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沈括的到來, 完全解放了王雱。沈括向來好交游, 又有暢銷書作者的身份, 很快贏得了同窗們的喜愛,迅速和太學新生們打成一片。

他與王雱碰頭後的第一個休沐日, 就帶着人、帶着王雱塞給他的《格物手冊》研究油料作物去了。

王雱也有光明正大的偷懶裏頭,他爹給他寄了個包裹, 擱在最上面的是小妹、吳氏口述寫給他的信, 裏頭句句都是情真意切的關心;接着是王安石寫給他的信, 裏頭句句都把他噴得狗血淋頭, 說範仲淹已經寫過在信中把他的所作所為,現在被人逮着折騰都是活該。

最後王安石還給他寄了一堆稿子, 記載的是一些案件的勘破過程,還有叫旁人抄錄下來的宗卷副本。

王安石的意思是這樣的:你給整理整理, 再出本普法教育讀本, 別折騰那麽多事,就搞成普普通通的王·福爾摩斯·安石探案錄, 允許你當合著作者把名字印在我這個第一作者旁邊。

這信裏還隐隐透着一層意思:你要是敢不署名,別想我再給你擋槍,你自己看着辦。

王雱估摸着他爹那茅坑石頭一樣的性格,指不定還真能把他扯虎皮出書的事公告天下。他嘆了口氣, 只能抱着厚厚的“原材料”耷頭耷腦地去借用範仲淹的書房, 奮筆疾書幫王安石搞加工創作。

到傍晚時,範仲淹家迎來了三個風塵仆仆的客人。王雱創作完幾個堪稱當代《今日說法》的普法故事,正和範純禮他們一塊讀書呢, 就聽師娘進來招呼:有客人來了,範仲淹讓他們出去見見。

王雱正覺得悶,聞言兩眼一亮,起身撩起門簾走了出去。臨近客廳,只見範仲淹正在與客人說話,範仲淹身側坐着的是三個生面孔,離範仲淹最近的一個年紀最大,約莫四十多歲,面白須長,氣質清正;另外兩人瞧着都年僅弱冠,面龐相肖,都俊秀逼人,年長些那位更有一雙灼人星目,瞧着很不一般。

聽到有人往,這年輕人先擡頭往王雱所在的方向望去。四目相對,彼此眼中都有些驚異。

王雱驚異的是這又是一個長得賊帥的家夥,大宋的水土真是養人!年輕人則是驚異這少年生得好生靈秀,他在蜀中這麽多年都從未見過能和這少年相比的。

兩人都是心胸開闊的人,見對方長得出衆也不曾生出什麽“既生瑜,何生亮”的心思,反覺得對方頗為順眼。

王雱也不拘着,跑上去拉了椅子湊到範仲淹身邊坐下,讓範仲淹給他介紹介紹。範仲淹朝那父子三人介紹:“這是我的學生王雱,平日裏沒規矩慣了,你們別與他計較。”說完他示意後面出來的範純禮、範純粹一并坐下,才和他們介紹,“這是從蜀中眉山來的蘇先生與他家兩位郎君。”

王雱吃了一驚,目光落到蘇家三父子身上。蜀中眉山,那不就是蘇轼他老家嗎?他的目光轉到蘇轼身上時,發現蘇轼也正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再一次四目相對,王雱猛地意識到一件事:他的馬甲好像掉了!

大佬的思維不能以常理來推斷,比如範仲淹、王安石他們被他坑過一次就會開始回坑他,蘇轼顯然也是那種能聞一知十、舉一反三的人。

王雱鎮定自若地翻看着從範仲淹手裏傳過來的蘇洵文集,蘇洵是個很有思想的人,蘇洵是個主戰派,寫的文章很多都是借古諷今。

比如著名的《六國論》,寫的是秦滅六國一統天下的故事,秦國和六國打仗,六國不思厲兵秣馬積極應戰,反而想出給秦國送美人送財物賄賂秦國的想法,今天割地、明天賠款,最終亡國收場!

朝中文臣大多主和,哪怕蘇洵文章寫得天花亂墜,核心思想不一樣,願意舉薦他的人也不多,所以蘇洵科舉舉步維艱,舉茂才也一直不中,硬生生蹉跎到四十多歲都還是白身。兩個兒子想進太學,也得由當地身居高位者保薦!

