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王雱蹭了頓飯, 感覺很不錯。他本就是會玩的人, 馮茂他們的許多話題他都插得上話, 一頓飯下來已經和學渣們打成一片。

馮小胖子為人熱情,一個勁地勸他吃菜, 臨分別前還殷殷地抓着他的手讓他有空多來找他們玩。

等和王雱分開走了,才有人猶豫着對馮茂說:“我怎麽覺得王雱這名兒好像在那兒聽過?”其他人也表示有同感。

馮茂一如王雱想的那樣心寬體胖, 絲毫沒在意這點小事, 帶着小夥伴們回州學去。

這州學的住宿制度也從太學那邊學來的, 只不過地方上管得寬松一些, 放學之後可以允許學生到外面晃蕩。

馮茂幾人才剛走進州學,便見一群人迎面走來, 是馮茂深惡痛絕的學霸團體。

這群人吧,出身比他們高些, 腦筋比他們好使些, 平時整日用鼻孔看人,牛氣得很!

馮茂極其讨厭這個學霸團體。當然, 他還不知道學渣和學渣兩個詞兒,他只是單純覺得這幾個人很讨厭。

對面的學霸團體顯然也很讨厭馮茂,為首那人見他們吃得肚子滾圓從外面回來,與左右嘲諷起來:“酒囊飯袋的囊字怎麽寫來着, 我好像忘了!”

“我也忘了。”另一人也高聲問, “酒囊飯袋的囊字會寫嗎?”

馮茂狠瞪着他們,捏緊拳頭想要沖上去揍人,腦中卻忽然閃過他父親的身影。

他父親一輩子只想當個富貴閑人, 安安樂樂地過日子,可有了他這個兒子之後就一直在求人。

求別人給他開蒙,求別人讓他進州學。

他娘對他說,在他出生之前,她從來沒見過他爹和別人彎過腰。

比嘴皮子比不過,打又不能打!馮小胖子咬咬牙,帶着其他小纨绔繞開那幾個家夥走了。

幾個學霸團體成員見他認慫,不屑地撇撇嘴,讨論起夫子們所說的那個“八歲小神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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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則夫子們把那八歲小神童安排在學渣那邊參加考試,但是夫子們可是對他們說過的,這小孩不一般,他們要是不認真點小心被人家小孩比下去!

為首的人說:“怕什麽,今天不是有人看見那小孩和馮茂那群人一起出去了嗎?小孩子是最經不得誘惑的,多和這些酒囊飯袋湊一塊,神童遲早也變蠢人。”

“我聽說那小孩是王通判之子,又得知州喜愛,厲害着呢。”這些人對青州府衙的了解顯然比馮茂要強一些,因此有人已經知曉王雱的身份。

“通判又如何,”為首那人冷哼,“便是知州,過個兩三年也是要走的。”

……

另一邊,王雱吃飽喝足回到家,吳氏免不了關切地問:“去哪兒吃的?一起去的都有誰?吃得慣嗎?要不要我再給你熱點吃的?”

王雱一一答了,和吳氏細說起自己新認識的幾個朋友。

馮茂一行人雖不是根基深厚的地方豪強,家底卻都頗為殷實,人呢,說不上才華絕倫,品性卻都很不錯,與人往來非常誠摯,都是值得相交的人。

吳氏不懂太多大道理,聽王雱這麽說也就安心了。

小妹很關心王雱:“哥哥,考試難嗎?”

“可難了。”王雱說,“要寫老多老多字,足足好幾頁紙,你說難不難?”

小妹正在練字,想到要學完好幾頁紙就覺得害怕,點點頭說:“可難了!”

王安石在旁邊聽王雱一一回完吳氏和小妹的話,才板着臉把王雱拎到書房問他考得怎麽樣。

王雱搖頭說:“又不是科舉,能考成什麽樣啊,一般一般,題目感覺不難。”

王安石在考完後去州學讨過題目,對于即将參加秋闱的生員而言這次突擊考試的題目不算難,但是對于剛入州學不久的生員而言肯定很難。

畢竟他們沒有經歷過書山題海的磨練,只粗淺地把“科舉必讀書目”勉強讀完。

聽王雱說不難,王安石也不提醒,扔給王雱幾份資料強制征調童工:“給我整理整理。”

王雱感覺他爹越來越不要臉了。他那君子端方的爹呢?看看這可恥的壓榨者嘴臉,簡直沒點君子樣兒!

腹诽歸腹诽,王雱還是很樂意幫他爹幹點活的。越早能在他爹面前說上話,以後能伸手的地方也就越多,不虧!

