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馮楚現在雖是處在了人生中最為健康的時期,但飯量還是有限,是個姑娘的胃口,和萬家凰在一起倒是吃得來。兩人坐在番菜館的一間雅座裏,邊吃邊閑談,談談親戚朋友,談談新聞逸事,除了情愛,一切全可以聊,而且聊得一團和氣、不起沖突。

“都說陳家老大是名字起得不對,所以才三災六病的一直不得好。”她和他輕聲談着一位新近得了結核病的遠房弟弟。他非常喜歡這樣的談話,這讓他感覺自己和二姐姐确實是一家人了,二姐姐的親戚也成了他的親戚,他真正進入了二姐姐所在的世界。

“陳大少爺叫什麽?一個名字而已,不好又能有多不好?”

“叫天龍,陳天龍,都說這名字太大了,他的八字扛不住。”說到這裏,她笑了一下:“我的名字也有點大了,當初有人讓爸爸給我改一改,好像是要改成什麽淑齡還是德賢來着,爸爸沒聽。”

“人和人不一樣,陳大少爺扛不住那個天龍,未必你也扛不住這個鳳凰。”他笑了:“你不是一直都過得很好?”

兩人談到這裏,隔壁雅座忽然傳來了個快活的女子聲音:“密斯萬?是不是你密斯萬?”

萬家凰當即轉向板壁:“誰?”不等對方回答,她站了起來:“伊麗莎白?”

外頭響起了高跟鞋的足音,伊麗莎白走了進來,卻并不是金發碧眼的西洋女子,而是萬家凰中學時認識的華僑同學。這伊麗莎白擁有一雙慧眼,最會趨炎附勢、看人下菜,雖然做摯友是不合适,但因她活潑诙諧,所以萬家凰倒是很願意拿她當個玩伴。

伊麗莎白本是和幾個朋友在隔壁吃午飯,忽然聽見了萬家凰的聲音,她便抛棄了那些不值錢的朋友,來和萬家凰說笑,聽聞萬家凰下午要去凱特琳洋行看項鏈,她也來了興致,二人熱熱鬧鬧的笑談了一場之後,萬家凰索性讓馮楚下午自便,自己同着伊麗莎白逛珠寶店去了。

馮楚不能攔着萬家凰——于理,不應該攔;于情,也不敢攔。陪笑送着萬家凰出了番菜館,他獨自回了雅座坐下來,就覺着自己一下子沒了食欲,也沒了味覺。

從西裝口袋裏摸出皮夾子,他打開來看了看,皮夾子裏面放着一沓鈔票,足夠付賬的;萬家凰和伊麗莎白乘坐着汽車走了,但這也難不倒他,他可以借用這裏的電話打給萬府,讓家裏再派一輛汽車過來接他,也可以直接讓夥計到街口去叫來一輛洋車,這麽好的天氣,這麽短的距離,坐洋車回家也凍不着他。

将面前的大餐盤推到一旁,他端起了一杯熱咖啡,想到萬家凰說走就走,他不願承認自己是有了那麽一丁點的惱羞成怒,只覺着讪讪的,臉上一陣一陣的要發燒。

抿了一小口熱咖啡,他擡手撫上了一側面頰,觸感确實是熱的,而他很久沒有這麽滿頭滿臉的發燒過了。

就在這時,前方門簾一動。他以為是夥計送了飯後甜點上來,擡頭正要說出“結賬”二字,可在看清來人之後,他一挺身站了起來。

來者是個長袍馬褂的大個子,有着一雙似笑非笑的大號灰眼睛——畢聲威。

在萬府過了兩個月的好日子之後,馮楚已經和過去的灰暗時代一刀兩斷,而畢聲威作為那灰暗時代裏的黑色魔影,更是被他遠遠的抛去了腦後。他斷定了自己和這個人絕無再見之可能,縱然見了,也只能是在噩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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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面前這個笑模笑樣的大個子,千真萬确,就是畢聲威。

“喲。”畢聲威上下打量着他:“小馮,漂亮了啊!”

馮楚回過神來,向他一點頭:“畢司令,好久不見了。”

畢聲威一拉萬家凰坐過的椅子,一屁股坐下了:“好像也沒幾個月,很久了嗎?”

