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秘密
兩個月後,新環境所帶給菜鳥們的熱情歸于平靜,學習生活都逐漸步入正軌,艾微四人也不例外.大一有很大部分課程所有人都相同,就是政治、經濟、軍事、法律、思想這幾門基礎課程.S216排值每次上課派個代表去上課把筆記抄回來,其餘人就各幹各的事兒.
艾微開始忙碌起來,方雲波三人根本不知道她為什麽把自己弄得那麽忙,學校的課只選擇性地上兩三門,其餘時間都在忙碌:周末和節假日做兩份家教、不上課的時候整天呆在畫室趕作業,晚上到酒吧裏打工.方雲波聽到酒吧的時候皺了皺眉,艾微只說"別擔心,我知道分寸."她沒告訴方雲波,其實這樣忙碌地奔走是她一直以來習慣的了的生活方式.
酒吧從晚上八點營業至早晨六點,艾微的工作時間排在淩晨一點至六點.宿舍樓每晚十二點會将一層入口的鐵門鎖上,方雲波每晚陪着艾微輕手輕腳地下樓,看她熟練地翻過架空的草地和女生宿舍之間的鐵栅欄,然後把輔助翻門的桌子藏到樓梯下.艾微每次翻過去,回頭笑容明媚地沖她比個手勢,然後轉身往外奔.
艾微幾乎全天候的打工,S216的都知道,但不幹涉,只每門課都幫忙做好筆記.艾微早上回來就睡,睡到下午三點,然後爬起來有課的話就去教室,沒課的話就縮在宿舍把方雲波她們做的筆記背熟.
有一次,艾微回來的時候有些醉了方雲波緊皺着眉看着一身酒氣的艾微好一會兒,才勉強地和莫雲一塊兒安頓她在地鋪上睡了.艾微睡醒的時候其餘三人很少見的都在,艾微有些懵的腦袋逐漸清醒起來.
方雲波遞給她一杯茶,說的很直接"酒吧的兼職還是辭了吧."
"抱歉,我不能答應你."艾微的聲音淡淡的,回答得毫不猶豫.
"為什麽?"方雲波眉頭輕皺.
"能為什麽?那兒給的錢多呗."艾微有些自嘲,斂眉看着茶杯有些出神.
"你很缺錢?"
"是啊,很缺."艾微嘴邊的笑容更大了些.
方雲波沒再問下去,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被人碰觸甚至連窺視也不能的地方,作為朋友,不一定要對對方的過去知道得多清楚多詳細,而是只要站在她身旁在她需要的時候支持她就好.而顯然,艾微也沒打算現在告訴她們.況且,這個時機不對.
"那你以後注意些,別喝多了讓人占便宜."莫雲關切地叮囑.
"嗯,我知道."艾微臉上的表情明顯真實了些.
時間就在這千篇一律的學習生活中過去了幾個月.
淩晨三點,李躍松了一口氣,接連幾天的加班加點終于結束了.這個經濟case,标的比較大,因此抽取的代理費也很可觀.共同代理這件case的兩人一塊兒去酒吧喝酒松散松散.第一次來"天園",是一個前輩介紹的,聽說是一間還算不錯的酒吧,比較正規,酒也調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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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躍坐到吧臺邊,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有些懶散而娴熟地調酒的艾微.雖然此時的艾微離那個穿長裙的公主相差了幾萬裏,畫着濃妝,但李躍仍是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狡黠的女子.裸體畫事件其實過沒幾天李躍就沒放在心上了,至于追究,幾個小女生,李躍也沒太較真.當然,如果有人膽敢提起的話那絕對是嫌棄社會不夠美好.
此時的艾微,長發挽起,嘻哈風的鴨舌帽歪在一側,白色背心,破破的牛仔馬甲,斂眉低眼,調酒杯在她塗成海藍色的指間旋轉翻飛,銀色的大圈在耳垂下晃動,映襯着閃爍的燈光發出惑人的光芒.李躍看着面前的艾微,覺得她人在這裏,心卻不知在何處.
艾微感覺有人在看她,擡起眼睫"喝什麽?"完全沒認出面前這個"對頭".
"一杯深藍海洋一杯火焰玫瑰."李躍似是完全不認識眼前的艾微.
随着話音落下,纖細修長閃着藍光的手指已飛快地動作起來,手腕間的七八個彩色金屬镯子随即發出叮叮當當悅耳的聲響.片刻後,兩杯完全不同的酒擺在李躍手邊,"請慢用."平淡的聲音和嘈雜的酒吧氛圍格格不入,但卻讓人聽得十分清楚.
"Aivy,救場救場拜托拜托!"一個穿着随意的男子擠到吧臺邊,雙手合什"Kayi來不了了."這個随意穿着的男生是夜場下半場的樂隊貝斯也是隊長,Kayi是下半場的主唱,從三點半到打烊.
艾微不為所動,擦拭着手上的杯子.
男子一咬牙,使出殺手锏"五十塊一首."
"一百."平淡的聲音直接翻倍.