王雱這邊哼哧哼吃地出賣勞動力,州學的先生們也在連夜批閱考卷。生員們今天考了試,他們都覺得最好明天能立刻把卷子發下去,趁着學生還有印象第一時間給學生查漏補缺。

一點油燈,照亮整個州學直舍。先生們批改着自己面前的一張張卷子,時而相互讨論,時而拍案直誇,時而破口大罵,熱鬧得很。

這也不是什麽要緊考試,卷子沒糊名,罵人的時候可以點名批評。

面相最兇悍的先生姓屠,教學渣班。屠先生改起卷子時反倒最心平氣和,都是學渣,直接給末等,很方便,還不需要動氣——反正氣不氣都一樣。

有人見屠先生這麽安靜,不由問:“王通判不是讓他兒子到你那和你的生員一起考嗎?你改了那小衙內的卷子沒?”

對于那位名氣很大的王通判,衆人還是頗為敬慕的,聽有人提了這事便都讓屠先生把那卷子翻出來看看。

屠先生想起王雱那烏溜溜的眼睛,直覺覺得這小子是個愛搞事的。可同僚們這麽想看,屠先生也不會掃他們興,翻出最底下那張卷子說:“我本來打算留到最後改,既然你們要看那就先看看吧。”

其他人都湊到了屠先生桌邊,屠先生也低頭看向手裏的卷子。

粗略一看,那字是能入眼的,至少比起他教的那群學渣簡直說得上是賞心悅目。

再仔細看經義題,出處清楚、條理清晰,再挑剔的夫子都沒法挑出毛病來!

一幹先生都驚了,有人伸手把後面兩張稿紙抽出來,細細看起王雱的文章。

看了過半,他就一拍大腿,誇道:“當得甲等!”

其他先生被他搶了先,忙催促他快些看。

那先生看完之後悵然若失地坐回自己座位上,看着剩下的考卷嘆氣:“吃過了山珍,哪咽得下糠咽菜。”

王雱的第一篇應試作文在先生之間來回傳閱,最後才傳回屠先生手裏。

屠先生已經把王雱前面的答卷都看完了,沒找着可以挑刺的地方,等再看完王雱的那篇文章,屠先生目露喜色,捋着不算長的胡須欣慰地說:“既然他在我們這邊考試,那他也算是我的學生了。”

其他先生齊刷刷瞪他,怒目罵道:“做夢!”“你也是個讀書人,怎地就這般厚顏無恥!”“你教過人家半天嗎!這就算你的學生了,你這個先生當得還真是輕松!”

屠先生巋然不動,泰然自若地在王雱的卷子上寫下甲等判詞,還提出要把這卷子選為優秀答卷張貼出來供其他生員學習。

面對屠先生這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可恥行徑,其他人都覺得無計可施。

聽說王雱喊範純禮師兄,算是範知州的學生,他們搶來搶去也沒用,誰能和範知州搶啊!他們自己都想投入範知州門下呢!

既然沒法把這學生變成自己的,那就好好利用起來好了。

所有先生都默契地給自己學生的卷子找碴挑刺,不是把經義部分評為乙等就是把策論部分評為乙等,有志一同地決定把王雱的卷子排到第一去。

年輕人麽,最喜争強好勝了,結果一出來肯定不會服氣,到時候肯定想和王雱争個高低。要的就是這股争高低的勁兒!

第二日一早,學生們才到學堂門前,便見布告處已經張貼出優秀答卷。學霸們十分歡喜,推搡着其中一人表示要好好觀摩他的考卷。

這人名叫李元東,是青州李家的嫡長孫,自幼聰明過人,身邊認得的也都是頗受家中長輩重視的出色子弟。

李元東的答卷經常被張貼出來,早不再引以為傲,聽了衆人說話還勸道:“我覺得我這次寫得也不算很好,大家還是莫要看了。”

小胖子馮茂經過時聽了李元東這話,感覺假惺惺的,轉頭學着李元東的口吻和小夥伴們說:“我看那如意樓的姑娘也不算特別好,下回還是莫要請她們了。”

學霸團體頓時對馮茂怒目以對。這商賈出身的小子,果然粗鄙!

李元東有些愠怒,卻又不願在學堂外發作。

這時忽聽有人小聲說:“這,這上面貼的不是李兄的卷子。”

李元東眉頭一跳,擠到前面一看,上面貼着的答卷字跡陌生,絕非出自他的手!

馮茂雖不知道誰把李元東擠了下去,可聽到這話還是樂得不行。他哈哈直笑:“看來李大才子這次确實寫得不好!”他也擠到前面,想看看是誰幹了這麽大快人心的事,竟能把李元東比下去!

等答卷上的名字映入眼簾,馮茂眼睛瞪圓了,不敢置信地死盯着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兩個字:“王……方?”

