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餘聞家就在本市, 開車只要兩個多小時,他們當天走,當天到。
餘聞他媽——聞麗容的情況其實比兩人想象的要好一些。
他們到時, 聞女士正在自家花園露臺上喝茶, 精神面貌還算不錯。
聽說兒子回來了,她驚訝中還有點感動:“怎麽突然就回來了, 是不是老餘又多嘴了?”
不管怎麽說, 餘聞能在這個時候趕回來,她是高興的。
見到“兒子”的第一眼,她就給了“他”一個擁抱,“阿聞, 你回來怎麽不跟媽媽說一聲?路上累了吧?餓不餓?”
還不待人應聲,她就揚聲道:“張嫂,叫廚房裏做點吃的, 給兩個孩子墊墊肚子。”
聞麗容又看向餘聞,她把自己兒子當成了未來兒媳婦,帶着恰到好處的親切熱情,“你就是這臭小子拐的對象吧, 我早就聽人說起過你, 說是個聰明漂亮有才華的姑娘, 今日一見, 果不其然。你有什麽忌口的,或者喜歡吃的, 我叫阿姨給你做。”
“我和學……學長的口味是一樣的, 也沒什麽忌口,您不必太過費心。”明明面前的是親媽,卻要裝成外人的口氣說話, 餘聞心裏也不是滋味。
他也沒什麽和聞麗容客套的心情,直截了當的問道:“叔叔之前打電話說您後天要做手術,我想問問您現在感覺怎麽樣,醫院方面都安排好了嗎?”
聞麗容不意這姑娘第一次見面就這麽關心自己的身體,跟對親媽似的,實在令她有些詫異。
不過她轉念一想,應該是兩個孩子感情好,所以愛屋及烏。
聞麗容看“江姜”也覺得親切,一見到人就覺得合眼緣,怎麽看怎麽喜歡。
“不用擔心,阿姨一切都好,醫院那兒你叔叔都已經安排好了。”
說是一切都好,其實她小腹處一直墜墜的疼,只是她能忍,面上不露分毫,看着還是那個優雅得體的聞太太。
她又轉向自己“兒子”,“你爸爸什麽時候打電話告訴你的?我本來想着只是個小手術,不用你擔心,哪曉得他背着我漏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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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姜神色自然道:“下午兩點的電話,媽,你就別怪爸爸了,你生病,我這個做兒子的難道不該回來嗎?”
一席話說得聞麗容心裏熨帖極了,“一個學期不見,你這張嘴倒是甜了不少。”
她沉吟片刻,看了看時間,道:“兩點……現在還不到五點,你們怕是一接到電話就馬不停蹄趕了回來。等會兒吃點東西就去休息吧,別累着了。”
“媽,我不累。”江姜親昵的挽住她的胳膊,道,“我趕着回來,就是想多陪陪你。”
聞麗容壓低聲音,“傻小子,小江第一次來咱們家,你光顧着陪我,冷落了她,這不合适。”
江姜微笑着說:“她不會有什麽想法的,咱們就是專程為您趕回來的。”
聞麗容對“兒媳婦”更滿意了。
很多時候,親情并不能消弭病痛,卻可以給予病人心理安慰,讓她用更好的精神面貌去面對疾病的挑戰。
聞麗容的手術早就安排好了,主刀醫生、術後護理都已妥妥當當,就算沒人陪着,也不會出什麽岔子。
但家人的陪伴是極其重要的。尤其是做手術的人,手術之後往往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只能任由別人擺弄,這時候家人的關心尤為重要,能給予病人無可替代的安全感。
就連餘南海那麽忙的人,都把工作帶回家裏來,時不時的還要放下手頭的事來跟老婆聊聊天。
餘聞用自己女朋友的身份見了他爸他媽,并給他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聞麗容晚上休息時,和丈夫閑聊:“阿聞可真有眼光,原先沒見面時就知道他那女朋友不錯,可見了面才發現竟然比想象中還要好。”
一開始知道兒子有了個住在一塊的對象卻又把人藏着掖着時,聞麗容就有些擔心,害怕其中有什麽問題,所以就去打聽了一下。
打聽結果讓她放下了心,人家姑娘既長得美,是中文系系花,又很有才華,拿獎無數,配她兒子怎麽都夠了。
結果見到人之後,她更覺得喜歡。
“這姑娘合我眼緣,我要是有個女兒,就該是這樣的。說來也奇怪,”聞麗容玩笑般道,“我總覺得像是見過她千百遍似的,眼熟得不得了。難不成是我上輩子的女兒?”
