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是要親她麽

是夜,新月只餘一彎朦胧的光弧,夜幕間點點星光,如寶石般璀璨。

後宮本就偌大空曠,一到夜裏,便更加寂靜。

錦繡軒裏,一道靈動白影快速閃出,就像是出籠小鳥一般,輕巧的往那百花深處而去,轉瞬間就與夜色融為一體。

另一邊的紫宸宮,燭火惶惶,守夜的太監站在門口半阖着眼,昏昏欲睡。

忽的,靜谧的寝殿內發出一陣砰砰的動靜,再然後便是一聲壓抑的低吼聲,這聲響不似人發出來的,更像是被囚禁許久的野獸發出的嘶吼。

殿外守夜的小太監一聽到這動靜,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害怕的看向一旁的同伴,“陛下、陛下這是?”

另一個太監聲音也抖了,“你進去看看?”

“我,我一個人不敢……你陪我一塊兒……”

“陛下怕是又發病了……”小太監瑟瑟發抖,陛下上次發病時就把隔壁屋的小春子給砍了,小春子的腦袋就滾在他的腳邊,眼睛都沒閉上,吓得他回去就大病了一場,每每想起都噩夢連連。這會子他哪裏還敢往前湊?

“去,你去找常喜公公,我去找禦醫。”

“成!”

兩個小太監剛分配好工作,就聽到屋內又一陣噼裏啪啦的重物摔落聲,黑夜中鬧出這樣的動靜,實在叫人心驚膽跳。

兩人飛快對視一眼,擡着發軟的腿就往外跑。

偏偏這時,沉重的朱紅大門“啪”的一聲被推開,随後一把冷光閃閃的劍就亮了出來。

倆太監一看到這刀光,頓時吓癱了,匍匐在地上牙齒都打顫,心底默念着玉皇大帝佛祖菩薩千萬保佑。

或許是他們匍匐的夠低,一襲雪白寝衣的元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提着刀就往外走去。

眼見着陛下走遠,兩個太監劫後餘生般長松了一口氣,抹了把冷汗,連滾帶爬的往外跑,趕緊搬救兵去了。

元珣所到之處,宮人和侍衛皆是匍匐跪下,擡眼看一下都不敢,生怕一擡頭腦袋就沒了。

常喜公公聞訊趕來時,元珣長發披散,右手握着一柄長刀端坐在金龍殿的龍椅之上。

殿內昏昏,上座之人低垂着頭,發絲垂下遮掩了他的面容,只是周身那肅殺戾氣太過強盛,讓人望之膽寒,不敢小觑。

常喜踏進殿內,很是乖覺的跪在地上,地磚冰涼沁骨,他一邊磕頭,一邊低低的哀求着,“陛下,陛下……”

磕一下頭,哀求一聲,挪一下步子。

等他跪挪到龍椅之下時,額頭早已擦破了皮。常喜仰着腦袋,卑微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敢多說,只關切的看着他。

這個時候,多說一句話,就多一分危險。

陛下登基這些年,每每發病都痛苦不堪,只能靠殺人緩解頭疼之症,折損在他手下的宮人不計其數。常喜算是其中的幸運兒,跟在陛下身邊多年,還能茍留一條性命……所以每當陛下發病,其他宮人都不敢貿貿然上前,而是去找常喜來伺候。

此時,元珣捏緊手中刀柄,濃眉緊緊地皺着。

自從五年前踏着累累白骨登上這把龍椅,他就被噩夢纏身。

夢中的景象是那般鮮活,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仇人渾身鮮血的朝他撲來,個個龇牙咧嘴的要找他索命,恨不得要扒了他的皮,咬碎他的骨頭。

“亂臣賊子,你不得好死。”

“元珣你這豎子,朕自認待你不薄,沒想到你狼子野心,竟敢謀逆!”

“你這不忠不義的逆賊,你死後定下阿鼻地獄,油炸刀山,不得超生。”

那些人臨死前的詛咒一遍又一遍的在耳邊響起,他們死前的猙獰面目他還記憶猶新……

元珣薄唇揚起一抹冷冽的笑來,眯着眼睛盯着手中寒光閃閃的刀,呵,活着都不能把他怎樣,就算死了變成鬼,又能奈他何?

他如今到了這個位置,還有什麽顧忌的?遇鬼殺鬼,遇佛殺佛!

也不知道過了許久,元珣驟然起身,拾級而下。

“陛、陛下……”常喜怔怔喚了一聲。

“朕出去走走。”元珣沒有回頭,提着刀大步往前走。

常喜看着那道修長高大的背影,半晌回過神來,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也顧不得膝蓋的酸痛,忙跟上前伺候。

天色濃郁如墨,元珣擡眼看向紫微星方向,那星子格外明亮。

這座白日裏巍峨壯麗的宮殿,一到夜裏就格外的莊嚴肅穆,又透着一股壓抑窒息的沉沉死氣。可就這麽一個地方,卻是天下人心神向往的巅峰——

在外面走着,他腦子裏那種燥郁撕裂的疼痛也有些緩解。

等他聞到那一陣被清風送來的花香時,腳步不由得頓住,再擡頭看到不遠處的錦繡軒,他濃眉緊緊擰起。

怎麽走到這來了?

