現在告訴你,朕是皇帝,你們這樁婚事朕不同意!”
仙引倏然擡眸蹙眉,說道:“當日在宮中求見之時,我已說過我要她。”
“你說過,但朕沒有答應。”宋稀瑾說。
仙引看着他,目光漸冷,少頃,轉身就走。
“給朕攔住他!”
宋稀瑾一言令下,數名侍衛立刻自外面湧入,将仙引團團圍住。
他見狀輕笑了一聲,回眸涼涼道:“我這些年不想見你,就是怕自己忍不住見血。”
話音未落,他已倏然出手如電,伸指扣住了近前一名侍衛的咽喉,随即“咔”的一聲脆響過後,那侍衛便面容扭曲地軟倒在了地上,口中不斷湧出鮮血,人卻沒有咽氣,身子不斷抽搐着。
“我和你這種薄情寡義的人不同,我的人,我和她生要在一起,死,也一定會在一起。”
他說着,伸手又是一抓,轉眼便已再斷一人頸骨。
宋稀瑾始終緊盯着他的背影,沒有說話。
眼看着仙引連傷幾人,一副神擋殺神的樣子馬上就要走到門口,站在宋稀瑾身邊的大內侍不由緊張地暗暗攥緊了自己的袖子。
然而就在這時,仙引腳下卻忽然一頓。
宋稀瑾見狀,緊繃的神色終于緩緩放松,唇角輕彎帶了分笑意地開了口:“你此刻真氣盡散,就算朕不派追兵,又能如何闖出這間屋子?”
仙引驀然回身,臉色已是顯而易見地有些發白,卻仍倔強地與他僵持着,目光中滿是冰冷的嘲意:“浮光散……你竟然連這個也騙來了?”
這是摘星派的獨門秘藥,是曾經某一代素有醫毒雙絕之稱的掌門人所創。這藥似毒非毒,遇水化水,遇煙化煙,哪怕是絕頂高手也能于無色無味間輕易被散去功力,中藥之人先是會感覺到內力驟失,接着便會四肢漸軟無力,若在三天內沒有服下解藥,将會武功盡廢。
這是摘星派掌門獨有之秘,尋常弟子根本不可能知道浮光散和解藥的配方。
可是宋稀瑾居然有這種藥,那他得來的途徑便只有一個……
——他的母親,當年的不留島主,仙靈兒。
“她人呢?”他想到蘇步月還一個人在外面,照理說聽見這裏的動靜她肯定會不管不顧要闖進來,可至今卻沒有任何反應,外頭安靜地像是一個人都沒有。
仙引心中頓生恐慌,強忍着已開始蔓延的虛軟之感,再也做不到冷靜:“我問你她人呢?!”
“朕已經說過了,”宋稀瑾道,“北秦郡主,你不能娶。我已讓人用同樣的方法料理了她,很快就會傳出宣和郡主急病亡故的消息,至于你——原本朕打算兩天後就給你解藥,但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讓朕明白,你這個性子全随了摘星門人的缺點,不管不顧,肆意妄為,如此,還是廢了這身武功安安穩穩做個長寧侯的好。”
仙引心口猛地一痛,喉頭頓時随之泛起了腥甜之氣,他咬緊了牙關,轉身就走。
即便他已盡力不去耽誤時間,卻終是沒走幾步便抵不住周身虛軟,撲地跪倒在地。
大內侍連忙奔了過來要扶他,仙引使出身上殘存的力氣甩開了對方的手。
大內侍看他臉色煞白地緊咬着牙關,額角隐露青筋,顯然已是強撐着身體到了極限,不禁勸道:“君侯,您就別逞強了,就聽君上的話吧,往日事今日過,君上也是為了您好,您以後會明白君上苦心的。”
仙引似充耳未聞,腿腳沒有力氣讓他站起來,他就想使出全身的力氣往外爬,可他無論如何鼓勁,身體都根本使不上半分力氣。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別說是籌謀與她退隐,就連想要和她死在一起,對他來說都是這麽的難。
他曾經無數次懷疑自己到底為什麽要降生于世,如今更諷刺的,是他竟然栽在了浮光散上,不知他母親泉下有知,會不會知道這藥被她愛了一輩子的男人用在了他們的兒子身上。
往昔種種,在這一刻如昨日清晰地一幕幕浮現在了眼前。
而那深埋在他心底的一幕,莫過于七歲那年他無意中聽到他母親和師伯的談話。
——“仙引畢竟還小,又天生有不治的眼疾,正是需要母親關愛的時候,你這樣待他比待自己徒弟還不如,過于嚴苛,是不是不太公平?”
記憶中早已模糊了容顏的美麗女子沉默了許久,然後緩緩說道:“我也想待他好,可我每次看到他就會想起那個人,我實在沒有辦法去愛他,我若不将他當做徒弟來相處,只怕連待在一起都是折磨……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該自以為是地将他生下,對他對我,都太痛苦了。”
他又想起了蘇步月,她說:“不管如何,我都與你一起。”
他那時想,就算宋稀瑾不肯放他自由,他也已經有了辦法全身而退。
可如今,他的自以為是帶給她的卻只有生死相隔。
怎麽可以呢?
絕不可以。
他閉上了眼睛,不再掙紮起身,靜默無息。
近在旁邊的大內侍見他突然久無反應,察覺有異,便上前試探地喊了一聲:“君侯?”
無人應答。
連喚了幾聲仙引都毫無反應,就連宋稀瑾都感覺到了不對,他忙快步走來,只看了一眼,就變了臉色。
宋稀瑾連忙蹲身将他從地上扶起:“仙引?仙引?!”
仍是沒有反應。
再伸手去探鼻息,似乎很正常,看起來應該只是暈過去了。
但宋稀瑾卻突然覺得心裏陣陣發慌,他倏然收手,突然白着臉大吼:“快傳禦醫!快!”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連發,強迫症表示會順便改一下第一章的标題,忍了很久了已經,哈哈,不是更新,不必管,今天實際只有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