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剛剛公布的任務結算應該每個乘客都聽見了,所以十分鐘後,陸續有人從躲藏的地點離開,只是第二天的任務還不明确,有些老手決定再去教堂看看。

白天的教堂有種聖潔的光暈,高聳陡峭的屋檐插入霧霾中,由于線條過于淩厲,日光就像是刀子被折射到人眼中。

有幾組乘客已經約定了第一天後在教堂彙合,其中包括一位中年婦女,她剛來此處時,曾經在聖母像下做過手腳,那寬大的棺材就是她為自己準備的。

誰知一晚過去,棺材不僅碎了,裏面還裝着無數的人體碎塊,實在過于晦氣……她還沒進教堂,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

這女人的棺材也是一樣道具,只要使用得當,本來可以拯救自己的主人,奈何郭友林并不知道,提前就給弄壞了。

當教堂裏的人數達到四個時,厚重的鐵門“轟然”關上,裏裏外外僅一牆之隔的人都有點愣住了。

而教堂內剛剛還慈眉善目的聖母與上帝在搖曳的燭光中逐漸扭曲,陰影大過了可見的部分,瞬間猙獰起來。

困在其中的老手瞬間明白過來。

所謂的加大難度,所謂的翻車準備,就是為了這一刻——

第一天“捉迷藏”的任務雖然完成了,但懲罰卻遺留了下來,只要乘客觸發了相應的條件,整個站點就會變成屠宰場,甚至無關乎任務本身。

死亡其實是一瞬間的事,大部分的老手都曾告別過無數站點中的朋友,輪到自己時,雖說做不到坦然,卻也有一種解脫的快感,在這一個個方寸可見的站點中輾轉,根本沒有自由可言。

準确的形容,這地鐵站就像往返于囚牢的工具,而所有的乘客都只是它的囚徒。

凄厲的慘叫聲在小鎮中回響,剛剛走到教堂門前的趙淺和傅忘生也聽見了,烏鴉集體在尖頂上圍成圈,随着濃厚的鮮血漫出鐵門縫隙,裏面的鎖舌一彈,門又重新打開。

托馬斯蒼白着小臉站在燭光裏,雪白色的袍子上殷紅一片,他似乎對趙淺還有些忌憚,說話時目光不敢往上看。

老手們接受現實的速度遠遠超過正常人,他們大多數不為所動,稍微心軟點的,也只是在胸前畫個十字,希望死者靈魂上天。

這種情況下,誰也沒有辦法阻止什麽……這是站點的規則,也是活人的規則。

托馬斯道,“各位朋友,請問有事嗎?”

“……”這位天真可愛的劊子手,請問您有事嗎?!

趙淺站在教堂前,目光稍微向內瞥了眼。

遍地的殘骸談不上任何尊嚴,有張大了嘴呼嚎的,也有閉着眼睛恐懼不安的,極為強烈的感情在一瞬間被定格,讓後來者受其感染,內心生出物傷其類的悲戚。

趙淺雖然看起來高冷不可親近,卻是一把搭讪的好手,他收回目光,很快接過了托馬斯的話頭,“我們來找第二天的任務。”

“第二天的任務我們早就給出了。”托馬斯心虛的往後退了退,卻發現由于趙淺和傅忘生太高又背光,影子被拉得近三米長,怎麽都躲不開這片陰影。

“是嗎?”趙淺若有所思,他撇頭看了一眼傅忘生,後者就像是知道他需要什麽,從自己的口袋了道出了那支下簽。

上上簽和下簽還是只差了一個“玩”字,老手們逐漸圍了過來,趙淺也并不介意将線索共享,他道,“如果我沒記錯,馬可波羅這個游戲是有許多回合的,當過鬼的人之後會成為玩家,而玩家則會成為鬼。”

趙淺的目光垂下去,落在托馬斯打旋的頭頂上,“但你們就在教堂裏沒有離開,沒有躲藏,所以我們是要找東西,卻并不一定是找你們。”

托馬斯低着頭,嘴角卻輕忽地翹起來,幅度之小,幾乎要拿放大鏡來研究研究。

傅忘生趁着這個空隙半蹲在托馬斯面前,他根本不管眼前的是npc還是索命無常,直接拿左右手的食指往托馬斯唇邊一挑,挑出個龇牙咧嘴的笑容。

托馬斯:“……”神經病啊!

