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宋明煌結婚這麽多年來, 還是第一次和妻子分開睡。這一覺正如兒子宋澤南所說的一樣,有點睡不着。不過熬一熬,第二天也就到了。

宋澤南下樓的時候, 宋明煌已經坐在餐廳的椅子前喝咖啡了。男人戴着眼鏡正在看財經新聞, 整個人都透露出一種斯文。注意到宋澤南走近,他笑着問:“昨晚睡得怎麽樣?”

“挺好的。”說着話, 他回頭看了一眼二樓的方向, 随後又拉開椅子在宋明煌的對面坐下,問道:“我媽呢?”

宋明煌放下了手中的資料,“我下樓的時候去看過一眼,還摟着崽崽在睡覺。”

說着, 他忽然瞥了一眼自家兒子。

宋澤南:“?”

宋明煌手掌握成拳抵在嘴前,咳嗽一聲略帶幾分尴尬的問:“所以,你們管理局的崽崽外借嗎?”

宋澤南:“……”

宋明煌又繼續道:“我看她在的這一天你媽媽狀态都挺好的, 要是不借的話,要不你請假在家裏多待兩天?反正你們那個特殊事件處理局裏都是很能幹的妖怪,也輪不到你去處理什麽事情。”

話是這麽說的,但宋澤南基本上聽出了他爸的言外之意。

你在那兒就是個幹雜活的, 有你沒你都一樣。

宋澤南有心想要反駁, 可卻悲催地發現他爸這話其實壓根沒說錯。

他拿出手機, 宋明煌的目光頓時變得熱切了不少。

事實上聽到自家老爸的這個提議, 宋澤南也有些心動。他母親生病多年,他們不奢求她能立馬好起來, 只要狀态稍微好上一些, 像昨天一樣不會永遠待在一個沉悶的房間裏,就足夠了。

修長的手指在手機上摩挲了一會兒,他轉身去給龍澤等人打電話了。

龍澤很好說話, 聽說了他媽的病情以後只道:“你可以問問崽崽。只要崽崽願意你們就在首都多待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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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澤南斂下眸,輕聲道:“謝謝。”

龍澤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笑了笑:“別這樣,反正是沒全勤獎了。”

宋澤南:“……”

上午八點左右,一直安安靜靜的二樓有了動靜。卧室的門被推開,宋夫人穿着居家服抱着崽崽慢慢從樓梯上下來。宋夫人看上去精神很好,連眉眼都舒展開來。她身形纖瘦,居家服下顯得空蕩蕩的。但往日的病氣卻消失得一幹二淨,纖瘦也并不顯得可怕。

宋明煌和宋夫人每天都住在一起,自然能第一時間就發現對方的特別。今日的宋夫人不只是狀态不錯,連心情都很好。宋夫人走到宋明煌身邊的位置坐下,輕聲道:“早上好。”

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宋明煌和宋澤南兩個大男人差點掉眼淚。

宋明煌哽咽了一聲,最終還是順利将那一股酸澀壓下去,點點頭:“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嗎?”

宋澤南也眼巴巴看着宋夫人。

宋夫人含笑點點頭:“很好。感覺從來都沒有這麽舒服過。”

宋澤南撐着下巴,頓時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我爸可能要好好反思一下了。”

宋明煌:“?”

宋澤南:“昨晚你睡書房,我媽睡得很好。不反思一下?”

宋明煌瞬間了然。知道宋澤南這小兔崽子就是故意氣他,他也落套了。伸長腿往宋澤南的小腿上踢了一腳,眼角的餘光撇到這小兔崽子龇牙咧嘴的‘嘶’了一聲,頓時冷笑。

宋澤南卻轉頭就對宋夫人告狀:“媽。管管我爸,多大年紀了還跟小學生似的欺負我。”

宋夫人的目光落在宋明煌身上,漂亮的眼睛一彎,“你別老是欺負阿南。阿南不是小孩子了,要面子的。”

宋明煌:“……行吧。”

看在他老婆今天已經說了兩句話的份上,他就不對小兔崽子做什麽了。

和宋夫人相比,崽崽倒顯得有些恹恹的。她趴在宋夫人的腿上,伸出小爪爪扯了扯宋夫人的衣服,眼睛亮汪汪地看向桌上的小包子。

累歸累,但是肚子一定要填飽。

宋夫人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立馬将小包子拿到了崽崽的面前,輕聲問:“崽崽是想吃這個嗎?”