餘南海道:“你是婆婆看媳婦,越看越滿意。不過我也覺得那姑娘不錯,順眼。”
“我就說是吧,她就該是我家的人。”聞麗容高興道,“就是來的時機不巧,我這兒馬上要做手術,都沒工夫招待她,要是我身體好,還能帶她出去逛逛。”
餘南海安慰她:“沒事,等你好了,有的是時間去逛街。”
聞麗容想想也是,“那姑娘長得俏,天生的衣架子,穿什麽都好看,到時候我帶她買漂亮裙子去。”
夫妻倆絮絮叨叨的說了一會兒,就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聞麗容就到醫院做檢查打點滴,為隔日的手術做準備。
餘聞和江姜也沒什麽事可做,住院手續有聞麗容的助理辦理,醫生方面餘南海已經溝通好了,他們就陪聞女士說說話聊聊天。
說到聞麗容累了,江姜就很有眼色的同餘聞出了病房。
聞麗容把丈夫留下了多叮囑了兩句:“我這幾日分不出心,你叫張嫂多看顧着兩個孩子,吃喝上要盡心。”
餘南海拍了拍老婆的手背,“你別操這些心了,那麽大兩個孩子,能照顧不好自己。”
聞麗容道:“我後面幾天只能吃些湯湯水水,總不能讓孩子們也跟着吃這些。”
“我知道了,你安心吧。”
這邊江姜也在和餘聞商量:“媽……阿姨她明天就手術了,手術風險不大,主刀醫生又是醫院的老資歷,不用太過擔心。”
餘聞臉上已經沒有在聞麗容面前強裝出的輕松,“我知道,但我擔心她切除了卵巢,以後身體會不好。”
女性切除卵巢往往會導致早衰,還會産生骨質疏松、精神焦慮等一系列後遺症,心肺功能也會受到影響。
聞麗容一向保養得當,五十歲的人看起來只有三十來歲,可自從體內生了腫瘤,盡管她竭力維持自己的體面,還是肉眼可見的變得憔悴了許多。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江姜嘆息道,“隔壁病房的那個年輕姑娘,跟阿姨是一樣的病症,她都做了兩次剝離手術了,結果還是沒止住複發,這次不得不來做切除手術。從長遠的角度來看,切除手術還是有必要的。”
隔壁的姑娘才二十多歲,卵巢也長了腫瘤。對于這類年輕患者,醫生考慮到生育需求,一向是建議做剝離手術的,只割腫瘤,不切髒器。
然而那姑娘每次做完手術,沒幾個月就又複發擴散,一年半載上次手術臺,多上兩回身體就受不住了。
在性命面前,什麽生育能力都是虛的。她咬咬牙,把卵巢和子宮一塊兒切了。
江姜道:“阿姨的情況還不算嚴重,她只用切除一側卵巢,如果剩下的一半能分泌夠身體所需激素,也不會導致早衰。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卵巢功能衰退,激素分泌不足,也可以吃藥來補充。”
從得知聞麗容患病起,餘聞就一直感到自責內疚。因為他已經很久沒回家看望母親了,連她什麽時候生病了都不知道。
他覺得自己沒盡到一個兒子應盡的義務。
雖然在聞女士面前他沒露出什麽異樣,但心裏卻是很不好受的。被江姜想方設法安慰了一通,他的臉色緩和了些。
“學妹,謝謝你。”餘聞非常鄭重的道了謝。
江姜笑道:“跟我客氣什麽,我可從沒跟你客氣過。”
餘聞嘴角微抽,原來你也知道跟我沒客氣過。
次日上午九點,聞麗容被推進了手術室,餘南海、江姜、餘聞都在手術室外焦灼等待。
十幾分鐘後,一個帶着口罩的醫生拿着單子出來,外面幾人心頭一緊,生怕出了什麽問題,因為怎麽想也不可能十多分鐘就完成手術。
餘南海三兩步沖上去,緊張不已的問道:“醫生,怎麽了,我老婆還好嗎?”
醫生熟練的安撫病人家屬:“別擔心,還沒開始呢,你來簽字,我們好打麻藥。”
餘南海接過一看,是一份手術風險協議。
縱然早就在手術前反複确認過沒多大風險,簽字也是必須的流程,他心中也難免擔憂:“不是說手術問題不大嗎?”
“是不大。”醫生耐心溫和的解釋,“但這是規定必須要簽的,如果不簽,我們不敢給患者做手術。”
餘南海一面擔憂,一面簽了字,見到醫生拿了單子又進了手術室,他跟着走了兩步,又頓住腳,望着手術室的門不轉眼。
後面餘聞輕輕碰了碰江姜的手指,低聲道:“請你幫個忙。”
江姜會意,上前一步,扶着餘南海的肩,将他拉到排椅上坐下,道:“爸,你別擔心,手術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好的,你先坐着休息一會兒,等媽出來了,咱們還得照顧她呢。”
餘聞不知是在勸他爸,還是在安慰自己,也道:“阿姨肯定能平安無事。”
十一點半左右,手術室小窗被打開,一位女醫生手裏拿着一大袋模糊的血肉,遞給家屬看,“這是患者體內割下的腫瘤,你們看一看。”
那麽大一袋血肉,都是從體內取出的,這給衆人帶來了極大的沖擊。
餘南海一個五十多歲,從來意氣風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男人,眼圈立馬紅了,“遭罪啊,阿聞,你媽這回受了大罪了。”
江姜也不是滋味,她靜靜聽餘南海念叨,沒有半點不耐。
同時,她感覺到身邊人的氣息似乎有點不對,轉臉一看,餘聞嘴角緊抿着,心緒已然非常煩亂。
她安撫性的捏捏他的手,立刻感覺一股非常大的力道襲來,餘聞緊緊的回握住她,似乎要借此稍稍平複心情。
江姜被捏得有點痛,但她沒有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