“趙淺說錯了,你很高興嗎?”傅忘生語氣輕佻,有種氣死人不償命的幼稚,他繼續道,“所以還是要找你們喽。”

“……”由于傅忘生蹲在地上時,大長腿打折,腳尖需要着地,所以屁股有點翹起,很适合踹一腳,當然趙淺也沒客氣。

順着傅忘生的話音,趙淺面不改色道,“找你們,卻又不是找教堂裏的你們……”他思考了片刻,“是屍體。”

教堂裏的這群孩子已經是死人了,也就是說這小鎮的某一處埋着他們的屍體,只有找到這些屍體,才算完成了第二天的任務。

鑒于之前的任務完成率太低,已經收到了翻車警告,所以第二天的任務必須有50%的打底,否則不需要第三天,所有人直接困死。

有了第二天的任務,卻沒有新開的地圖,小鎮還是小鎮,沒有多出一塊荒蕪墳地,讓乘客們進去挖掘。

老手們都知道三天的任務很難,卻沒有想到會難成這樣,甚至于在剛剛四個人集體消失前,他們都沒有這種頭上懸刃的危機感。

要是腳程稍微快一點,超過了四人中的任何一個,那此刻自己早就身首異處了……說到底,這裏面占了一個運氣的成分。

趙淺手中的上上簽奇貨可居,畢竟再有這樣的情況,有這上上簽就有一定的閃避能力,試問誰不眼紅。

傅忘生剛被踹了一腳,還保持着上身傾倒的狀态,他一只手按在地上,似笑非笑地擡起眼睛,“奉勸各位不要此時動手,不要想脅迫趙淺……我這個人腦子不好,特別喜歡同歸于盡。”

他這個站點裏唯一的下簽行事作風完全不收斂,還在npc面前浪裏浪氣,所以這句話,別有一番說服力。

冷靜了一會兒,直到風将血腥氣沖淡了,亨利才開口問,“所以這些屍體會藏在哪裏呢?”

據亨利自己所說,他是殺了三個乘客才被懲罰的,但觀其吊兒郎當的作風,很有可能這句也是扯謊。

趙淺搖了搖頭,“小鎮總共這麽大,一天的時間,你們可以挖地三尺。”

說完,趙淺又道,“如果說第一天的懲罰繼續,那我們最好還是別湊在一起,所有的數字仍然奏效。”

他話音剛落,就招了招手,對傅忘生道,“走,我們進教堂看看。”

“……”亨利表示自己不是很懂你們中譯英的語法,或者傅忘生他不是人?

比起昨天,此時的教堂更加的陰森,濃厚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木制的長排座椅上散落着各種血肉肢體,趙淺還踢到了一顆眼睛,晶狀體已經渾濁了,後面粘着的神經絲絲縷縷,看着有十分不甘心。

他與傅忘生将所有能收拾的殘肢都拖到了角落裏,小心堆成了一座尖頂的墳,最上面用外衣蓋上,算是勉強給死人三分體面。

這庇護所一樣的地方現在不成樣子,就連神明也是滿面髒污。

聖母雕像下跪着一圈孩子,他們雙手成祈禱狀攏在胸前,表情非常的虔誠,從他們的口中又響起了那首童謠,只是這次平和了很多,趙淺仔細聽,就連歌詞都改變了。

“牧師牧師幫幫忙,雜毛的兔子進教堂,兩個喜洋洋,三個不嫌髒,四個捉迷藏,五個要吃糖,六個把家想,還有一個……”

唱到這裏這首歌就斷了,然後再從頭循環。

“牧師……是那小木房裏的牧師吧。”傅忘生越發沒規矩,他借口屁股疼,将頭擱在了趙淺的肩膀上,随即整個人傾上去,讓趙淺承擔自己的大部分重量。

趙淺推了兩次,他也知道傅忘生此人的賤痞個性,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要撩一撩,風花雪月鍛造的騷骨頭,與其反抗,不如不理不睬,全當餘光中造作的人形污點。

“按道理說,那牧師也應該是這教堂中的一員,卻不知為何離群索居,既不靠近教堂,也不靠近居民區。”傅忘生又道,“把牧師的房子砸了看看?”

