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信箋

這一夜過得很是荒唐,唐翎親歷人生兩輩子以來第一個最為恐怖的夜晚。上輩子的法治教育令她內心五味雜陳,可偏偏這兇手卻是她要保護的人。

她帶着梁迢回了宮,吩咐槲影把怡園裏的東西處理了。唐翎說得不是很清晰,沒有直接告訴槲影怡園裏有什麽。不知道槲影瞧見的時候心情如何。

随後她又将秋歲從睡夢中叫醒,叫她好好帶着梁迢梳洗一番,梁迢身上有傷,卻因為擔心驚擾宮中他人傳出什麽風言風語,而只能由秋歲帶着她簡單處理一下這些傷口。

等她吩咐完這些事情,只剩唐樾一人在她身旁。

唐翎揉了揉額角,看了一眼唐樾渾身被雨淋透的衣服:“你也快回去休息吧,太晚了。明日還要去見父皇,簪子之事你可有眉目了?”

唐樾道:“大概知曉答案了。”唐翎知道他話一向不喜歡說得太滿,他說“大概知曉答案了”,這意思就基本等同于胸有成竹了。

“很好。”她看了他一眼,恍然想起面前這個也是永憲帝的孩子,而且他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永憲帝。不知道聽到她說“父皇”二字時,心裏是怎樣的感受,大概……總歸是不好受的吧。

唐翎心中帶了一絲憐憫:“明日你同我一起去。”

唐樾猛地睜大眼睛:“我麽?皇姐讓我同你一起去麽?”

唐翎有些疲累地點了下頭:“嗯,明日你同我一起。今晚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可站在一旁的身影挪了挪腳步,又似有什麽話要說一般,沒有像平常一樣幹脆利落的行禮離開。

唐翎看向他:“還有什麽事嗎?”

“……沒有,”唐樾低聲道:“只是不知道皇姐這裏還有沒有……多餘的傷藥了。”他伸出自己的手,手上纏得發帶早已被血跡染紅,是梁迢劃過的那一刀:“剛才不小心弄傷了,又聽見皇姐吩咐秋歲姐給那個宮女上藥,想着……能不能有多餘的傷藥借我一用。”

唐翎暗罵自己實在是粗心,唐樾這傷是為着她受的,自己這時候反倒将他忘了。

她心中又是抱歉又是心疼,連忙讓他坐下,翻箱倒櫃的找出餘留的一些藥來。

“手伸出來。”

唐樾反而将手往身後藏去,神色間滿是倉皇:“不用……不用的。”

“叫你手伸出來。”唐翎的語調很是強硬,見他依舊不願意伸手,放軟了語氣,哄着道:“小姑娘家都沒有你這樣忸怩,是我平日待你不好要你對我有這樣戒心?”

唐樾明知她是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可又不得不解釋:“并非……皇姐待我一直都很好。”

“既然待你好,怎麽叫你伸個手就那樣難?”

唐樾輕輕舔了下下唇,整個人有些焦灼:“只是……我先前手上碰了泥水,髒得很。”

聽完他這話,唐翎等都未等,直接将他手扯了出來,言語間很是埋怨:“碰了泥水還不快處理了,你是要等這傷口潰爛麽?”

仔細看下去,唐樾的手掌果然沾着污漬,有一部分泥水已經浸在了發帶上。唐翎将他發帶解開,卻見掌心一道不淺的傷口橫跨整個手掌。她細細地擦淨他的手,瞧見這只手上已經生出許多繭子了。

唐翎将藥灑在他的傷口上,見唐樾手微微一縮,她連忙停下手中動作擡頭瞧了他一眼:“很是疼痛?”