常喜帶着一隊宮人跟在身後,見陛下的腳步突然停下,他小心翼翼上前問道,“陛下,要不去看看沈美人?”

他雖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男人,卻知道男人心氣不順時,有個女人在身邊陪着能好上許多。雖說這個沈美人剛進宮不久,但憑着這幾次陛下對她的态度,沒準她能撫平陛下的焦躁煩惱呢?

去看她?元珣蹙起眉頭,這個時辰她肯定是睡了的。

要是讓那個小嬌氣包看見他這渾身戾氣的樣子……

他還記得上次在公主府後院那回,她就被他吓哭了,眼睛紅的跟兔子似的。

思及此處,元珣淡漠的乜了常喜一眼,“回去。”

常喜一噎,忙退到一邊,心想着,看來陛下對這個沈美人不過爾爾,并未真正放心上。

就在一衆人準備往回走時,只見禦花園方向亮着點點綠光,很是奇特。

“陛下,那是?”常喜擡手揉了揉眼睛,“好像是绛雪亭那邊。”

元珣眯了眯眼眸,“去看看。”

昏黃的宮燈開路,一衆人往禦花園深處走去,七繞八繞,最終走到假山腳下。

當看到亭中的場景時,莫說是宮人,就連元珣都怔住了。

高高的涼亭上,一襲素淨白裙的女子,濃密烏發随意披散着,她雙臂張開,小腦袋微微仰着,雙眸輕輕閉着,唇邊帶着享受的笑。

那點點綠光,是一只只螢火蟲,正圍在她身邊飛舞着。

夜風輕拂,她那月白色裙擺也飛舞着,比那淺淡朦胧的彎月還要迷人。

就像是沉浸在屬于她自己的世界中,她那精致靈動的眉眼舒展開,仿佛沐浴着無邊的祥和與美好。

這場景,就像是一幅畫。

元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腦袋嗡嗡作響,那些令人作嘔的血腥畫面通通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安靜美好的場景。

常喜也回過神來,又是驚豔又是震驚,上面這位好像是沈美人?好家夥,這大半夜的不睡覺她怎麽跑這裏來了?難道早就知道陛下會來這裏,所以搞了這麽一出?那不對啊,陛下突然發病,她怎麽會那麽快得到消息?還有,她從哪裏搞到這麽多螢火蟲?

常喜一肚子問號,悄悄擡眼去看陛下,就見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在上頭。

下一秒,就聽陛下道,“你們在這守着。”他朝前走了一大步,又想起什麽似的,退了回來。

常喜剛想問,就見陛下将手中的刀丢到了他懷裏。

“……”常喜看了眼自己懷中的刀,所以說陛下還是挺在意這個沈美人的?

元珣大步朝着亭中走去。

阿措正沉浸在充沛的靈氣裏,她現在雖是人類沒辦法修煉,但吸收的這些靈氣可以滋養她的神魂,令她的身體更加康健,等日後壽終正寝了,一個好的神魂對于修煉也是大有助益的。

就在她飄飄然的時候,耳畔忽的傳來一陣腳步聲。

阿措皺了下眉頭,緩緩睜開眼睛。

當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元珣時,阿措懵了——

他他他他,他這麽在這?

眼前的男人一身雪白寝衣,寬肩窄腰,長發散着,不再是平日裏的一絲不茍,散漫又随意,有種頹然的美感。

這個樣子的元珣,驟然将阿措拉到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的他也是這樣,長眸是滿滿的冰冷與戾氣,令人望而生畏。

他這是……生氣了?

難不成是瞧見自己半夜溜出來,他就生氣了?

阿措驀得有點心虛,呆呆地站在原地,連行禮都忘了,只睜着一雙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雪白的小臉蛋上滿是惶恐與忐忑。

元珣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吓得蒼白的小臉,眉頭微皺,“就這麽怕朕?”

阿措如夢初醒般,忙垂下腦袋,“我、我……”

元珣微微俯身,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看着朕說話。”

他才不要看她的頭頂,他喜歡她的眼睛,那般澄澈,宛若山間清泉,讓他的心都靜下來。

他的手勁并不大,可那冰冷的手指讓阿措一陣僵硬。

她定定的看着他,就像被施了定身術,“……”

我是誰,我在哪,我該說什麽?

元珣的腰又低了點,或許是光線太暗,靠的近才能看的更清楚些,他那張深邃的面容漸漸在阿措的眼前放大,仿佛有灼熱氣息撩過她的面頰。

阿措被他周身強勢的氣場包圍着,又感受到他那濃郁的龍氣,胸腔裏的心髒瘋了般咚咚咚狂跳。

他,他是要親她麽?

阿措眼神不禁迷離起來,腦子裏也不合時宜的想起慕青她們講的話本子裏,書裏的書生小姐往往都在深夜定情,或是深情一吻,或是鴛夢共眠……

不過這進展突然這麽快,她還沒準備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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