“……不要這麽暴力,”趙淺繼續裝自己的木頭支架,不解風情,“動點腦子……我們過去的時候,其它乘客應該已經把房子拆了。”

能假他人之手,不費吹灰之力。

趙淺推測得不錯,不只是牧師的小房子,整個鎮子上但凡有點特殊的地方,都被逐漸瘋魔的乘客們破壞了,前後不過一個多小時,又死了兩個人,他們的死法與昨晚就放在街道上的屍體一模一樣,全身被捅了無數血口子。

只是這次青天白日還有圍觀者,那兩個乘客一路慘叫着漫無目的地逃跑,然而血洞就是一個接一個的出現,就好像……有人将他們當成了擲飛刀的靶子,每一刀都盡量避開致命處,直到他們血盡而亡。

看不到動手者,再多人看着也無法阻止。

“犯了什麽錯,才會受到這樣的懲罰?”趙淺透過教堂的花窗,也看到了外面慘絕人寰的一幕,“任務結束後,他們是不是會在家,親人朋友面前拿着刀,将自己千刀萬剮?”

“……”傅忘生沉默了片刻,嘆息道,“是。”

人死已矣,那目擊者呢……何其無辜?

“走吧,”趙淺道,“盡快離開這個站點。”

“趙淺,”傅忘生忽然喊住他,“我知道你人情冷漠,不喜歡幹預太多,但我在站點裏一直是能保幾個算幾個,你……要來幫忙嗎?”

趙淺的眉毛挑起,滿眼疑問,“我怎麽不知道你如此好心?”

“那是因為之前死的人不多,又死的不是什麽好人,”傅忘生的頭還擱在趙淺肩上,他攤手,“你這麽孤僻,我還主動帶你,不就是我心善的最好證明。”

“……”趙淺退開一大步,傅忘生猝不及防,脖子往前沖,差點摔出個半身不遂。

趙淺道,“麻煩不多,我可以嘗試。”

短短時間裏,已經死了六個人,乘客若以這個倍數折耗,第二天的任務才剛剛開始,所有人都會死的不明不白。

哦……童謠裏只唱了二十個人,興許有誰能僥幸活下來,變成個殘疾或瘋子。

數字組合雖然還是擁有效力,但乘客也意識到,這個數字是可以拼湊的,就算是兩個分隔極遠的乘客,只要被站點的死亡方法選中,那就只能感嘆世道不公,天妒英才,然後坦然赴死。

既然決定了要保同期乘客,那就從死亡的邊緣開始向外撈人。

趙淺帶着尚新鮮的斷肢,在原住民的家中發現了失血過多的郭白雪,她的傷口并未感染,但人已經虛弱不堪。

神智有些不清醒的時候,郭白雪聽見有人道,“我這兒有個上上簽,自願給你,你要是沒什麽意見就點個頭,我将你的簽子拿走了。”

“……”郭白雪腦子雖然糊塗,卻還記得性命攸關的事,她運氣不好,抽到的是中下簽,提示就四個字,“請你善良”。

哪個人會拿上上簽來換這麽個醜東西。

秉承着壞能壞到哪兒去,保不齊就有那犯神經的想要場別出心裁的自殺,剛好讓自己撞見了呢……類似的心态,郭白雪回光返照般狂點頭,“這位恩人請放心,您留下姓名,逢年過節我絕對多燒紙錢!”

趙淺把傅忘生的姓名留給了她,還道,“紙紮的美人也多燒幾個,此人好色。”

就在他們換簽時,郭白雪已經被選為了犧牲者,她的雙腳被看不見的東西勒住,四肢扯開,頭朝下,幾乎從床上被拽了起來,卻在拿到上上簽的一瞬間,所有異狀消失,她竟然成功觸發了閃避的條件!

