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沈之亦醒過來的時候只在迷茫的視線之中看見蕭理坐在一旁削蘋果。那動作優雅的簡直不真實的像夢。

她哼哼了一聲,蕭理懶懶的擡眼看了看她:“醒了啊。”

沈之亦張了張嘴,幹啞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學姐……怎麽……是你……”

“怎麽是我……”蕭理拉了拉凳子湊到沈之亦面前,低下頭看着她:“不然你以為是誰啊?”說着,起身離開,在沈之亦還沒緩過神兒來的片刻叫來了醫生,在旁邊抱着胳膊默不作聲的看着,直到醫生說了幾句話,交代完了,這才再次坐在沈之亦身邊開口:“我說之亦,你可真行,你是真不想要命了是不是?”

沈之亦這時候終于清明了一點兒,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呼了口氣,想要動,奈何渾身上下沒有不疼的地方,尤其是右腿,稍微一用力就疼,她皺着臉苦笑:“我……這不是也沒什麽事兒麽。”

“是沒事兒。”蕭理哼了一聲,出氣一般的咬了口蘋果:“這麽大的事兒,你就這樣瞞着我,我的天,”她翻了個白眼聳了聳肩膀:“要不是緣緣打電話找到我讓我來這裏照看你,我覺得你們倆,不對,你們仨都一定是被外星人帶走了。”

“緣緣?”沈之亦以為自己聽錯了,撐着身子想要坐起來,然而除了弄的自己渾身疼之外沒有任何效果。蕭理起身按住她的肩膀:“你快躺着吧,你別作死了。”

“緣緣?”沈之亦又重複了一遍:“她……她怎麽會知道我……”

“我怎麽知道她怎麽會知道。這事兒你看見她問她吧。”蕭理搖頭:“你知道你自己暈了多久嘛?三天,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了。天吶,要不是醫生告訴我你只是還沒醒過來,我真以為……”蕭理說到這裏來了個急剎車,瞬間又呸呸呸了幾聲,咬了口蘋果使勁的嚼,含含糊糊的說:“反正,你就老老實實呆這裏,好好的呆在這裏。哪也不許去……什麽也……”

“周總呢?”沈之亦打斷了蕭理的話:“還有……那個大疤呢?抓起來了嗎?”

“哪也不許去,”蕭理固執的又說了一邊自己沒說完的話:“什麽也別問!”

沈之亦那剛剛醒過來的精氣神很快便要用完,她覺得疲憊異常,上下眼皮都在打架,看着蕭理的視線也迷茫起來,卻依舊撐着精神問:“學姐,有……雯雯的……”

“沒有。”蕭理快速的回了一句,繼而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沈之亦的肩膀:“你放心,雖然我不完全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我相信,你們都會沒事兒的。”

沈之亦眯着眼睛微微點了點頭,聽着蕭理又輕聲的說了些什麽,卻聽不太清楚,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清晨。

她不确定自己又睡了多久,只是覺得這一次的精神比上一次要好很多,蕭理靠在一邊的沙發上玩着手機,沈之亦咧了咧嘴,咳嗽了兩聲。

蕭理擡眼,打了個哈欠:“早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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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姐,辛苦你了。”沈之亦虛着聲音說了一句,聽着自己的聲音也不似之前那樣幹啞了,又笑:“這麽守着我,你多久沒化妝了?”

“呸,不要提這個事兒,”蕭理理了理頭發:“警察局那邊昨天下午來人了,說你要是醒了,今天他們要過來問你點事兒。你可以嗎?”

“昨天……下午,我睡了多久?”沈之亦有些猶疑的看着蕭理。

“從昨天中午斷斷續續睡到現在了。”蕭理做了個深呼吸,伸了個懶腰:“別有心理壓力,別這麽看我,我還不知道你想的什麽?你受了多重的傷你自己不知道麽。需要休息很正常。你就告訴我你可以不可以,我給那邊去個電話。”

沈之亦點點頭,蕭理快速的打了個電話過去,放了電話有看了看沈之亦:“我這樣子,是有些……不太好看?”

“沒……”沈之亦搖頭:“你最美了。”

蕭理哼了一聲:“你老老實實待着,我去化個妝。”

沈之亦聽着門被關上,籲了口氣,腦子裏面亂糟糟的,慢慢的回想着之前發生的事情,大疤最後看着自己那猙獰之中帶了半分驚恐的面容,她不由的輕笑出聲。

就算是惡人,總也是怕死的。

她一直以為那些喪心病狂的亡命之徒早就已經不怕死,深喑人的心理如她甚至不能确定當時那賭博一般的過激行為是否能夠達到什麽目的。

而說到目的,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麽?是活下來,還是和大疤同歸于盡?

沈之亦到現在連自己也不清楚。在一個人處于巨大的壓力之下又被逼到精神極點的時候,做出來的事情多種多樣,她見過太多崩潰的瘋狂的不能解釋的行為,卻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在某個時刻變成了一個這樣的人。那個時候她不及多想,而現在,扪心自問,除了在脅迫下的害怕擔憂憤怒之外,恐怕還飽含着積攢在她心中久久不能散去的各種複雜的情緒。

但無論如何,她起碼是幸運的。

沈之亦想了一頭的汗,閉上眼睛靜靜的聽着外面來來往往的腳步聲,或許出院之後,她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夠從新回到自己的工作上了。

門被推開,蕭理帶着兩個警察出現在病房裏。

沈之亦睜開眼睛,一男一女,兩個穿着警服的人站在床邊,蕭理交代了兩聲,從新出門去了,輕輕的關上了門。沈之亦的眼神定在男警察身上,微微蹙眉:“我……是不是見過你?”