崽崽眼睛更亮了。她伸出爪爪将小包子抓到面前,嗷嗚一口就把包子給吞了。吃完以後摸摸肚子,繼續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宋夫人看。

宋夫人心都要化了。

宋澤南見狀立馬将手邊的一個奶瓶遞了過去。這奶瓶是他讓管家特地準備的,就是為了給崽崽喂奶。崽崽在處理局的時候每天都會喝牛奶,如今在他家可不能把這個好習慣給改掉了。

到時候龍澤說不定能按着他的頭往死裏打。

崽崽抱着奶瓶嘬,吃得特別開心。

這一幕被管家看到,老人家的眼裏都有些濕潤。自從小少爺被綁架以後,這樣溫馨又普通的一幕始終都不再出現在宋家,令人感慨又唏噓。

這麽好的日子他可不能掉眼淚。

管家擦了擦眼睛,揚起笑容走到宋澤南等人的身邊輕聲問道:“今天中午夫人想吃什麽?”

宋夫人愣了一下,看向了宋明煌。

宋明煌和宋夫人對視,幾乎一下就看懂了這個眼神的意思。男人英俊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看上去非常開心。他道:“今天中午我們不在家裏吃。”

宋澤南也連忙點頭,“對對對,昨天說好了去附近的餐廳。吳伯,你們也不要忙活了。”

吳伯對于宋夫人願意出門去外面吃飯這一個小小的變化意味着什麽心知肚明,連忙連連點頭,“好好好,那我就讓廚師放個假。”

吃過早飯以後,宋夫人也沒有像往常一樣上樓在卧室裏待着,反倒是坐在小陽臺看着宋澤南去給後院的花草修枝。宋明煌本要去處理些公司上的事情,可見到這一幕也不願意離開,索性搬了個椅子在宋夫人身邊坐着。

崽崽早已吃飽進入酣睡,還打起了小呼嚕。

宋明煌看着宋澤南的身影在花草中穿梭,笑了笑,“時間過得真快,連小兔崽子都快要成家立業了。”

宋夫人沒接話,大約過了五分鐘,她卻忽然道:“昨晚我做了一個夢。”

宋明煌手一頓,轉頭看向她。

宋夫人卻像是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一般,輕聲道:“我夢到了阿南小時候。那天他給我打電話說要去同學家玩,我同意了,告訴他我等會兒去接他。”

幾乎就是在宋夫人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宋明煌的臉色就白了。

宋明煌這個男人向來是頂天立地的,饒是宋氏當年面臨破産,兒子妻子接連出事的時候,他也像一座大山一樣牢牢地撐着,無聲又堅強。

那會兒的宋明煌知道,誰都可以倒下,只有他不可以。哪怕心中萬分悲痛,他也死死咬着牙堅持下來了。

唯獨現在——

沒人比他更清楚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

宋澤南去同學家玩,等到要回家的時候聽話地給媽媽打了電話。然而宋夫人趕到的時候只看到現場留下一只鞋子和一灘血跡。下一秒,宋明煌就接到了電話,是一個勒索電話。電話中那人告訴他們宋澤南就在他們手中,但需要他們準備一個億。

宋明煌當然不會拒絕。對于宋明煌來說,他的家人遠不及這些年他賺的錢。

當聽到宋明煌這麽迅速就答應了他們的條件以後,綁匪似乎也意識到只要錢并不能對宋明煌造成什麽傷害。于是他們開口了,他們要宋明煌拿人換人。

而那個換宋澤南的人就是宋夫人。

宋明煌當場就像瘋了一樣問他本人行不行,為什麽不能是他本人。

綁匪那邊似乎讨論了很久,最後讨論出一個結果:可以。

宋明煌二話不說就去了綁匪說的地方。

可宋夫人不答應。

宋夫人也是在那一晚出現精神錯亂,從此一病不好。

那一晚注定是混亂的。

宋夫人看着遠處,她的目光柔和得像一陣春風,“這麽多年來,那一天的場景我夢見過很多次。夢裏有一只鞋子,一灘血。但我從來沒有記起過發生的、完整的一切。直到昨天晚上。”

她偷偷跟上了丈夫,在看到露面的綁匪時卻震驚得不知道該作何表情。她見到過這個綁匪,在她丈夫哥哥的身邊。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明了了。