這是一個很厲害的兵家愛好者!王雱看完了,又将文章給範純禮看,自己則積極加入到範仲淹和蘇家三父子的對話之中。

蘇洵原本有些驚訝範仲淹收了個這麽小的學生,聽王雱談吐自如、毫不怯場,免不了那這小孩和自家兒子比對比對。

要說蘇洵憑一場對話就覺得王雱天縱奇才,自己兒子比不過人家,那是肯定不可能的。蘇洵只覺得這少年博聞廣識又聰敏機靈,瞧着與他兒子不相上下。

談話間範仲淹提及王雱他爹是王安石,王雱頓時感覺蘇轼的目光又直直地望了過來,這次蘇轼眼神裏的意思顯然是:确定了,就是你了!

範仲淹與蘇洵父子敲定明日參加太學考核的事,便讓突然變得安靜、坐在一旁思考人生的王雱送蘇家三父子出門。

王雱熱情地送蘇家三父子出門,行到大門處,他又積極邀請蘇轼三人:我知道附近有一處澡堂,服務很好,很幹淨,很舒服。你們一路走來風塵仆仆,肯定沒什麽機會好好洗澡,一起去搓個澡嗎?

蘇轼:“……”

蘇轍:“……”

蘇洵:“……”

蘇洵有心讓蘇轼他們與同輩多多往來,便表示自己不去了,讓蘇轼兄弟倆去。王雱把蘇轼兩人帶到澡堂外頭确定好見面時間,便和蘇家三父子分別,風風火火地回家取衣服去了。

王雱回到家,範仲淹還沒去歇着呢,奇怪地問他怎麽送那麽久。

王雱歡歡喜喜地說:“我和子瞻兄他們約好一起去洗澡!”從此以後,他和蘇轼算是有過一起洗澡的交情了!

範仲淹知曉王雱見天兒愛拖人去澡堂,也沒多想,由着他抱着衣服出門去。

王雱沒走多久,在實驗室泡了一天的沈括便過來找人,想看看王雱是如何“焦頭爛額、嘔心瀝血、辛辛苦苦為他爹寫新書”的,結果到範家後一問,王雱和他新認識的朋友一塊洗澡去啦!

沈括:“……”

以後再信王雱騙他的那些鬼話,他把名字倒着寫!

王雱不曉得沈括還找過來了,抱着洗澡的家夥到了澡堂門外。蘇轼和蘇轍也住在附近,同樣抱着換洗的衣物走來,兩邊用時差不多,正巧在澡堂外碰頭。

王雱一人送他們一塊香胰子,包裝都沒拆,上頭印着漂亮的玉圭商标以及顯眼又雅致的廣告詞“清新怡人,留香持久”。

眼下青、郓兩周出産的洗護套裝已經在各大城市鋪貨,走水路運了一批到京城,如今市面上也能買到——只是數量有限,價錢炒得有點高而已。

蘇轼兄弟倆剛到京城,還沒到處逛,自然不覺稀罕,收了王雱送的香胰子一并入內脫光光洗澡。待熱氣蒸騰而上、身心都放松下來,蘇轼才冷不丁地和王雱對暗號:“李逵将那野豬齊齊拴好,成排閹去,暗中養上數月,肉質極佳,再無半點腥膻?”

這是《水浒食神》中的一段。

王雱原就是約蘇轼出來“坦誠相對”的,聽蘇轼這麽一問,不慌不忙地說:“姜蔥為鍋底,五花肉切塊,加酒、加糖、加醬油,文火炖熟,滋味最佳!”

這是蘇轼琢磨出來的吃法,在信中給王雱寫過。

蘇轼兩眼發亮,對王雱道:“想不到你年紀這麽小!我還以為你至少與我一般大!”這年頭消息傳得很慢,他雖猜出王雱可能是王安石的親屬,卻沒法打聽出王安石兒子的情況。

蘇轍還懵着了。

蘇轼見弟弟沒反應過來,擡手敲他腦袋讓他回神,說道:“與我通信的便是元澤了。”

搞事的靈魂總是互相吸引,兩人确定彼此的身份後不曾在糾結年齡之類的,很快相談甚歡。蘇轼知曉王雱已經入了國子監,便問王雱考核難不難、國子監內的生活如何。

王雱沒像忽悠沈括一樣忽悠蘇轼,而是把國子監生活的艱苦與蘇轼說了。

蘇轼聽說國子監夥食不好,頓時憂心忡忡:“明年要是考不上,豈不是得多待兩年?”

