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孟佳琪知道現在不是她應當出現的時機, 但她還是敲了敲門。

“有人在嗎?”

裝作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沒看見。

孟佳琪得到允許進到高家, 那時高志文被母親按在膝蓋上,拿兩只雞蛋搓臉。

高志文與孟佳琪對了個眼,孟佳琪頂多是尴尬, 而高志文則深深地感到了羞于見人。

他說:“你怎麽來的?”

孟佳琪放下書包,從練習冊上撕了一頁紙,抄了家庭作業遞給他。

“就來看看你。”

當然是為了他“作弊”的事來的, 可這事能不能說,要看高志文自個兒怎麽想的。

高母沉着臉不說話, 孟佳琪又沒別的事, 兩個人就都盯着高志文一個人看,高志文扭了扭身子, 從母親膝蓋上滑下來。

“我不疼了……”真是不疼了, 不然怎麽會忘記, 自己臉上還留着大紅印子呢?高志文遲了一步去遮臉, 遮到一半,他向孟佳琪撇撇嘴,“回家路上摔了一跤, 蹭的。”

高志文要面子,孟佳琪也不拆穿他。她看出來了,高母和高志文是有意不提作弊的事。

高母抓了一把糖扔給孩子們,去廚房煮飯。一舉一動和平常待客沒有區別,只是臉上少了笑。

高母一走,高志文後腳要溜。孟佳琪眼疾手快抓住他, “高志文,你去哪兒?”

“我回房間自習,你可不要跟着我了。”

高志文甕聲甕氣的沒有精氣神。

讓她不要跟,她偏偏就跟了上去。

“今天的事,你什麽都不想和我說嗎?”

高志文走到房門口,停了下來。他繃着肩膀,嘴唇發抖,“學校答應我爸媽不把這次的事記入檔案,下周一全校通報,這事就算過去了。”

“可是——”可是你根本就沒有作弊啊!

高志文好像預知了孟佳琪的心聲,很快又說下去:“他們找到了證據,我的文具盒裏放着英語單詞的小抄。”

孟佳琪問:“那是真的嗎?”

高志文點頭:“是他們在我文具盒裏找到的。”

他始終沒有正面回應孟佳琪。男孩悶聲又往前走,孟佳琪喊他:“高志文,你能和我解釋一下嗎?他們為什麽覺得你作弊了?那個英文單詞……抄着英文單詞的字條是怎麽回事?”

她沒說“小抄”,這麽說就是認定高志文為了作弊才寫的字條。

孟佳琪小心照顧着高志文的感受,枯蔫蔫的男孩恢複了一點生機——

居然還有人信他。

他主動地說出一切,老師和父母都覺得他在狡辯。孟佳琪沒聽他講一個字,卻能相信他的清白。

難道不應該向信任他的人解釋嗎?旁人,都只想證實自己的臆測而已。

高志文漸漸松了口。

“這次考試,我語文作文考了滿分,卷面有八十九分。英語考了八十七,數學八十。”不是什麽很高的分數,但放在他身上就有點太高了。

“字條是我抄了背單詞用的,一天背二十個,吃飯上廁所都會拿出來看一看。你知道,要反複地記憶才能記住那些煩人的單詞和詞組。”

高志文的語文算是三科裏面最好的,這次考試發揮超長,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作文寫得好。小學英語靠死記硬背就好攻克,而數學講究邏輯,技巧性最強,反而是三門功課當中學起來最容易的——用對方法就好了。

可惜的是,他沒成為什麽勵志的例子,反而成了老師們懷疑的對象。即使平時的測驗結果确實有了顯眼的進步,可老師們不信他的綜合水平能一下子提高那麽多。

高志文搖了搖頭,“考試的時候我還覺得我運氣真好,考的題一大半都是做過的。”

如果沒有那樣巧合的運氣,或許就有人相信他了?