李元東心中雖是氣極,卻仍不忘糾正馮茂:“王雱,上雨下方的雱,不念方。”

馮茂也怒了:“他竟能考頭名,虧我昨日還拉他一起去吃飯!!!”

身為學渣,馮小胖子是很有原則的,學霸不愛和他玩,他也不愛和學霸玩,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結果呢,昨天和他們一起吃飯、一起聊天瞎扯淡的準學渣小夥伴,居然把他們的李大學霸比了下去,一舉奪下考試桂冠!

馮小胖子的憤怒傳達到他的學渣夥伴們之中,布告欄前頓時成了憤怒的海洋。

李元東覺得自己不該和這些人計較,這些家夥的腦回路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李元東站在布告欄前把王雱的文章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再回想一下自己的文章,感覺雖然相差無幾,但總歸還是自己的文章少了點一氣呵成的暢快感,便也不再糾結自己的頭名被人奪取的事兒,走回學堂等待先生過來上課。

馮茂這邊讓随從去一打聽,也打聽清楚王雱到底什麽來頭了,原來王雱不僅能考贏李元東,還是王通判的愛子、範知州的愛徒。

個混小子,昨天聽他們誇範知州和王通判時不僅不說,還笑吟吟地聽他們誇!有時他們沒誇了,他還下個鈎子讓他們多說點!

狡猾如斯,着實可惡!

散學之後,馮茂便領着人去府衙旁的院子前堵人:“出來!王家小子,你出來!”這小胖子人長得胖,聲音也洪亮,一扯嗓子周圍全聽見了。

王雱正教小妹做風筝呢,趁着天氣還好,不冷不熱,風高物爽,正适合多去外頭秋游。

小妹對出去秋游很是期待,積極地按照王雱指示給風筝塗色。

聽到外頭的叫喊聲,小妹有些疑惑地轉向王雱:“哥哥,‘王家小子’是喊你嗎?”

王雱一聽這聲音,有點熟悉,好像是那馮家小胖子的嗓兒。再想想州學先生們的效率,卷子應該改完發下去了,馮茂他們難道發現他昨天蹭吃蹭喝了?

王雱一臉正經地逗他妹:“我覺得不是,他們可能是來找爹的吧!”

小妹疑惑:“爹也能叫‘王家小子’嗎?”

王雱還準備胡說八道,他房間的門簾已經被人撩了起來,他爹剛正不阿的臉龐随之出現在他面前。王雱瞬間滿臉堆笑:“爹你回來了!”

小妹乖乖跟着喊:“爹!”

王安石心情還不錯,看到王雱一臉狗腿笑容卻氣不打一處來。

明明是自己的兒子,明明學問也不差,可不知怎地他橫看豎看,都覺得兒子很有奸臣相,能遺臭萬年的那種!

王安石沒好氣地說:“有人在外頭喊你,你還不快出去和人說說話。”

王雱正氣凜然:“我不和這種當街大喊大喝的人往來,沒點讀書人的樣子!”

王安石想踹他一腳。

老爹發話了,王雱只能唉聲嘆氣地出門去見馮茂一行人。

馮茂幾人見到王雱,頓時橫眉豎目地譴責:“騙子!”“叛徒!”“混賬小子!”接着馮茂把王雱拉到樹後,小聲和王雱嘀咕,“下次考試能給我抄一抄嗎?”

王雱很瞧不起馮茂這道德水準,他指責:“昨天看你說得坦蕩,我才與你交朋友,沒想到你骨子裏還是這種拘泥于成績的俗人!你什麽水平,你爹娘不知道嗎?”

馮茂一聽,蔫了。是啊,他爹娘哪會不知道!馮茂蔫耷耷地說:“下次考試之後馬上就是過年了,我不是想考好點過個好年嗎?”

王雱還挺喜歡這小胖子的,當馮茂質問他“你昨天為什麽裝模作樣”時他還老老實實回答了:“沒事讓你去考個試你樂意嗎?何況我是真的苦惱,你說我要是考砸了,我爹會讓我去州學上學;我要是考好了吧,我爹又會覺得我可以學更多東西給我加功課,我也很痛苦的好嗎!”他又把他暴露自己會寫文章以後的種種遭遇告訴馮茂他們。

馮茂一行人聽了,感覺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學渣日子不好過,學霸日子也不好過!

他們和王雱聊得來本來就不是因為成績好壞,話都說開了馮茂幾人又決定和王雱重歸于好。

王雱喜歡熱鬧,當即邀請他們休沐日一起去郊游,他們不搞以文會友那一套,就開開心心地吃吃喝喝玩玩。

馮茂很是心動,一口答應下來,還表示不管是野炊還是燒烤他都可以出人出力!

