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傅忘生的家比趙淺想像中的還要寬敞幹淨,大廳橫亘着沙發,有電視與游戲主機,雜亂的電線理得很清楚,也沒什麽四處瞎丢的衣服和鞋子,一切看起來井井有條。

除此之外,傅忘生還有一整面的牆,用最原始的方法寫着站點與任務,趙淺在這面牆的正中心看到了自己的臉,巨大一幅全息投影,還給了三百六十度的旋轉。

“……”趙淺緩緩轉過身,滿臉寫着“你是個變态嗎?”

傅忘生大概是臉皮厚慣了,直接用手指将投影儀推到另一個方向,整面牆瞬間冷清了下來,圖片與文字都顯得無聊且生硬,其中還有一塊10寸顯示屏,輪番播着最近的時事新聞。

趙淺看了一會兒就發現了熟面孔,包括寺院中自殺的女子在內,酒店裏死去的幾個人都有,大部分是自殺,也有抑郁症殺了全家後跳樓的,只有大哥吃下的安眠藥不夠,洗完胃成了植物人。

“不過地鐵系統也不全是壞處,”傅忘生拿出一張銀行卡,“裏面有近千萬,這是完成任務後的酬勞,如果乘客沒什麽特別的要求,一般會直接轉化為金錢。”

由于趙淺他們上一站将npc都幹掉了,為老板打工結果工作沒完成老板先祭天,怎麽都不符合發工資的标準,所以趙淺才兩手空空。

不過,對于更多的人而言,能從站點裏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報酬可以在簡單的站點掙。

“當然,站點越難,得到的報酬越豐厚,除了錢,其他東西包括權力、地位甚至是死人複活,據說都能滿足。”

傅忘生背靠在沙發上,不大在意地聳肩道,“死人複活我不太信。”

趙淺又分了一些目光給傅忘生。

論表現,傅忘生在站點裏外沒什麽巨大反差,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輕浮,他好像沒什麽可求的,連談起報酬都只是不經意帶過。

趙淺清楚自己的性格,他已經算是孤僻界的翹楚,就算身邊最熱鬧的時候都沒兩個朋友,而傅忘生看起來似乎很好相處,這張表皮下也是同樣冰涼涼的血,萬事不上心,生死其實也無所謂。

這個地鐵系統內仿佛有什麽篩選機制,能讓這樣兩個人相遇。

“對了,我勸你最好先寫了遺書,死在站點裏的人回到現實世界,會以自殺的方式結束生命,無法被阻止,而且一句話都留不下。”傅忘生有意識地提醒趙淺一句。

“我不需要。”趙淺的目光重新收了回來,仍舊放在面前的牆上。

時事新聞持續跳動,開始由中文轉為英文。

趙淺看了一會兒忽然問,“如果強行阻止會怎麽樣?”

傅忘生很喜歡趙淺的這種調調,冷冷的,好一把深秋不沾塵的雨。

“強行阻止會有後果,輕則殺光親朋好友然後去死,重則濫殺無辜甚至是放火燒樓……能救一時救不了一世,稍有疏忽,萬劫不複。”

“知道了,我會遵守。”趙淺嘴上這麽說,但給人的感覺很不靠譜,有點像左耳進右耳出。

傅忘生挑眉,并沒有繼續強調後果,他又道,“地鐵站雖然複雜,但并非不可推演,更何況你跟我是遣返,遣返的路徑更加有限,可以趁這段時間拟定幾條可能。”

四個小時的路程裏,靠着鄭凡的聒噪,趙淺充分認識了站點的不可預測,即便是傅忘生這種從小長在其中的,也只能大體給個範圍。

“我最後還有一個問題。”趙淺并不在乎遣返的站點是難是易,倘若有些事注定了逃不過,也就沒什麽必要先困擾。

他道,“在酒店裏,你是故意接近我的,為什麽?”

趙淺微一蹙眉,“我并不好親近,更不是合格的隊友。”

“……”趙淺對自己的定位倒是很明确,直接堵死了傅忘生預備好的兩條退路。

可惜,傅忘生是八哥成精,最擅長的就是花言巧語,他笑道,“因為你可愛。”