而有了那張中下簽的保佑,趙淺瞬間排位下移,站點大概沒想到幸運EX會自甘堕落,中途噎了一下,一時之間竟然顧不上收割人頭。

“趙淺,其實我一直想說,”傅忘生摸着下巴,“這地鐵站會不會對你太縱容了……這麽多命,只緊着你的,我跟你挨一起都能沾點光。”

就算是上上簽,能獲救的幾率也非常低,甚至低于百分率,只能以千分之一來算,但這張簽就像事先設定好的,專為了護趙淺一命。

“是嗎?”趙淺并非白眼狼,他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眷顧,“或許站點只是想養肥了宰。”

話音剛落,站點準時打臉,童謠的下半句就像是催命符,由孩子們合唱出來,籠罩了整個小鎮。

“……五只燭上插,六只聲漸啞,二十一只多一只,二十一只餘一只,馬可馬可你在嗎?馬可馬可不回答。”

所有活着的乘客們嗓子裏随之一陣癢,不約而同地喊出了“馬可”。

游戲這才真正開始。

整個小鎮都安靜了下來,就算是被懲罰的老手也經不起這樣的心理壓力,遠遠聽見有人崩潰的大哭,哭聲來自于屍體旁,那位曝屍一夜之久男人終于有了同伴,同伴的年紀不大,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口口聲聲喊他爸。

這小夥子的個性很優柔,他自稱陳邦,有些自卑和膽怯,剛進站點時就假裝誰也不認識,到目前為止跟死了的男人都沒說過話。

所以這忽然冒出來的父子關系很讓人懷疑。

趙淺半跪在陳邦身邊,等他撕心裂肺地嚎完了,才冷冷開腔,“可以了,就算是你親爹,也不需要花這麽多時間來哭他。”

這段發言過于違背倫常,顯得十分不近人情。

街上的這具屍體死得很慘,全身上下都似松散的蜂窩,無數一寸方圓的血洞從脖子往下遍布軀幹與四肢,兩邊通透,那麽大一個人在視野中占據的面積卻很小,就算是古早酷刑中的淩遲,也不見得有這般殘忍。

也幸好此站中都是老手,但凡有一個新人,要麽同化成殺人不眨眼的變态,要麽前一天就自己結果了自己。

趙淺伸手,在死人的身上摸了摸,從褲子口袋中摸出了死人的那張簽,簽是平簽,除了提示,就沒什麽作用了。

這張簽上寫得是,“願主保佑你長命安康。”已經被凝固的血包覆住了。

這主實在不靠譜。

“你的簽子可以拿出來看看嗎?”趙淺看向陳邦道。

他的眼神談不上鋒利寡淡,卻似濕度極高的零下二十度,寒冷将人包裹着,剎那間神經都凍麻木了。

陳邦就這麽不知不覺的将簽子掏了出來,居然是一張上簽。

“我爸換給我的,他說我從小磕磕碰碰,學東西慢又不合群,只能靠運氣彌補一下,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吧。”

陳邦已經徹底哭完了,他擦擦眼淚,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蓋在屍體身上,然後伸手緩緩揉了揉死者露出的頭發。

這一下仿佛是最後的告別,陳邦從悲傷中脫身出來,“我知道你很厲害,”陳邦忽然抓住了趙淺的腕子,“只要能出地鐵回到現實,我還可以擁有一場面對面的告別,所以我要活下去,我必須活下去,求求你救我!”

“……”傅忘生攔路搶劫,硬生生掰開陳邦的手指,“抱歉,站點任務奇詭,變數太多,任何人都不敢做這樣的保證,趙淺更沒義務受誰的拖累,你既然想活下去,就跟我們一起想辦法。”

傅忘生的眉骨很高,陰影落在眼中,只要收斂了吊兒郎當的氣質,就有些兇巴巴的。

趙淺将手裏的簽子翻過來,上簽的線索更加具體,比趙淺那支能保命的上上簽還靠譜一點,總共刻了兩行有餘。

“大兔子離了窩,找來繩索将它捆,撐起眼睛讓它看,小兔子皮毛做衣裳,小兔子血肉串着吃,哎呀哎呀真有趣。”

“……”看不出來這童謠還是一部連續劇。

陳邦很有點意思,他是想死皮賴臉地捆綁趙淺以求能活,但也聽傅忘生的勸,說想辦法就想辦法,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他指了指“大兔子”三個字道,“我跟我爸都懷疑這個大兔子就是牧師,只是找不出牧師離開教堂的原因。”