兒子被綁架,丈夫被勒索,幕後之主是宋明輝。

宋夫人看到宋明輝匆匆趕來,說是聽聞了阿南被綁架,擔心弟弟做出什麽無法挽回的舉動所以來看看。她看着宋明輝一步步靠近丈夫,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然從角落裏沖出去,将宋明輝推到了山下。

宋明輝在震驚和錯愕之下,拽着宋夫人不肯松手。

望着宋夫人那張淚痕交加的臉,宋明輝的嘴角揚起笑容,“我死了,你們也別想好過。”

宋澤南這個兒子在他手裏,宋夫人被他拉下山崖,宋明煌一個人活着就是笑話。

宋夫人回頭的時候看到是丈夫沖到山崖邊驚慌失措的模樣。

那一聲聲帶着血淚的呼喊,以及宋明輝嘴角帶笑的模樣像烙印一樣狠狠紮在了宋夫人的心底深處,從此變成一道枷鎖,讓人再也無法掙脫。

“我有時候會看到宋明輝,他一直對我笑,告訴我阿南死了。”

“有時候也會看到當年的自己,她問我為什麽不早點發現宋明輝的狼子野心,為什麽要讓阿南一個人去同學家。”

“還會看到你。”

宋夫人轉頭看向宋明煌,她伸出手握住宋明煌的手指,眼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染上了眼淚,“只有看到你的時候,我才是清醒的。你告訴我阿南沒事,阿南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工作,和周圍的人處得很好。你也很好,就是有點想我。”

宋明煌的眼眶通紅,他将宋夫人拉到懷裏,閉了閉眼睛啞聲道:“對,我很好,就是很想你。”

當年的事情宋澤南沒有太多的印象,最後宋明煌是在山腳發現的他。宋澤南仰着頭小臉灰撲撲的,告訴他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救了他。但是後來那個人咻一下就不見了。

而妻子在那一天之後時不時昏迷,仿佛将一切都遺忘了。

從頭到尾,記得最清楚的,記了十幾年的人是他。

兩人抱得緊,似乎要将對方揉進自己的骨血之中。這一份感情深的讓人覺得疼,可不管是宋明煌還是宋夫人卻都覺得還不夠。

直到崽崽嗚咽着從宋夫人懷裏爬出來。

崽崽被擠得喘不上氣來,原本睡得好好的也突然驚醒。她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像一只貓一樣被擠得扁扁的。但她到底不是貓。

接下來就是艱難求生。

她吭哧吭哧奮鬥了半天,終于從宋明煌和宋夫人相擁的縫縫裏擠了出去。爬到一旁的小茶幾上時,她已經是一只廢掉的小貔貅了。

仰面躺着,大尾巴遮住柔軟的肚子,崽崽一臉生無可戀。

宋夫人愣愣地看着眼前一幕,忽然便笑了。

她推開宋明煌,重新将崽崽抱起來,“不好意思寶貝,我忘記你還在我懷裏了。”

崽崽咬着尾巴苦兮兮的喵了一聲。

崽崽好難。

中午去餐廳前,宋澤南特地提前定了一個包間。宋夫人和宋明煌宛如新婚夫妻,宋明煌黏着妻子不肯遠離半步。宋澤南看得眼睛疼,便抱着崽崽獨自走在一邊。

他走進包間,将菜單放到崽崽的面前,小聲道:“崽崽使勁點,今天我爸請客。”

崽崽眼睛一亮。

宋澤南大手一揮:“算了,全上吧。”

宋明煌:“……臭小子你這是浪費!”

宋澤南瞥一眼自己老爸,哼笑一聲,“這你就不懂了,我們崽崽吃得下。”

崽崽:“喵!”

宋明煌:“……行吧。”

反正吃不完他就給他家這小兔崽子塞進去。

事實證明宋明煌想得有點多。宋澤南一邊吃一邊給崽崽投食,沒一會兒的時間崽崽面前的盤子便空了。看着崽崽埋頭大吃的模樣,宋夫人笑了笑,問道:“崽崽,好吃嗎?”

崽崽沒擡頭,含糊不清道:“吼次。”

宋澤南:“……”

宋明煌:“……”

宋夫人:“……”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宋明煌,他夾了一塊魚肉放到宋夫人碗中,眼神有些飄忽,“哎,怪不得網上都說他們的貓會說人話,原來我們家崽崽也會。”

說着他掏出手機放到宋夫人面前,“茜茜你有沒有看過那個視頻,那只貓還會說晚安,真可愛。要不咱們以後也買一只怎麽樣?”