“……”趙淺的目光逐漸開始關愛弱智。

幸好,趙淺只是将心裏的膈應扔出來,卻并不打算窮追不舍,傅忘生暫時得到喘息,沒一頭栽進這個問題裏,造成史上最短暫的租房關系。

其實傅忘生說話從來半真半假,更何況趙淺這朵玫瑰确實可愛,人生短暫,今日生明日死,當然是能摘就摘。

可惜,趙淺這朵玫瑰活生生長在荊棘林中,伸手就咬,不由分說。

一周的時間不算長,加上三餐有鄭凡操持,幾乎不用操什麽心,在此過程中,趙淺又置辦了一些必需品,只覺得一眨眼,日子就到了盡頭。

傅忘生推測遣返站點會是個繁瑣的五天任務,或更難的三天任務,但這次不會再有人工幹預,像許辰星這樣的布局者應該隐于幕後,對趙淺先有個觀察期。

那張拿到手的車票似乎有鬧鐘功能,第八日淩晨十二點整,趙淺從睡夢中忽然驚醒,朝南的次卧中霧氣蒙蒙,床腳處有個地鐵站,巨大的“3”號口幾乎怼到了趙淺的腳底板。

這間公寓處于二十七樓,天知道地鐵站是怎麽懸空立着的。

而傅忘生似乎已經先行了一步,他穿戴整齊,背着一個黑紅色雙肩包,就站在巨大的警示燈牌下。

進了地鐵站的人與現世隔着一層看不見的膜,無法靠近或觸碰,所以傅忘生只是規矩的在等。

趙淺也早有準備,衣服沒有脫,箱子就在手邊,掀開被子就能出發。

同一個進站口,同樣的安檢,也進了同一班車,趙淺和傅忘生在的車廂內沒有人,因此顯得有些安靜。

由于是遣返的地鐵,所以停靠的時間比較長,趙淺低頭看了眼手表,還差十幾秒就滿五分鐘了,但地鐵裏的人還是不多,看樣子甚至不足八個。

“人少是件好事,說明任務難度低,對乘客的消耗量不算大,”傅忘生并不見外的跟趙淺咬耳朵,“甚至有可能不複雜,畢竟太複雜的任務拖得太久,乘客也會拖死不少。”

這地鐵可能是對傅忘生有意見,他的話剛剛說完,樓上的安檢處忽然熱鬧了起來,說話聲嘈嘈雜雜,連帶着各種焦躁的腳步聲,粗略估計得有近十人。

趙淺“哦”了一聲,“你快說說地鐵的好處,搞不好地鐵下一秒直接倒閉,我們就不必千裏迢迢去送死了。”

傅忘生也缺德,他道,“我提前跟鄭凡說好了,要是我們一起死,他就廣泛傳播,說是殉情。”

“……”趙淺忽如其來的求生欲。

等樓上那一批人下來時,趙淺粗略數了數,有十三個,男女老少,甚至包括一個沒了左腿的殘疾人。

這地鐵站公事公辦,非認為拐杖是殺傷性武器,死活不給帶,氣得殘疾人進車廂時還在罵,“沒有公德心!”

人齊了,車緩緩加速,烏漆麻黑的隧道迅速往後退,趙淺留意到車窗外,每兩秒會閃過一個廣告牌,廣告牌像是被紅油漆潑了一把,有半邊模糊不清,剩下的半邊應該是群小孩子,最中心的那個做了個“噓”的動作。

這廣告牌着實詭異,另外幾節車廂的人也發現了,有幾個甚至将臉貼到了玻璃上,就為了看清上面的內容。

車到站的速度比趙淺想象中慢很多,所謂遣返一站,竟然是另一條全然不同的路線,前後一共花費了近五十分鐘,才算到達了目的地。

再下車時,地鐵內的裝飾風格已經全部變了,雕花的金屬欄杆與仿制名畫相得益彰,竟有種文藝複興時代的繁複奢華意趣盎然。

站在地鐵站左側等候的導游是個金發美女,模樣倒是精致漂亮,但表情卻很不對勁,有種隐藏在皮相深處的沮喪,但同時她的神情是倨傲的,對乘客一點也不客氣,開口就是催促。

出了地鐵站,外面有一層濃厚的霧霾,上下左右皆是灰茫茫一片,人走到兩米開外就會被全部吞沒,身影縮成狹長一條,就連聲音都困在其中,空氣震震而響,分辨不出方向。

在導游的帶領下,趙淺終于看到了大概率會出現的抽簽攤位。

這攤位就是簡陋的桌子鋪了麻布,旁邊用竹竿挑着“鐵口直斷兩文一卦”的招牌。

桌子上孤零零放着一個竹筒,裏面剛好二十一簽,一簽不多,一簽不少,攤子擺設雖然具體,卻沒有主人,可能只是地鐵搞出來的意象寄托。

能被遣返的人都不是新手,至少也得像趙淺這樣,有個基礎的積累,所以對忽然出現的卦攤并不驚訝,甚至排好了隊,有些虔誠的許個願抖一抖,有些則不上心,随手抽了一片。

趙淺拿到手的簽為上上大吉,傅忘生卻不一樣,他為了證明自己的運氣,對着簽筒說遍了好話,抽出來的也就是個下簽,兇。

傅忘生很知足,他以前都是下下大兇。

下簽沒有提示就罷了,還用血寫着,“來陪我吧”,而上簽卻是個好東西,除了能給趙淺加上一定程度的幸運值,還提供了簡單的線索。

趙淺看了一眼,上面寫着,“來陪我玩吧”。

“……”這多出來的一個字可真寶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