倘若這三個童謠講了同一件事,必然有前後區分,第一天唱得那首偏向于結局,而簽子上刻地更像轉場,剛剛趙淺與傅忘生在教堂裏聽到的則是開端。

先是其樂融融,然後家破人亡,最後則寫滿死法和不甘心的質問。

還活着的人親眼見識了剛剛那波屠殺,都有點不敢輕舉妄動,亨利見趙淺正在收集簽子,便幹脆将所有死屍身上的都摸了出來,加上他自己的總共是三根,全部交給趙淺當做投名狀。

這三根簽子除了一根中下簽,都是平簽,分別标注着,“別開口,別說話”“回家”和“怕死”。

據亨利自己介紹,他雖名義上是意大利人,不過歐洲國家經常通婚不分你我,他也是個混血,混得太多,基本英、法、德一個沒放過,所以性格冗雜,有些叛逆,昨天說殺了乘客受處罰也是假的。

亨利被懲罰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他跟一個npc睡了。

“……”傅忘生默默給他豎了根大拇指。

“我願意給出我的信息,是因為事到如今,這一關越來越難,你既然能幾分鐘內推導出今天的任務,那我就賭一賭,看我們能不能過這一關。”

亨利有一顆小虎牙,看起來年紀也不大,可能比陳邦還要小一點。

在這樣的站點裏,确實有自私自利者,譬如那養着侄女,一心把她當成犧牲品的郭友林,卻也有眼光更高遠的乘客,他們通常明白一個道理,只要站點的規則中沒指定“自相殘殺”,那就沒必要把其他人都視為死敵。

自己能活固然好,倘若大家都能活,下一個交彙點相遇時,便如逢故友。

會有人知你名姓,知你平生,知你好惡……不幸來臨時,會有人為你哀嘆,維護你僅存的一絲尊嚴。

這地鐵站裏,一次次的相遇會留下一個個的錨,有這些錨才有活生生存在過的人。

趙淺手裏拿着這些輕飄飄的簽子——地鐵站給出的線索大多零碎且無用,根本拼不出完整的話。

亨利也是個心大的,他将簽子一把塞給趙淺後,就跟其他人去找孩子們的軀體了。

不過按照規則,從抽簽的那時起,命運就成了可測算的幾率,沒必要一直貼身帶着顯示自己多倒黴。

“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有目光在監視你我。”傅忘生蹲在趙淺身邊,他看着趙淺将所有線索按上中下的順序排列好。

“是小鎮中的人?”趙淺聲色不動,他的手指仍然停留在修長的竹制細簽上。

傅忘生點一點頭,“所有嚴嚴實實的窗簾都被打開了,這些人想看又不敢光明正大的看。”

幾十雙眼睛藏在黑暗中,由四面八方聚攏向街道中心,陳邦忽然“啊!”的尖叫一聲,擦着他的肩,憑空出現一根巨型十字架!

十字架由兩根圓木打造,足有三米來高,上面殘留着發黑的血跡,另外還挂着一根大拇指粗細的麻繩。

這十字架正對着趙淺,所以陰影全數落在趙淺身上,一時竟有些像昨晚的場景。

傅忘生下意識地拉了一把趙淺,将他拉出了陰影範圍,但這十字架非常邪門,不管陽光從哪個角度灑下來,趙淺的腳下都有個十字形的陰影。

這樣的标志很不詳,就像狙擊前的紅外線光,趙淺搖了搖手,示意傅忘生別再折騰了,“你不是說站點對我多有眷顧嗎?興許不是壞事。”

“你倒是看得開。”傅忘生并不覺得放松。

在危險前,傅忘生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他就像一只忽然醒來的雄獅,雙目炯炯,巨大的毛墊子下藏着蓄勢待發的利爪,連呼吸都讓陳邦感受到了威脅。

這小夥子往旁邊可勁地挪了挪,并打心眼裏覺得我等凡人還是不要自找麻煩了。

“我有些想法,但并不關鍵。”趙淺将地上的竹簽全部混在了一起,剛剛的排序瞬間被打亂了,“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游戲還在繼續,我們也動一動吧。”

傅忘生并不反對,他道,“屍體這種東西,保質期很短,就算溫度不高,一兩天也會有變化,這些孩子既然被選做npc,也就意味着死了很久,死了這麽久,要麽做了處理,否則一定會留下痕跡。”

傅忘生就算緊張時,聲音也有一絲缥缈的輕浮,再加上他說得話又句句在理,竟改善了纨绔子弟的刻板印象,有幾分豁達和從容。

“你,”趙淺招一招手,毫不客氣地使喚陳邦,“烏鴉多的地方屍氣重,你可以跟着去看看。”