“沈醫生記性不錯,見過,幾個月前,在火車站。我們再認識一下,我姓黃。現在負責刑警一大隊。這是小李,負責記錄。”

“黃隊長,”沈之亦微微點頭:“你好。”

黃隊長對着沈之亦笑了笑,和小李一同坐在床邊:“你醒過來了,我們都很高興。你的錄音筆,我已經拿到了。裏面的東西非常重要。對于我們以後指控犯人,非常有利。但是僅僅是錄音,還不夠。所以,我想問問你,事發時的具體情況。當然,和這件事情有關的事情,我也想盡可能多的了解一點。”黃隊長說着,看着沈之亦眼中流露出不信任的目光,笑了笑:“沈醫生,你放心。付子安已經被我們控制了。”

“付子安?”沈之亦更加疑惑的看着黃隊長,她記得當時盧思雅失蹤的時候,黃隊長是跟着付子安一起來的,她不太信任的再次看着黃隊長。

“沈醫生,我知道你對我還不太信任。”黃隊長的面色依舊柔和,從兜裏拿出了裝在袋子裏的錄音筆:“這個錄音筆,是周律師交給我的,周律師,你應該相信的。是不是?”

“周……律師?”

“哦,對不起。”黃隊長把錄音筆放在桌子上:“多年前是叫她周律師的,現在應該稱呼她周總,我總是改不了口。我說的是周怡瑤,周總。而且……不僅周總,小蘇也可以替我作證,我這個人絕對可靠。”

沈之亦愣了愣,這麽久了,她第一次從別人的口中這樣直接的聽到這個恍如隔世的名字。她的嘴唇顫抖着,眉頭皺得緊緊的,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黃隊長,半晌才斷斷續續的說了兩個字:“蘇……雯?”

“是,蘇雯。”黃隊長笑着點點頭:“我知道你跟她關系很好。你不要激動,蘇雯同志還有別的任務,她還沒有回來。但她托我告訴你,讓你好好休息。她辦完事情,馬上回來找你。”

沈之亦想哭。

盡管當着兩個并不熟識的人的面。

她想哭。

哽咽了許久,紅着眼眶努力忍着眼淚不落下來,沈之亦用力的點了點頭:“您想知道什麽,我……都可以告訴你。”

黃隊長看了看小李,拿出另外一個錄音筆,打開,放在桌子上。又看了看沈之亦:“如果你覺得精神還可以的話,那就從……小蘇在一年多以前把芯片帶回來的時候說起吧。只要是你能想到的,都告訴我。可以嗎?”

交談的時間很長,沈之亦的聲音并不高,甚至可以稱之為虛弱。

沈之亦如同接受了一次洗禮,她自己對自己的一次洗禮。從初始有些局促的僅僅講述事情發生的梗概,到後面一邊流淚一邊講述蘇雯忘記自己之後的那些個日日夜夜,自己是如何糾結于将芯片安置何處的痛苦,再到與蘇雯同病相憐的盧思雅出現與死亡,繼而到付子安的假意關懷,江偉達的突然暴斃,大疤的出現,所有生活的混亂,她慢慢的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裏,時而微笑,時而流淚,時而沉靜,她幾乎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來講述這常人恐怕一生都無法經歷的如同小說般的故事——跌宕起伏,輾轉反側。

室內非常安靜,只有鋼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錄音筆的電量從四格變成了一格,故事剛剛講完,卻又永遠無法盡述。

是啊,怎麽樣才能盡述其詳呢?

痛苦和折磨是講不明的,希望和甜蜜是講不完的。

沈之亦呼了一口氣,費力的擡起右手抹了抹臉,閉上眼睛,累得怎樣也睜不開,只能動了動嘴:“對不起,我說的有些多了。”

“不。”黃隊長的聲音沉穩而柔和:“沈醫生,作為一個警務人員,我……”他吸了口氣:“我非常的敬佩你。作為一個男人,你做的事情,讓我非常震驚。請你相信,黑暗很快會過去,壞人終将受到懲罰。明天會比今天更好。”

沈之亦撐着力氣睜開眼睛,扯了扯嘴角,勉強的露出一抹微笑:“謝謝你,黃隊長。希望我說的,能幫上你的忙。”

“是我們,應該謝謝你。”黃隊長站起身子,鄭重的對沈之亦敬了個禮。“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

沈之亦閉上眼睛,她實在沒有力氣再說任何的話,她覺得累,覺的疲憊,覺得自己的思想、身體幾乎再一次被所有的經歷折磨,現在變成了一具空殼。但她卻又欣喜,黃隊長的言辭确認了蘇雯平安無事,并且說完成任務之後馬上回來。

便是在這樣的情緒之中,她再次沉沉的睡過去。腦子裏總是黃隊長那一句:“明天會比今天更好。”

而在沈之亦病房旁邊的另一間病房裏,蘇雯摘下耳機,虛脫的靠在座椅上,淚流滿面。

一如這一年多的日日夜夜,沈之亦孤單的坐在治療室的電腦前,戴着耳機,幾次反複的點開那段錄音,開始,暫停,開始,再暫停……繼而摘下耳機,淚流滿面。

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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