唐樾笑着搖頭:“還好。”

見他說還好,她才敢繼續拿幹淨布條将這傷口包好。叮囑道:“這些時日便不要碰水了,槲影那邊也休息幾天好了。”

唐樾道:“不行的,做事情最忌諱貪圖安逸,若只因為這點小傷就懈怠,那做什麽都無法做好,槲影大概也要生氣的。”

這孩子思想覺悟可真是高,連個光明正大偷懶的機會都不要,唐翎把藥瓶收起:“随你。”

這時秋歲突然在外頭叩響了門,道:“公主,今日有一事還沒來得及禀報。”

唐翎喚了一聲進來,秋歲方才推開門進了屋。把袖中一封信箋呈給了唐翎:“今日晚間的時候,閻大人送來的。可那時您不在。”

唐翎了然,那時候她大概正和唐樾在外頭。

她接過信箋,也沒有什麽避諱,當着這兩人的面就拆了開。這個信箋很是素雅,上頭刻印着白梅,還真是符合閻渡川那文人墨客的氣質。

裏頭一張紙上寫着:中秋之約閻某未忘,雖時逢大雨,亦願同公主去尋常酒肆間小酌怡情,一解心中愁郁。

這個閻渡川嘴上厲害,可景陽畢竟是他的學生,看樣子他還是有幾分關心的。前幾日他說得那些邀她游街玩耍的話,唐翎本以為都是客套話,沒想到他竟然真的上了心。

可惜啊,她這裏一堆的事情,錯過了他的信箋,也錯過了這出宮玩耍的好時機。

她心想着,便不由自主地說出了聲:“可惜了。”

秋歲耳朵靈,一下子便捕捉到景陽話間真大有遺憾的意味,問道:“公主想去?我還以為公主是不願去的呢。”

唐翎道:“一年只這一個中秋,錯過了今年雍都的中秋就要等到明年。若不是諸事纏身,誰會不願去。”

秋歲大失所望:“原來公主可惜的是這個。”

唐翎又怎會看不出秋歲一顆八卦之心,她暗自好笑地揮了揮手,讓秋歲和唐樾出了去,只說自己要歇下了。

兩人出了門,站在院中,秋歲剛要回到自己的寝房,就聽得唐樾低聲問道:“秋歲姐剛才以為,公主可惜的是什麽?”

秋歲露出一個玄妙的笑意來:“你年紀小,我不告訴你。”

他們這邊燈熄影滅,衆人好不容易安睡了。那邊雍都酒肆間,閻渡川一人喝着酒,看窗外已經入夜,人影綽綽,都是收攤歸家的小販。

他站起身,結了賬,往閻府走了回去。

還未到家門口,就瞧見了父親站在門前的身影。

他拎着酒瓶,恭恭敬敬地道了聲:“父親大人。”

閻相冷冷道:“怎的?和景陽公主游玩可還盡興,到這個點才混身酒氣地回家?”

閻渡川冷笑一聲,心知必定是府中哪個小厮通風報信,讓閻相知道他往惠承宮送了信箋。

他道:“公主未來。”

“未來?”閻相皺了皺眉頭:“那你這是失望的模樣?”

閻渡川搖搖頭,笑道:“并非。她不來也好,今日酒肆裏衆人高談闊論,無一不談她及笄禮上的事情,這些話,她沒聽到也是好的。”

閻相幾個大步邁到他跟前,聲音中有些怒氣:“你何時與景陽公主交情這麽好了?我先前就不該讓你去那什麽國子監做那勞什子祭酒。”

閻渡川抿着嘴,沉默不語。

閻相低聲逼問道:“你可知幫景陽便是幫臨昭?難不成你要助臨昭王?”

閻渡川道:“不助。”

閻相臉色方才有些緩和:“若你是這麽想的,我便放心了。先人有恩不能忘,我閻家不是什麽忘恩負義的人家。你以後同景陽公主……離得遠些。”

閻渡川嗤笑一聲:“父親真有意思,我要助的人在她身旁,我又怎麽離她遠遠的?”

“瞎扯,”閻相道:“我還不知道你的能耐?你若有心疏遠。就算是同你朝夕相處的人也會覺得你為人刻薄冷漠,難以相處。只要你有心,就算常出現在她身側,恐怕她也會厭煩你,同你難以生出一點親近之心。”

閻渡川咬着牙:“我非要如此麽?”

閻相看着他這幅神情,思忖了片刻道:“過幾日你就同皇上請辭吧,祭酒這個職務,不大适合你了,你先前本來也是不願意教那些皇親貴胄的。”

“若我現在願意了呢?”

閻相沉默片刻道:“你知道我有許多方法将你調職,到時候還希望不要傷了你我父子情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