陳邦趕緊答應。

他心中驚奇于眼前這個冷熱并存的組合,總覺得趙淺和傅忘生處處不合适,偏又處處相似互補,讓別人一點也插不進去。

“你們認識多久了?”陳邦有些好奇。

“多久了?”傅忘生回頭來問趙淺。

幾乎同時,他兩給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

傅忘生道,“我與他從小認識,青梅竹馬。”

趙淺道,“不到一個月。”

“……”陳邦概括總結的能力非常強,強到再深入點,會被人滅口的地步。

這小夥子試探道,“所以你兩是認識一個月,卻像自幼相識喽。”

“有出息。”傅忘生給他一聲鼓勵,并接着道,“快走快走,不要打擾我們的二人世界。”

陳邦慘白哀戚的臉上這才露出一個挪揄的笑容。

直到他的背影離開視野,傅忘生才重新壓低了嗓音問趙淺,“我要怎麽救你?”

趙淺腳下的十字形陰影有擴大的趨勢,已經把他的雙腳都束縛住了,旁人興許看不出來,傅忘生卻就着趙淺一個眼神,就明白他身處險境。

十字形的陰影本身沒有殺傷力,但趙淺卻感受到了巨力的拉扯,類似什麽東西在他衣物上勒緊,逐漸收縮,雙腿不自覺的交疊,腳踝處劇痛,稍微掙紮一下,就能感覺到異物插進了骨縫之中。

趙淺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但他并沒有慌,只是用極為冷靜的語調形容身體上的感受,他道,“腿腳已經疼到麻木了,但我的雙手才剛剛感受到了刺痛……”

趙淺忽然悶哼一聲,他手掌心有拇指蓋大的地方鮮血淋漓,皮肉內翻,直接被打通了!

緩了緩,趙淺繼續道,“如果我沒猜錯,這是耶稣受刑的過程,我暫時并不會死。”

傅忘生沒有搭他的話,而是托起了趙淺的手掌檢查傷勢,素來什麽都不在乎的人竟鐵青着臉,“我們拿到的線索中,有一句關于神父的……這傻逼站點真是對你照顧有加,居然想用這種辦法來保你一命!”

由于趙淺已經将自己的保命符上上簽移交給了郭白雪,所以這條路已經堵死,行不通,而當期所有的兔子都是要死的,乘客折損的太快而任務完成的太慢,站點根據算法,會得出極高的團滅風險,為了救趙淺,只能賦予他新的身份——

新線索中,那位被綁起來旁觀一切的“大兔子”,也就是神父。

站點一共三天任務,只要保證趙淺結算任務前不死,目的也就達成了,至于他以後是偏癱、截癱還是腦癱,站點并不打算考慮。

“草。”當發現趙淺的手骨已經被貫穿的時候,傅忘生沒忍住,狠狠罵了句髒話,“你他媽不疼嗎!”

傅忘生發火時,殺氣混雜着痞氣,即便是趙淺這樣毫無所謂的個性,都擔心這位會随時把站點夷為平地。

趙淺鬼迷心竅,由于他現在的姿勢有些別扭,強制性的踮着腳,所以下巴擡一擡,能蹭到傅忘生的頭頂,趙淺的聲音不穩,帶着點虛弱的感覺,“沒關系,你去做任務,我就在這兒等着……然後我們一起出去。”

趙淺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但身體卻快于理智,率先做出了安撫的判斷。

“我平生最恨不重諾的人,”傅忘生緩緩看向趙淺,“你要記得這句話。”

追趕烏鴉的陳邦發現了什麽,正扯着嗓子喊人,亨利那一圈乘客已經過去了,等傅忘生到時,剛好看見一個異類。

之所以稱他為異類,是因為這是個小鎮中的原住民,一個本該呆在房子中的人……這小鎮的房子就是監牢,只是看着體面點。

這居民傅忘生有印象,他就是被迫收容過趙淺的老人家,叫盧卡。

趙淺雖然行動受縛,不過他的方向是可以任意改變的,而且他與十字架這種詭異聯系竟然對視覺有影響,有點類似于神父被迫看着孩子們一個個死去,所以趙淺就必須看着乘客們一個個死去。

