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争鋒
看着年關的來臨,艾微心底有些痛恨又有些慶幸.痛恨着那個女人又多活了一年慶幸着那個女人又撐過了一年.方雲波請她回去過年的時候她拒絕了,雖然貪戀那樣的溫暖,可它畢竟太短暫,更何況它并不屬于自己.或許,就在醫院看着,忍受彼此相互的折磨才是真正屬于她東西.好像很久沒來了,久得艾微在學校惬意得差點都忘了這個令自己都厭棄的自己.不過,一走進醫院的大門,艾微很快重拾了這個自己,畢竟,還是只有這個才最适合現實的生活.
醫院四面的白色總讓人窒息,艾微每每都覺得空氣稀薄,卻往往要在這裏呆得一次比一次久,逼迫自己享受這種窒息,不讓自己憋悶的那一剎轉身逃離,或許對歐陽氏的熊熊燃燒的痛恨才能讓她堅持着一次次在令人難受的醫院裏強自耐心地和護士聊天,和護士長了解病人的狀态,和醫生交談了解要注意的各種事項甚至了解歐陽氏的死期.
城市裏的新年總不及鄉下的熱鬧,沒有鞭炮和煙花的硝煙,沒有耍燈和人們高聲的談笑,高樓林立擁堵的交通看起來擠擠攮攮,卻始終丢失了那種人與人之間毫無芥蒂高談闊論的熱鬧.
艾微站在病房的窗戶前眺望遠處,冬日的夕陽都失了熱烈顯得格外蒼白."你說,是你的命硬還是我的努力見了成效呢?"輕柔的聲音在這個獨立的空間裏響起.
躺在床上的歐陽氏無聲地笑,嘴角邊的苦澀和眼裏流瀉的無奈在艾微轉身的時候瞬即掩下.
艾微走到病床前坐下,拿起一個蘋果慢慢地削皮,傳言說果皮不斷,這個人會得到幸福.艾微雖然不信,卻仍下意識地不想讓它斷了,所以削得緩慢而小心.她專注地盯着手上的蘋果和锃亮的刀刃,輕聲開口"高興嗎?今年我陪着你過年."說完又自失笑,"我白問的,你自然是高興的.一個人守着李家空曠的大宅子那麽多年,好不容易有我給你做伴,你怎麽會不高興呢?雖然我們從不交談,但至少有個人的氣息在同一個空間裏生存,一個人的孤寂是不是緩解了許多?"
"你做這麽多多餘的做什麽?"歐陽氏虛弱的開口,純氣音估計也只有艾微才能聽清.
"怎麽會多餘呢?我是你的女兒,你是我的母親,照顧生病的你難道不是應該的麽?"輕柔和緩的聲音裏帶着無數關切,門外路過的護士、醫生、病人幾乎都羨慕着這個躺在床上等死的歐陽氏.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但歐陽氏就有那個福氣,有這麽個盡心盡力照顧她的女兒.
"你到底想要什麽?名聲?"歐陽氏有些氣急敗壞.
"我想要什麽?你能給我什麽呢?"艾微溫柔的聲音裏絲毫不見異樣,嘴角甚至輕微地上揚,但卻刻意讓歐陽氏看清她眼底的輕蔑,"名聲?名聲是什麽?又不能當飯吃,又不能減免了你的住院費醫藥費護理費,這麽虛的東西,你想我會在意嗎?"
"那你究竟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歐陽氏有些氣喘,空空的聲音裏帶着火氣.
"別激動,你千萬不能激動."艾微放下手裏的削好皮的蘋果關切着給她掖了掖被子,給歐陽氏倒了杯水,在歐陽氏撇過一邊後毫不介意地把杯子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你有什麽呢?不是我看輕你,你其實就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在這醫院病床上等死的病人.要錢沒錢,要人沒人,要親情沒親情,要愛情也沒愛情,連友情都沒有.這樣想想,我有時就很佩服你,你這麽個什麽都沒有的人,居然能在李家正常地活着那麽些年.倘若換了別人,估計早就瘋了."艾微語帶利刃地嘲諷.
"難道你想要李家的宅子?"歐陽氏有些遲疑地問.
艾微聽聞,眼裏利光一閃,頭微側地看着歐陽氏,散着的長發流瀉而下,配着臉上無辜的而迷茫的表情,散發着清純又妩媚的風情,嘴角帶笑"李家宅子啊.你不提我還沒想到呢.那麽一座老舊的房子,居然還是有些歷史的官宅呢,雖然不能當做古董,但占地面積還是挺大的,拆了重建應該還是有不少人對那塊地有興趣的.或許,我可以把它燒了給你陪葬,到時候就算在地下,你也能住着你心心念念的大宅."
"你…你不能把它燒了,也不能把它拆了."歐陽氏臉上的氣憤和驚恐讓枯瘦的臉扭曲,她掙紮着想抓住艾微,然而根本毫無力氣,連動個身都不能,只能瞪大了眼睛盯住艾微.艾微此刻的微笑就像一把刺向她心口的尖刀,銳利而殘忍.
