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裏八鄉

卓來是個精明的人。

媳婦要不得,羊還是得讨回來的。

熱鬧的餐廳裏,他視線刻意避開餐桌上的黃皮賬本,高挺胸膛看着付染。雖然連她名字都不清楚,仍能理直氣壯嚷嚷:“突然看你瘦得跟根柴似的,肯定不好生養,咱倆這事就算了。”

“不過我的羊呢?你快把羊還給我。”透過餐廳的玻璃幕牆,他基本可以看到後院全貌,貌似根本沒見到他家那只羊的影子。

對此,付染大方承認:“沒了,被吃掉了。”可愛的小肥羊,承包了大家兩天的口糧。

“什麽,吃掉了?”為了表示憤怒,卓來一掌拍在桌上,“不行,那你必須賠錢。”

但礙于鄉裏鄉親都坐在這,尤其對面宋塵看着一臉的凝重,卓來也不大敢坑人,思來想去就略加點價,給付染報了個數:“我家那只羊肥得很,你至少得賠我一千五。”

“一千五?”

付染震驚臉,叫她賠錢,那豈不是又給她添上一大筆債務了嗎?

不行,絕對不行。

“我說了,那只羊本來就是我應得的。”有樣學樣,付染也拍下桌子,給自己長長威風,“卓來,做人得厚道,你奶奶從我這換走的東西可夠買好多只羊了。”

可惜,付染不是軟柿子,卓來也不是個善茬。

“換都換了,你說這些也沒用。”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翹起個二郎腿,态度蠻橫,“反正你今天不賠錢,我就不走人。看誰耗得過誰!”

“你你你!”不得不說,付染被氣到了。

她兩條細腿剛跨過椅子打算跑卓來跟前去繼續理論,忽然,旁邊沉默已久的宋塵開口了:“阿立,去前臺櫃子裏拿一千五,這錢我賠了。”

“不行,這跟你沒關系,要你賠什麽錢?”一千五在這大山裏不是個小數目,付染下意識就要阻止宋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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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在中間的阿立左右為難,只能愣在原地。

直到宋塵起身,又沉聲喊道:“阿立。”

阿立一個激靈,還是乖乖聽從了自家老板,麻溜往前臺拿錢去了。

畢竟在場的人,即使是聽不懂普通話的蘭央她媽,都感覺到了宋塵并不溫和的情緒,以及他那完全不容商量的命令語氣。

付染自然也清楚這一點,就趕緊退回到宋塵身邊勸他:“宋老板,之前我東買西買的已經花了你很多錢了,想想你一年到頭沒個客人,沒得收入,還是得攢着點。雖然我知道你也是為了我好,但一千五啊,怎麽能這麽輕松便宜別人?”

想他又不是什麽昆雄一富,他不緊要他那點財産,她替他緊要總行吧……但付染沒料到,宋塵不僅對她的柔聲相勸不為所動,而且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冷淡得如同陌生人。

這個空當,卓來也順利從阿立手裏接過了一疊毛爺爺。相當于以高出市場的價格賣了只羊,他臉上是遮不住的笑意。

付染看着這笑,心中不爽,想着賠錢就算了,至少也得據理力争,砍個價下來。于是撸起身上磨毛衫袖子,她又準備沖到卓來身前去。

可偏偏,耳畔一聲逐客令下:“拿了錢就走人。”

她扭頭,擰眉看着宋塵,心理困惑,這人今天倒底怎麽了,态度冷地跟冰塊有得一拼。

這樣一來,卓來倒是稱心如意。

要知道第一眼見到付染,卓來其實并不喜歡這種不符合本地标準審美的女人。但觊觎這女人身上可能有很多值錢玩意兒,他就勉勉強強接受了。

直到後面,付染來路不明外加欠一屁股債等惡劣形象,徹底讓他打消了念頭。對于這個身材細瘦,眼神卻銳利地跟老鷹一樣的女人,他可不想跟她有啥糾纏。

緊緊捏着錢,卓來終是風一樣溜出了旅店。

“咳,繞來繞去,還是又多了筆債。”望着過道上那一閃而過的身影,付染委屈地哀嘆,“早知道這樣,我當時就該堅決抵制住小肥羊的誘惑。”順便,她又往宋塵身邊靠過去,“宋老板,這一千五我會一起還你的,待會兒就讓阿立記賬本上去。”

面露微笑,乖巧自覺,她就不信他還能一直冷臉。

看着身前的宋塵,付染表示很有信心。盡管眼下,他依舊沒回她一句話。

就在這時,對面慢慢摸清狀況的蘭央也紅着臉站了起來:“不,這錢得算我的,畢竟羊肉我吃得最多……真不好意思啊宋塵哥,我不知道那是卓來家的羊。”