馮楚也坐了下來,心知面前這人是人面獸心,所以索性不講客套,有一說一:“我的人生在這幾個月內發生了極大的轉折,幾個月前的事情對我來講,已經遠得恍如隔世。”

“是,是。”畢聲威連連點頭:“我也聽說了你的好消息。”他向他拱了拱手:“恭喜,恭喜。”

馮楚聽他像是在諷刺,先是要忍氣吞聲,可一轉念,他又想起了自己已是今非昔比,不再是過去那個為了五鬥米折腰的窮小子了。

他的确是萬家那一路的人,所謂的“不忍”,也絕非要橫眉怒目的和誰吵鬧一場。冷飕飕的向着畢聲威一笑,他說道:“謝謝。畢司令是我的老上司,今日相見,我本該坐下來和您敘敘舊,但是家裏正有事等着我,今天時間不允許,改天我再去拜訪畢司令吧。”

說完這話,他起身就要走,然而畢聲威笑微微的看着他,又開了口:“幾個月不見,見了就要跑,我有那麽可怕嗎?”

馮楚答道:“畢司令誤會了,我并沒有那個意思。”

“沒有的話,就坐下來。”說到這裏,他忽然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拇指向後一指門口:“要不然,幹脆到我家裏坐坐去?我年前新買的宅子,相當不賴。起碼說話痛快些,不怕隔牆有耳。”

馮楚忍不住皺了眉頭:“我們有話可談嗎?畢司令應該知道,我當初投到您的麾下,無非是窮困所迫,想要生存。你我二人的關系,自始至終,都無情誼可言。”

“這麽絕情啊?當初臨走的時候,你對我可不是這個态度。”

馮楚實在是半個字都不想多說了,今天這場會面,足夠他再做上半年的噩夢。對待畢聲威的這一句質問,他也只能是老實不客氣的回答一句:“此一時、彼一時。”

說完這話,他繞過餐桌走向門口。哪知就在将要出門的那一刻,他就覺着手腕一緊,正是坐在一旁的畢聲威忽然擡手抓住了他。他不假思索的向外抽手,可随之而來的疼痛讓他瞬間哼出了聲。

畢聲威手指加勁,險些攥裂了他的腕骨。

馮楚怒不可遏。

他當然知道畢聲威是個野蠻人,可他沒想到在今時今地,這個野蠻人居然還敢對自己動粗。

更可恨可恥的是,今非昔比了的他,對待畢聲威這個野蠻人,竟然還是束手無策。他能怎麽樣?和畢聲威當衆打一架?別說打一架了,就算是吵一頓,他都做不到。

他是要臉的人,髒話他罵不出口,何況一牆之後,還坐着萬家凰那朋友的朋友們。

“放手!”他壓低聲音怒道:“你要幹什麽?這是京城,不是白縣,不是可以讓你無法無天的地方!我也不再是你的奴才了,你沒有權力再來侮辱和擺布我!”

“不對吧?”畢聲威顯出愕然模樣:“你不是我的秘書嗎?”

“早已經不是了!我早已經辭職了!”

“哪有?”畢聲威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他:“那天你來向我辭職,我沒準許,只給你放了個長假。現在你還是我的秘書,沒有錯。”

“請你別再無理取鬧了。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哦?那你這是要當逃兵了?對待逃兵,我可是要軍法從事的。說吧,你是想蹲大牢,還是想吃槍子?”

“笑話!”

“不信?要不要試試?我現在叫人把你綁出去,你看巡警敢不敢管?”

“你到底想怎麽樣?”

“你看你這個人,我又要和你敘舊,又要請你回家做客,一片好心加好意,你還問我到底想怎麽樣——我能怎麽樣?無非也就是和萬家的新姑爺,拉拉關系罷了。”

說到這裏,他緩緩的站起來,轉向了馮楚。

他高,馮楚也高,兩個人對視了,有了點勢均力敵的意思。忽然對着馮楚一笑,他擡手拍了拍馮楚的面頰:“胖了,看來還是萬家養你養得好,我不如萬家,怪不得你不認我了。”

馮楚被他逼迫到了這般地步,反倒平靜了下來:“好,我跟你走。不過也請你收回你那些惡毒的俏皮話。這些年你一直在羞辱我,我已經受夠了。”

他打開了畢聲威的手:“适可而止,別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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