"為什麽不能呢?你很清楚,我能."艾微拿過歐陽氏幹枯的手,撫摸着一根根幹枯的手指.皮包骨已經不足以形容這如枯枝般的手,長長的指甲也呈現出一種灰敗的色彩,這種顏色提醒着艾微,當年,那個彌留之際的老人最大的期盼和遺憾,這種灰敗的顏色,艾微在那幾個月的時間裏日日夜夜地看,看到它印到了自己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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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那個宅子裏有什麽你在意的東西?我來猜猜吧,你這麽在意的,會是什麽呢?"艾微側着頭,纖長的手指點點下巴,"要說除了那個男人,還有什麽是讓你這麽個連親情都抛棄的人在意的,無非就是和那個男人有關的東西了.那麽些年,你守着的是什麽呢?一座舊房子,再過些年就全是朽木,除了懷念還真沒其他價值.你說,我猜的,對不對??"艾微笑着問目瞪口呆的歐陽.
笑着湊近歐陽的耳朵,"放心,只要你好好在醫院給我撐着,我就不會動它.你撐得越久,它就存在得越久.甚至,如果趕上我心情好的話,我還可以同醫生說說,興許還能讓你回去看看也說不定."
這看在外人眼裏母女悄悄話的溫馨,誰能想得到言辭間幾乎是一面倒的刀光劍影.歐陽氏很清楚艾微對她的憎恨,從她口裏說出的一切都不會只是單純吓唬她的玩笑.她看着眼前用柔情微笑掩蓋着銳利痛恨的艾微,心底裏的悲哀盈滿胸口:愛到極致就會恨到極致.歐陽家血液裏的這種對感情的偏執就像一個詛咒,一代一代地傳了下來.也許原本艾微不是這樣的,是自己,将她逼到了這一步.落到目前求生無望求死不能的境地,或許就是她的報應.
艾微走出醫院,看着清冷的街道,想起這天是除夕.人人都回家圍在桌前吃團圓飯,又走回醫院,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來.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總讓她神經緊繃,異常勞累,可她卻一點兒都不想挪動半分,這是一種有些自虐的心态:不能承受什麽或者厭惡承受什麽,就越是逼迫自己在這種讓自己不能承受或者厭惡的環境裏享受這種折磨.
呆坐着到午夜十二點,空氣裏愈顯清冷.艾微沖值班的護士、醫生微笑地道"新年好"然後用手機給認識的人發短信拜年.
走進病房裏,艾微微笑地走進病床,沖病床上的人贊賞地道"幹得不錯,又撐過了一年,希望新的一年裏依然事事順利."當然,事事順利的只能是艾微,至于歐陽氏,只能事事順着艾微的意.對于歐陽氏的無視或者是瞪視,艾微早已免疫,徑自洗了個蘋果當早餐,口裏随意地道"是不是有我當八哥給你說話解悶即使就這樣躺着日子也比從前好過些?不過,很可惜了,待會兒我就得走了,你要好好待着哦.我想,那麽多年都一個人走過來了,早已經習慣了孤寂的你,接下來的日子應該也不會很難應付."
在醫院待三天已經到了艾微的極限,她從未在醫院待過這麽長的時間.或許是因為沒有地方可去,或許是為了看歐陽氏無奈抵抗她的掙紮表情,她給自己找借口.哈出一口白氣,艾微在街上慢慢地走着,路燈沉默,照着地上單獨的身影.離開學還有十天,轉過兩條街,走進"天園"所在的巷子,艾微打電話請裏面駐店的人開門,打算在酒吧裏度過接下來的十天.
駐店的恰好是Ken,他揉揉惺忪的眼睛"要不要弄得這麽悲慘啊,大年好像還沒過完啊,你就沒地兒可去了啊?"
"是啊,沒地方可去."艾微輕聲道,臉上淡淡的微笑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空遠飄渺.
Ken看她一眼,"要不要喝點兒東西?喝了好睡覺."
"好啊."
Ken拿出白天吃剩的一些糕點,然後熟練地調了他最拿手的最烈的酒,倒滿一杯遞給艾微.艾微接過來看着裏面透明的液體.這種酒,Ken叫它"醉夢",看着毫不起眼如白開水一般的色澤,引不起人一探的欲望,但只有喝過的人才知道,白開水一樣的"醉夢"幾乎沒人能喝第二杯,一杯,就足以讓人醉生夢死.
"要不要這麽狠啊,我只不過把你從夢裏叫醒罷了,用得着用上這個嗎?"艾微雖然這麽抱怨着,語氣裏卻平淡得毫無情緒.
"擾人清夢還不算罪大惡極嗎?!趕緊喝了去睡覺,看你的黑眼圈,都能趕上國寶了."Ken粗聲粗氣的責罵裏的關切讓艾微心下一暖,臉上的笑就不自覺地真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