語數外老師三堂會審,那時候高志文覺得自己就要被逼瘋了。三個老師,只有英語老師願意聽一聽他的解釋,可她是個太溫柔的女人,說話的聲音很快就被班主任蓋過了。

差生的烙印在他身上似乎是除不掉了。即使那些老師裝模作樣的願意幫助他,他們好像并不相信會有人真的憑借努力改變自己。

他的“辯解”惹惱了在場的所有老師,因為他不太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忍不住大喊大叫,老師們全都皺起了眉。

最後母親趕來,将他攬在身後,通過成人間的博弈,為他争取了寬大的處理。

一個通報批評而已,幾乎就沒什麽要緊。

可他根本不在乎這件事的結果。

他在意的是沒有人聽!沒有人願意相信他!

說着說着,高志文哭了起來。

孟佳琪教他的哭聲吓了一跳,上次在外頭沒聽得這麽清楚,這回覺得他哭聲挺刺耳的。這孩子發育快,好像已經在變聲期了。

“你沒做這件事,我們明天去學校找老師說。沒做的事,為什麽要承認?”

孟佳琪越說,高志文哭得越兇。這麽簡單的道理他當然懂,可他胳膊拗不過大腿啊。以往他耍賴皮耍得旁人沒有辦法,現在他算是知道了,這世界比他流氓的人海了去了。他至少知道自己是在耍流氓,那些人卻都覺得是職責所在,理所應當。

“我說過了,沒有用。沒有用的。”高志文拿袖子揩臉,哭得打噎,“葉悠不是轉學了嗎?我也想轉學,否則……”他在這邊待不下去的。白天的經歷第一次讓他意識到,他認識的每一個人幾乎都是他的敵人。沒有人與他在一個戰壕。

“一定有解決的辦法。”高志文慌了神,變成個完完全全的小孩子,一點兒顧不上動心眼,孟佳琪就得幫他想。過了一會兒,她遞給高志文一張抽紙,說道:“有辦法的,學校有監控。他們說你作弊,就讓他們調出來看一看好了。”

但是兩個孩子跑去要求看監控,沒有人會當回事。說完,孟佳琪搭住高志文的肩膀,重重地按了按:“你得先和你媽解釋。”

如果他連最親近的人都不能說服,要怎樣去說服別人呢?

這件事是可以解決的,而解決一件事總是會有摩擦。摩擦往往意味着痛苦。

第二天,高母親自送高志文上學。

班主任向家長點頭,母親扶着孩子的後背,兩個人都沒有動。

老師推了推鏡片,往家長那裏又撇了一眼,就見昨天那個細聲細氣的女人吃了炮仗似的,張大了嗓門。

“你們身為老師,怎麽好無憑無據誣陷我家孩子作弊?學校有監控,那就調出來看!”

班主任黑了臉。這當老師的,最怕的是家長天天的找事情。找事情就算了,看監控這事怎麽都會鬧到校長那裏去。

“哎,高媽媽,這事我們昨天不是說好了嗎?已經從寬處理了,您不要昏頭啊?”

高志文比母親高了一點,他低頭去看母親的臉。頭一次看見母親咬緊下唇,竭力為他争取的模樣。

他聽從孟佳琪的建議,可他沒有想過,母親最後真的能夠幫助他。

“嘭。”教室裏有人将筆盒弄倒在地上,誰都沒有注意。大家都盯着門口兩方對峙的好戲看——有家長來鬧課堂了啊。

班主任匆忙換了課,去處理高志文的事,這節課變成了自習。

楊巍坐在講桌上維持秩序,講話的同學要被他記了名字交給班主任,大家都不敢說話,只是偶爾,偶爾會有憋不住的時候。

陸琦的同桌拿起她的小鹿文具盒,滿眼的驚訝,“你換了新的文具盒啊,真好看。”

陸琦飛快地搶回來,塞進了桌肚。這樣的舉動很不符合她一貫的作風,她于是舔了舔嘴唇,“剛剛掉地上弄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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