因此,趙淺的目光可以無障礙的跟随傅忘生移動。

當盧卡呆在房子中時,他身上是沒有任何味道的,行為舉止等同常人,也就是年紀大了點,看起來像是千年老樹皮成精。

但出了房子,盧卡周圍卻有一種刺鼻的防腐藥水的氣味,乃至于漫天烏鴉想攻擊新的口糧,卻又怕自己被毒死,所以只徘徊不進攻。

盧卡呆呆地坐在路邊長椅上,他距離教堂并不遠,甚至能感受到花窗折射出來的光。

一群孩子由托馬斯帶頭,齊整整的羅列在教堂門口,以不同顏色的眼睛盯着盧卡,看樣子是在等盧卡進來。

傅忘生直接坐到了老人家的身邊,還把他往旁邊擠了擠,“我聽趙淺說,教堂裏曾經發生過一起屠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起屠殺中只死了二十個孩子。”

盧卡還是望着教堂,他幹癟的嘴裏一直哼着童謠的旋律,至于詞句唱得是哪一套,即便傅忘生這麽近的距離,也實在聽不清。

“再加上死在後面的神父,則有二十一人。”傅忘生停了一下,他打量似得,又靠近了一點老人,鼻子與鼻子幾乎貼在一起。

傅忘生透過這副皮囊繼續往裏看,“而此地居民共二十三戶,就這麽接近?”

那老人的目光終于有了一些變化,他将脖子低下來,轉頭看着傅忘生。

盧卡可能有點老年癡呆,他打量了傅忘生好一會兒,才逐漸将人認了出來,“你是跟那年輕人一起來的。”

“那年輕人呢?”他又問。

巨大的十字架在小鎮中非常惹眼,傅忘生朝着趙淺的方向指了指,“在那兒呢,替他人受罪。”

“哦。”盧卡似乎心知肚明地應了一聲。

站點中的非關鍵性npc也屬于待開地圖的一部分,當任務進行到下一階段時,他們的行動和記憶會産生相應的變化,乘客能得到的線索也會随之完善。

只是這種情況并不多見,大部分時候這些湊數用的npc就是工具人,只負責完善站點規則以及隐藏部分線索,不需要擁有自己的思想。

傅忘生又道,“老人家倘若你想到了什麽,請務必告知。”

盧卡的反應很奇怪,他年紀雖然大了,但前一天跟趙淺鬥智鬥勇時,還靈活機敏,善于僞裝。但現在卻表現得非常無措,傅忘生一句話通常要說完很久,他才能跟上“嗯”或“啊”一聲。

“你這老頭怎麽回事啊!”亨利畢竟年輕浮躁,他動手推了一把盧卡,手指剛沾上老人,他自己卻先尖叫着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亨利的聲音剛開始還很正常,但随後,卻嘶啞的非常厲害,聲帶震動時,幾乎聽不出在說什麽,他喉嚨那一塊泛紅蛻皮,眨眼之間像是被燒紅的烙鐵滾過一圈,已經沒有半寸完好血肉。

但亨利仍然活着,他倒在地上滾來滾去,疼得拼命掙紮,手指尖都快摳進了血管中。

傅忘生不見慌,他動手壓住了亨利,把他的雙手反翦過來,确保喉嚨不會受到二次傷害。

陳邦也有眼力勁,趕緊貢獻出自己的襯衫,撕了兩片袖口給傅忘生,一片用來纏裹傷處,另一片則用來綁人,短短半米長的衣袖在傅忘生手裏就是武器,居然輕而易舉制服了亨利。

傅忘生的動作很快,但也快不過随之而來的變故。

坐在長椅上的老人忽然站了起來,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教堂,臉上帶着幸福的表情,就連那些耷拉下來的皺紋都被逐漸熨平了。

他竟然變成了一個身穿黑白長袍的牧師,綠瑩瑩的眼睛溫柔又哀傷,還有些少年時的樂觀胸懷,他手裏拿着半本破舊的聖經,軀體在行走時被無形的利刃剁成數十塊,随着鐘鳴聲轟然坍塌在教堂前。

鐘聲大作,整個小鎮随之嗡嗡作響。

站點通報,“關鍵性npc被系統格殺,扣除乘客三小時,請乘客們加緊完成任務。”

所有乘客心裏齊齊罵了一聲“狗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入V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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