宋澤南眼角一跳,點點頭應和他爸的話,“我爸說的對。我還要回去工作,也不能老是帶着崽崽待在家裏,要是媽你喜歡的話,我去幫你們買只小貓咪回來。”

雖然沒有他們崽崽可愛,但貓咪也超可愛!

宋夫人沉默地看着這一對父子緊張兮兮地對話,一個甚至恨不得直接把手機裏的貓怼到她臉上以此告訴她會說話的貓是有的,所以不必對崽崽剛才那一聲‘好吃’感到意外。

她揉了揉眉心,忽然輕笑道:“好。”

她沒告訴宋明煌和宋澤南。那一天她和宋明輝一起掉下去的時候,她看到一個影子很快地朝她飛過去,緊接着,她就暈了。

所有人都以為同樣是掉下山崖,宋明輝死無全屍,而她只受了一點皮外傷是平時好事做得多、上天眷顧。

只有宋夫人自己知道,不是這樣的。

回家的路上,宋明煌接了個電話,眉頭越皺越緊。

等到宋明煌将手機放回到口袋裏,宋澤南這才看了他一眼,問道:“怎麽了?公司有事兒?”

宋明煌搖頭:“不是。裘氏又問我要不要再好好考慮。”

宋澤南了然,“話說回來,現在我們的政府應該不提倡開發山林,怎麽裘氏非要對黎山下手?”

“黎山傳聞多,何況環境不錯,收益相比其他的地方都要高上不少。聽說前段時間他們還弄了一個投票,有人還建議在度假山莊弄個什麽探險類的玩意兒,支持率特別高。”宋明煌解釋道:“至于裘氏怎麽說服政府的,多半是有人在中間活絡關系。”

宋澤南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當天傍晚,宋澤南還是帶着崽崽回處理局了。他提出要和崽崽在家裏多待一陣的想法并沒有得到宋夫人的支持。宋夫人眼眸深深的望着宋澤南懷裏睡得打小呼嚕的崽崽,輕笑:“我覺得我快好了。要是這周身體狀況還不錯,我和你爸周末來看你和崽崽。”

宋澤南和宋明煌對視一眼,沒拒絕。

但走前宋澤南還是去附近的貓舍買了一只長毛的布偶以及各種生活用品送到了家裏。

他媽整天沒事兒幹,養養貓也不錯。

周一,龍澤打着哈欠往處理局方向走的時候碰到了幾個附近的居民,其中有一個就是龍澤經常幫忙找貓的綠毛青年。那青年拉着龍澤的手臂往一邊一站,小聲道:“龍先生,你們處理局的門口有個男的待了一晚上。”

“醉漢?”

青年想了想,果斷搖頭,“應該不是。我去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只是擡了擡眼睛,看上去沒醉,就是不屑于理我。”

龍澤頗為同情的看他一眼,“那你挺慘的。”

青年:“這不是關鍵!龍先生你要想想既然不是醉漢,他在你們處理局門口待一晚上是幹嘛?難道是和你們誰有仇,就等着你們上門呢!這叫做守株待兔!”

雖然青年的腦洞過于誇張了一點,但不可否認的是,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

但相比擔心,龍澤顯然更加好奇。

誰沒事兒幹跑到他們處理局門口待着?

龍澤拍拍青年的腦袋,“知道了,我現在過去看看。你趕緊去忙你的吧。”

青年拉起袖子露出自己舉鐵幾天練出來的肌肉:“要我幫忙嗎?”

龍澤委婉拒絕:“倒也不必。”

就這肌肉……

龍澤伸手戳了一下,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塌了。

“乖,趕緊去忙你的吧。”

不然到時候真要打起來,他還得照顧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也怪累的。

青年撓撓頭,小聲哦了一聲,然而卻一步三回頭,一連提醒了好幾聲:“那龍先生你注意安全啊。”

龍澤擺擺手,往處理局走。

兩分鐘之後,他看着像條死魚一樣癱在處理局門口的男人陷入了沉默,“你為什麽在這兒?”

饕餮掀起眼皮,揉了揉肚子:“我好餓,能不能先給我找點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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