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孟家人
衆人聽到皇帝居然來了孟府,未免都有些吃驚,老神仙跟趙老夫人提起過,她倒能穩得住,換了身衣衫匆匆趕去了前院,待她一走,屋子裏立即七嘴八舌小聲議論了起來。
周氏長子長媳,性情穩重,出言阻止道:“外面的事我們也不懂,且由男人們應付去,今兒個是小九回門,你們姐妹們難得聚在一起,多與她說說話。”
孟夷光讓鄭嬷嬷拿來包裹,從裏面取出絞小的金塊,羞澀的道:“我的嫁妝都是家裏備下,從孟家帶出去,不好意思再帶回來送給各位,這些是國師府裏的金子,還望大家都不要嫌棄笑話。”
鄭嬷嬷将荷包一一送上,衆人拿着打開一瞧,都神情各異,随即爆發出哄堂大笑。
于氏出自書香門第,從來都是清冷自持,她看着手心裏絞得參差不齊的金塊,半晌道:“小九真是俗得與衆不同。”
周氏抹去眼角笑出來的眼淚,虛點着孟夷光:“小九從小就愛銀子的性子,真真是沒有變過。”
崔氏哭笑不得用指頭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呀,也就是自家人,不會真嫌棄你。”
孟夷光蒙住臉躲在了周氏背後,被她一把抓出來摟在懷裏,斜了一眼崔氏道:“誰不愛銀子?這些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嫌棄的人都是假清高。”
崔氏笑道:“大嫂你就別護着她,如今也算成親了的人,哪能還像小時候那般,人情世故是門大學問,可不能出去讓別家人笑話。”
大家又笑,孟十郎不知從哪裏溜了進來,見孟夷光居然送金子,連才出生不久的小侄兒都有份,連忙去鄭嬷嬷那裏将自己的那份讨了來。
才捏在手裏笑得牙不見眼,崔氏上前一把奪了去,哄着他道:“這些阿娘給你保管起來,待你以後長大了給你用。”
孟十郎急得上蹿下跳,“每次阿娘都這麽說,我自己會保管,我是男子漢,豈能手中無銀,你快還給我。”
衆人又笑得前仰後俯,紛紛将孩子男人們得到的那一份收到了手裏。
崔氏瞪眼,小兔崽子又偷聽她與孟季年說話,揚起手來作勢要錘他,他滑溜得像泥鳅般,胖乎乎的身子一矮一扭,小短腿蹬蹬瞪跑遠了。
“好了,大家都回吧,仔細別亂跑到前院去沖撞到貴人。小九跟你阿娘回去,你們娘倆說說悄悄話。”周氏站起來,招呼着大家一起出了院子,各自散開。
孟夷光牽着孟十郎的手,與崔氏回了她住的院子,這時候她才忐忑不安又有些遲疑的問道:“小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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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性格利落爽朗,孟夷光見她這般含含糊糊,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想到她嫁妝中那一大箱子的壓箱底,垂下頭裝作羞澀的說道:“阿娘,現在大家還不熟。”
“你這丫頭。”崔氏神情古怪,之後又長長舒了口氣,嘆道:“我就擔心這一晚,你才及笄,身子骨還沒有長開,本不想這麽早把你嫁出去,可是.....”
孟夷光見崔氏傷感起來,怕是又恨起了皇帝亂點鴛鴦譜,忙安慰她道:“阿娘,我醒得。如今我與國師各自過活互不幹擾,這樣最好不過。”
崔氏眼眶又紅了,這女人成了親之後,相敬如賓可不是什麽好話。
自己捧在手心長大的女兒,被這樣囫囵許配了出去,雖說國師長得還算好看,可從鄭嬷嬷那裏問到的話,她只要一想起來就心疼。
孟十郎瞅瞅崔氏,又瞅瞅孟夷光,插嘴道:“國師姐夫長得最好看,比家裏所有人都好看。就是酒量不好,與老神仙才吃了兩杯酒,就倒下來啦,阿爹說他是繡花草包。”
咦,兩杯就倒下來了?孟夷光想起新婚夜他倒的那幾滴酒,原來他不是小氣,是因為不能喝酒的緣故。
“那他現在可好?”崔氏一聽國師吃醉了酒,又擔心起他來,要是在新婚時就醉死,雖然死了孟夷光正好歸家,可到底會落個克夫的名聲。
她抓住孟十郎問道:“可有人在身邊伺候?”
“他随從扶着他去客院歇息啦。”孟十郎最會學舌,又機靈愛湊熱鬧,“我跟着去瞧過了,國師姐夫沒有睡着,躺在床上自己在笑。”
他學着裴臨川板着臉傻笑,胖嘟嘟的臉看上去可笑極了,逗得崔氏與孟夷光都哈哈笑起來。
孟十郎見阿娘與姐姐都笑話自己,小嘴一撅跳下軟塌,氣呼呼的道:“我走啦,女人就是不解風情。”
崔氏氣得要追過去錘他,孟夷光又捂嘴笑,阿爹說的話,只怕都被孟十郎學了去。
“都怪你阿爹,嘴邊沒個把門的,小十那張碎嘴,十足十像極了他。”崔氏惱怒不已,孟夷光見她又遷怒到阿爹身上,只怕他回來又會被收拾,忙轉移話題道:“阿娘,國師府裏好多院子都沒人住,需得修繕。”
她将府裏的那些院子破敗之相說了,崔氏聽後沉吟了一會,說道:“把沒人住腐朽太過的屋子都推到,留一兩個客院即可,空下來的地栽花種草,或者幹脆種一大片林子。”
孟夷光眼前一亮,是啊,那樣可簡單多了,種很多果樹,花果飄香,有得吃又有得美。
“阿娘,就種梨樹與桃樹怎麽樣?”