懇切的言語,真誠的目光。

讓付染看了,都大為感動。蘭央倒底是個好姑娘,就沖這個,她也不能讓蘭央付全款。兩個小姐妹,完全可以AA啊。

一人七百五,完美,完美。

這樣想着,付染打算跟蘭央商量一下,但沒防住宋塵又脫口一句:“蘭央,這跟你沒有關系。”

硬生生把她的話堵了回去。

付染心塞,其實錢不錢的,都好說。但為什麽她說話,宋塵愛答不理。蘭央說話,他就立馬回應。這态度,簡直對比鮮明。

所以,感覺自己遭受了不公平待遇的付染,決定向宋塵抗議。

但旋即,畫面裏,宋塵突然對蘭央下了他的第二個逐客令:“阿姨來接你,你該回去。”

那樣的不鹹不淡,不冷不熱。

付染恍悟,原來在宋塵那裏,并沒有什麽公平不公平,反正他對誰都一個樣。寡淡的情緒,得當的疏離。

就像是幹燥的旱季裏,雖然雨下下來了,偏又不下個暢快。仿佛在說,你不能抱有期待。

如同現在,看着蘭央漸漸流露出的傷心表情,付染都有些動容。

宋塵卻視若無睹。

他只重新講起方言,跟在場長輩,也就是蘭央她媽簡短交談幾句。左右一些尋常問候,不一會兒,交談結束,他又撿起他腳邊那把先前磨好的砍柴刀,出門去了。

且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付染發現宋塵真就把她當透明人一樣忽略,還是沒有眼神,沒有言語。

明顯地不對勁。

“阿立。”

轉身向阿立抛出個求助目光,付染搖頭哀嘆:“如果你老板不是在對我搞外來歧視,那就是生我氣了。可要說是我因為小肥羊而撒謊的事兒,也不至于呀。”要知道宋塵根本不是個小氣的。

同樣,阿立也搞不清楚自家老板今天的反常狀态。

他摸摸下巴,只能為付染提供有限的信息:“姐姐,我只知道我在旅店打工兩年,還從沒見過老板生氣。”

……付染捂臉,真是個糟糕的信息。

但往往,再糟糕的信息也有它探索的價值。

敏感的神經來回跳躍,付染驟然意識到,人的情緒可以壓抑,但不能完全控制。如果說宋塵的生氣代表一種情緒失控,那是不是就反面說明了,他在壓抑。

換句話講,宋塵對她,是特別的。

一時間,大腦飛速運轉的付染不知道自己能惹宋塵生氣這事倒底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正犯愁,耳邊聒噪聲起,蘭央母女倆又開吵了。

“怎麽,蘭央不願意回家嗎?”注意力一瞬被轉移,付染暫時抛下煩惱,拉起阿立又開始看戲。

等了幾秒,阿立卻沒回話。

付染側目,這才注意到阿立微張着嘴,一臉震驚的模樣。難道是聽了啥勁爆消息?

正好奇得緊,旁邊的争吵聲又大了幾分。

付染瞧着蘭央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面紅耳赤吼幾句,就哭哭啼啼跑出了旅店。而蘭央她媽站在原地,滿臉的無奈,喘着氣端起桌上茶水,喝一口也走了。

熱鬧感頓時消失。

“阿立,你快跟我說說,發生什麽了?”一下子空落起來的餐廳裏,付染催促着阿立,“蘭央好像哭得很傷心。”

“蘭央姐……”呆呆吞了口口水,阿立依舊處在震驚中,回話都有些結巴,”她,她說她喜,喜歡老板。”

咳,這不明擺着呢麽。

“我可是早看出來了。”并且根據剛才争吵的劇烈程度,付染揣測說,“然後呢?是不是蘭央她媽不同意啊?”

阿立點頭:“嗯,不僅不同意,還堅決反對。”

“什麽,堅決反對?切,咱們宋老板又沒哪一點差了別人。大眼睛高鼻梁,打得了架做得了飯,放眼一看,十裏八鄉的杠把子,丢哪兒都是搶手貨。她還看不上咋地?”說着說着,付染兩手叉腰,極為氣憤。

完全一副護內模樣。

弄得阿立也被帶動情緒,不自覺就濕了眼眶:“對,老板他人最好了。”

付染又問:“那她有沒有說理由?要是我聽得懂你們這本地話,我當場就怼回去了。”

清秀的臉龐橫生着一股霸道氣勢,沒錯,倘若她覺得宋塵好,那宋塵就是好。

沒有人可以看輕他。

堅定的想法在心底萌生,猶如一顆樹在地下最穩固的虬根。付染眯了眯眼,眼尾栖滿笑意。

但這時,阿立忽然顫抖的聲音,如同決堤的洪水,一息就将她淹沒。

阿立說:“她……她不能接受老板是……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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