男子一臉糾結"認識這麽久了,能不能打折啊?"
"一百五."平淡的聲音直接穿心.
"Ohno,Aivy你太狠了,一百一百!!"深恐艾微變卦,男子馬上一口定下.
李躍輕啜着杯中藍色的液體,眼神微閃間瞥見艾微揚起的嘴角.
艾微同身邊的另一個調酒師打個招呼,轉身走出吧臺往休息室走.沒多久,換了黑色及膝裙出來,長發已經放了下來,用絲帶微微攏住.樂聲響起,低沉的女中音跟上節拍"今夜還吹着風,想起你好溫柔,有你的日子分外的輕松......"
在酒吧放松的人多是出生70、80年代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工作幾年的人,梅豔芳的歌很有年代的韻味.低沉的嗓音中的深情讓人沉醉.
這座城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夏季四十幾度的高溫、秋季大風下的沙塵和冬季肅殺的西北風.從酒吧出來,天已經亮了.又多賺了幾百塊,艾微心情愉悅地低哼着歌走出酒吧往公交車站走.才六點十分,沒有白天的燥熱,艾微的心情也輕松了些.靠着公交站牌,交叉着雙腿,一手抓着背包的肩帶,一手自然下垂,閑不住的手指輕敲着裹着牛仔褲的大腿練習指法.
公交車迎着太陽而來,艾微一腳踏上車的時候,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退回原處,接起電話,艾微的臉色就有些不大好,聽着電話的時候緊咬着下唇,抓着背包肩帶的手緊得泛白."謝謝,我盡快趕過去."挂斷電話,攔下一輛的士飛回學校.方雲波正要出門上課,碰見艾微上來,見她急匆匆的臉色也不好,想問些什麽最終還是沒問出口.沖進洗手間的艾微突然冒出頭來"雲波,你還有錢麽?有的話先借我急用,過兩天還你."
方雲波沒多問什麽,翻出錢包,把裏面的錢都掏出來遞給她.艾微抽出一張還給她"你還要吃飯呢.這些我先借着,兩天後還你.你先去上課吧,今晚我可能回不來了,幫我應付應付舍監,必要的時候造張假條.謝了!"吧啦吧啦說完一通又急回衛生間.
把臉上的妝容卸幹淨了,換上短T,艾微抓起包就跑遠了,方雲波連讓她出門小心的話都還沒說出口已經不見了人影.坐着來時的出租車艾微催着人快點兒.趕到二附院腫瘤科住院部706的時候,已經喘不過氣來.站在房外,平順平順呼吸揚起笑推門進去"媽,好點兒了沒?我給你帶了蘋果".邊說邊從包裏拿出在樓下買的蘋果來,選一個慢慢削皮.
躺在床上的人形銷骨立,臉頰和眼窩都深深凹陷下去,露在外面的手更是皮包骨,青色的血管凹凹凸凸如一條條蟲子攀附在手臂上.微睜開的眼睛毫無光彩,那是一種毫無生念的死灰"這樣的身體,你還操心這麽多幹什麽?"虛弱的語氣低得幾乎聽不見.艾微削蘋果的手輕微顫了顫,當做沒聽見,根本不敢擡頭看看眼前這個不成人形的女人.艾微知道她想死,可艾微不讓她死,還請好的護工日夜護理,她自己也沒力氣折騰着自殺,只能躺在床上享受着等待死亡的恐懼和寂寞.
李躍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跟着艾微一直到醫院裏,站外病房外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他忘不掉出來的護士之間低聲的嘆氣"這個女孩子太不容易了,平時要上課還要打工賺住院費醫藥費護理費.真不知道這麽幾年怎麽撐過來的,換一般人,早承受不了了.""可不是,這個姓歐陽的病人又是心髒病,又是乳腺癌,還有甲亢、貧血,住院費和醫藥費就不說了,光是護理費也好大一筆呢."
病房裏的艾微好似除了手上的蘋果外對外界一無所知,站起來給母親掖了掖被子,走出病房找護士長了解母親近來的狀态.李躍看着和護士長輕聲細語的艾微,不知道為何不敢在此時讓艾微看見他.就好像無意間知道了別人的秘密,就要承受保守這個秘密的壓力.
我們對別人的秘密都會好奇,以為知道了別人的秘密自己就能輕松應付生活中的障礙,費盡心機知道別人的秘密,就要承受知道這個秘密的代價:保守這個秘密.很多人認為保守秘密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李躍此時覺得自己心上好像壓上了這個秘密帶來的無比沉重,為這個人前保持溫暖笑容偶爾小惡作劇的小女子背後的沉重和堅持,為在艾微面前如此渺小的自己.壓在心上的沉重感讓他很想找人一吐為快,然而理智告訴他,他沒權利這樣做,更沒權利讓別人來同情艾微.
艾微失神地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指甲上的藍色顏料尚沒來得及洗幹淨,在醫院蒼白的燈光下反射着頹敗的光."先這樣吧,先這樣吧,我先睡下."艾微自我催眠着緩緩躺到椅子上,不知不覺地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