王雱與馮茂幾人約好了,各自回了家。

王安石早從底下的人口裏知道王雱考得如何,見王雱回來了,繃着臉教導:“這次的考題比較簡單,你考得好也別太驕傲。”

王雱才沒有驕傲,這種考試充其量也就一次月考,連期末考都算不上,有什麽可驕傲的,愉悅值還不如他們自己做的風筝能成功飛起來高!

州學裏許多人期待的學渣與王雱內杠沒出現,學霸與學霸的針鋒相對也沒出現,王雱趁着休沐日讓馮茂他們陪小妹去郊游。

人多了,能玩的也多,王雱和馮茂他們搭了燒烤架,也架了鍋煮湯、砍了竹子煮竹筒飯。

除了馮茂偷竹子時被農戶追着打這點小意外之外,一夥人玩得非常盡興。

回到城裏後他們就分開走。馮茂回到家,與他父親說起郊游的趣事,而後又誇起了王雱。

王雱雖是通判之子,學問又好,可感覺和州學那些家夥完全不一樣。他也說不出到底有什麽不同,但就是覺得值得一交,相處起來也很舒服。

馮父自然很支持馮茂和王雱交朋友。

另一邊,王雱與小妹到家時發現家門前站着個陌生少年。這少年看着和馮茂他們差不多大,瞧着卻正經得很,一看就是那種品行正直的好學生。

王雱也端出好學生的面孔:“你侯在我們門外有事嗎?”

這少年正是這回月考排到了第二名的李元東。

乍見王雱兄妹二人,李元東有些發愣,感覺老天果然格外優待一些人,這王小衙內不僅出身好、腦筋好,長得也好。

李元東彬彬有禮地道:“我乃李元東,今年剛入州學。前些天拜讀了你的答卷,一直有些問題想向你讨教讨教,今日逢上休沐冒昧前來,望莫見怪。”

王雱被斯斯文文的李元東弄得眉頭直跳,只能邀請李元東入內探讨學習問題。

這李元東是個較真的人,帶着問題而來,輕易打發不了,硬生生和王雱讨論到晚飯時間。

李元東拒絕吳氏的留飯,歡喜地離開了,看起來是很高興找到了這麽個能夠盡情讨論學習問題的小夥伴。

吳氏進書房喊王雱吃飯,發現王雱又跟脫了水的小白菜一樣蔫了,不由問:“這是怎麽了?我看李家大郎走的時候挺高興的,你怎麽這模樣?”

王雱一臉沉痛地搖頭,說:“沒什麽。”

他活了兩輩子,最讨厭的就是較真的人,這些人給他一個“一加一等于二”的等式,他都得探讨百八十萬字,分析為什麽一加一等于二!

而這個李元東,恰好就是這樣的人……人才啊!只要別來找他探讨問題,這就是個頂好頂好的人才!

王雱才不會和吳氏說這事,要是吳氏轉頭告訴王安石,他這唯恐兒子過得太開心的老爹一準會去鼓勵李元東多來找他!

……

這個時候,京城的“唐朝三大詩人”投票活動如火如荼地展開。

司馬光的書還沒有寫出來,但是方氏書坊和其他書坊都陸續推出了《李白詩選》《李太白傳》《青蓮居士谪仙人》等等同類型新書,趁着這一波熱度賣書的賣書,拉票的拉票,好不熱鬧。

投票欄中,李白杜甫遙遙領先,李白是群衆基礎廣闊,杜甫則是有王安石的新書拉票。

剩下的一個位置卻厮殺得十分慘烈。

唐朝前後二百八十九年,詩壇前前後後湧現了多少天才人物?

許多人強烈要求方氏書坊把三大改成十大,方洪裝作沒看見這些書香客的來信。

就是要選三個才撕得起來,真要選十個,位置充足,還有什麽看頭!

方氏書坊這邊巋然不動,戰火終于燒了起來,粉的黑的,誇的噴的,漸漸地都多了起來。

入冬後有不少外邦人前來朝賀,看到開封人處處在讨論詩文,還有人跟店家争議“為什麽挂小李詩不挂小杜詩”,外邦人都是懵的。這是什麽跟什麽?挂誰的詩還能吵起來?

而作為《五年科舉三年模拟》以及《杜甫詩選》的作者,王安石現在也算是暢銷書作者了!就是其他詩人的支持者對王安石有點怨言:有本事選三大詩人,有本事你別偷跑啊!

遠在青州的王安石,這時候才聽說開封搞起了“唐朝三大詩人”的投票活動。他擰眉回到家,逮着王雱問:“這事兒又是你搞出來的?”

王雱一臉無辜,拒不承認。

不是我,我不知道,和我沒關系!

傻子才把事情攬上身,現在不知道多少人想活活撕了提出選“唐朝三大詩人”的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王小雱:一不小心考了第一名,我也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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