“京城的地寸土寸金,誰舍得拿這麽貴重的地來種不值錢的果子樹?你尋常能吃得了幾個,莊子裏種些足矣。”
崔氏想了想一陣,說道:“就種梅花,梅林成了氣候,傳出去也是一樁雅事,下個帖子請人吃酒,也有了由頭,不會被人笑話了去。”
孟夷光很是遺憾,她還是喜歡吃多于看。可京城人多愛好風雅,一年有大半時日都在過節,大戶人家互相邀請吃酒,見天日的赴宴。
她想着皇帝來了孟家,只怕老神仙會出仕,她亦不能獨善其身,全無交際。
獨來獨往的是孤臣,歷來做孤臣的,都沒有好下場。
“我去替你尋些人來,修葺整理園子,趁着現在還是春日種樹好活,說不定到了今年冬日,就能看到梅開。”崔氏說做就做,喚了伺候的嬷嬷過來,吩咐了一番。
孟夷光緊緊依偎着崔氏蹭了蹭,笑道:“阿娘真好。”
崔氏握着她的手,微微嘆道:“你們兄弟姐妹四個,六娘跟了夫君去任上,她性子沉穩無需人擔心。七郎成了親,自有他媳婦操心他去。小十還小,又是個皮實的,老神仙愛将他帶在身邊,也無需多管。
只有你打小身子不好,上次那一場大病,沒得吓壞了我。也算老天保佑,這病後身子倒好了起來。”
她目光慈愛溫柔,打量着孟夷光,“小九,我知道你答應出嫁,是為了家裏人,并未曾将親事放在心上。可這人吶,每天十二個時辰,每個時辰都是自己在過,不能太過清醒,須得糊塗些,日子才會舒心自在。”
孟夷光鼻子一酸,崔氏是真正睿智聰慧,孟家雖然和睦,男人不可納妾置通房,各房對外沒有分家,對內各房獨自過活,只在過大節大人生辰時聚在一起用餐飯。
這大戶之家,哪能沒有磕磕絆絆的時候?就拿孟季年來說,他潇灑不羁,交游廣闊又出手大方,是京城有名的狂人。
可他不事生産,十足的甩手掌櫃。崔氏要操心兒女婚嫁,操持家事,成日忙個不停就沒一刻歇息的時候。
崔氏擔心,孟夷光會如她一般辛苦。
母女倆親密說了一會話,嬷嬷進來說道:“九娘,老神仙喚你去他院子,說有要事相商。”
崔氏忙站起來,替孟夷光整理了一下衣衫,催促着她快過去,問道:“皇上走了?”
嬷嬷道:“皇上與老神仙吃了幾杯酒,兩人下了幾盤棋之後便走了。”
孟夷光與崔氏道別後,來到老神仙的院子,見屋子裏祖母阿爹叔伯兄長們都在,只有她一個女兒,按捺住心裏的不解,曲膝施禮後在末座坐下。
老神仙紅光滿面,撫着胡須傾身過來,說道:“小九坐過來些,我如今身子骨不好,說話不能太大聲,怕你聽不清楚。”
孟夷光掀了掀眼皮,她起身坐近了些,老神仙出言道:“小九,接到你的信,我很是欣慰,我家貪吃貪睡的小九,”
說道這裏他眯眼一笑,“字還是那般醜。當然這些都不是你的錯,是你阿爹沒有教好。”
孟夷光:“.....”
孟季年:“.....”
老神仙笑完,幹脆直接的道:“皇上來了家裏,是要請我出仕。我身子骨不好,一直抱病在身,怕是擔當不起丞相之責。”
孟季年跳了起來,“老神仙,你莫跟我說笑,我都打不過你,你身子比牛都壯,你哪裏不好了?”
“啪。”趙老夫人将手中佛珠扔過來,準确無誤砸到了孟季年的頭上,他抱着頭仍舊叫道:“丞相啊,這麽大的官,多威風,我成了丞相兒子,那豈不是能在京城橫着走了?”
孟夷光抿嘴偷笑,當一個纨绔二世祖,成日鬥雞走狗,也是她的願望呢。她看了一眼孟季年,他真是她親爹。
“小九你怎麽看?”老神仙不理會孟季年,笑眯眯的問道。
孟夷光有些傻眼,這般大事,老神仙居然問她?她為難的說道:“這個問我合适麽?”
老神仙神秘莫測一笑,“國師擅長蔔卦預測運勢,你如今嫁給了他,說不定已沾染到了他的仙氣,也能金口玉言看前程。”
孟夷光眨眨眼,老神仙真是老狐貍,他明明是見自己最先寫信給他,還在那裏故弄玄虛。
“這個,先人有三顧茅廬,總得矜持些。”她羞澀的垂下頭,“就是,真不能嚣張跋扈嗎?”
老神仙哈哈大笑,搖頭晃腦的說道:“不可,不可,孟家人要做名垂千古的官。”
孟季年翻了個白眼,撇嘴道:“你行麽?”
老神仙晃着二郎腿,氣定神閑的說道:“這做官,只要夠不要臉,心夠黑,能審時度勢,位極人臣不過是手到擒來。畢竟,你老子我是老神仙,從前朝做到今朝,熬死幾個皇帝算個屁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