王雱聽蘇轼這麽說,恍然明白國子監的苦心,原來是為了讓學生趕緊考走啊!真是用心良苦!

王雱大方地把自己的“外賣基地”告訴蘇轼,邀請蘇轼到時一起來吃外賣換換口味,免得再也忍耐不了太學的夥食。王雱還給蘇轼介紹:“若是吃膩了面攤的口味,還能多花點錢讓人跑遠一些買別的,想吃什麽都能買,可方便了。”

蘇轼一聽有這麽刺激的事,當即一口答應下來。

蘇轍則有些猶豫:“這樣不太好,要是被抓到會不會讓夫子們生氣?”

蘇轼理直氣壯:“食堂的飯菜做得難吃,還不許人自己吃點好的嗎?”

王雱一臉“英雄所見略同”的贊同。

在外頭,老實孩子蘇轍一向聽他哥的,見他哥這麽說也就不再反對,表示願意一起幹壞事。

王雱和兩個新朋友搓完澡,約定好明日在“外賣基地”見面,開開心心地回家去了。

回到家裏,範純禮告訴王雱剛才沈括來過,知道他和蘇轼兄弟倆去洗澡之後氣沖沖地走了。

王雱道:“他顯然是想來看我多忙!我确實很忙來着,都在書房裏關一天了,到晚上才有機會出去洗個澡放松放松,師兄你說對?”

範純禮幽幽地看着他:“我傍晚才回來。”

王雱:“……”

王雱輕輕拍拍範純禮的肩膀,一臉嚴肅地鼓勵:“師兄辛苦了。”

第二日一早,王雱跑操結束就去揣着稿子去太學那邊找沈括。

沈括見了他沒什麽好臉色,只當做沒看見他!王雱當即掏出稿子對沈括這樣那樣地訴說完自己的辛苦,并拜托沈括幫忙校對一下這本王·福爾摩斯·安石探案錄。

沈括聽王雱說得這般認真,不像是在說謊,暫且相信了他的話,收起稿子表示自己會盡快校對好。

王雱又約沈括傍晚一起加餐,到時可以認識兩個新朋友。到傍晚草草吃了點食堂清湯寡水的飯菜之後,幾個人便偷偷摸摸地在“外賣基地”聚首。

王雱愉快地幫所有人點完餐,才給他們相互介紹。

得知這就是《黃金國》、《水浒食神》的另一個作者,蘇轼和蘇轍都挺喜歡這個新朋友。尤其是聽沈括說起實驗室的事情,蘇轼和蘇轍都挺想去玩玩!

沈括也很快被蘇轼兄弟倆言談間流露出的機敏所折服,放下昨天那點小不滿愉快地和兩個新朋友聊了起來。

等餐點準備完畢的鈴聲響起,沈括又一次被王雱忽悠到樹上接外賣。

本來這該是一次愉快的聚衆偷吃行動,結果沈括剛把籃子慢慢下放到王雱手裏,就有人在走廊處喝道:“你們在做什麽?!”

這聲音蒼老卻又洪亮,帶着教導主任的威嚴,顯然出自當過校長的胡瑗胡老直講之口。

胡直講教育學生是非常嚴厲的,有次有個學生去向他請教問題,頭發沒弄整齊,當場被他訓了一通。據說他教出來的學生,言行舉止都跟他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腰板挺直、面容嚴肅、不茍言笑!

甚至有人還說過,一看某新科進士走路的姿勢,就曉得他是胡瑗教出來的!

由此可知,胡瑗對學生的要求是多麽高,學生幹壞事被他發現又會是什麽慘痛下場!

看到從走廊那邊走過來的教導主任胡瑗,還在樹上的沈括沉默。

剛捧出食盒的王雱沉默。

今天才剛剛入學、第一天幹壞事的蘇轼兄弟倆更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

記者:請問你後來為什麽起了個筆名叫“括沈”?

沈括:那是一個晴朗的秋日,我發誓說,再被王小雱忽悠我的名字就倒着寫記者:然後呢?

沈括:……然後就倒着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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