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被神父帶回家

“好安靜啊。”

死一樣的安靜, 連嘆息也吞沒。

灰暗壓抑的荒蕪世界, 只有一棵高大無比的櫻花樹,花冠垂枝遮天蔽日。

因為世界的晦暗,因此花也灰蒙蒙的。

風,氣若游絲,想要逃出這片無邊無際的密林而不得,已經精疲力竭。

半透明的鬼影挂在葉尊頭頂的樹幹上, 樹幹爬滿了潮濕的苔藓。

樹下神社的佛像, 斑駁腐朽, 随時就要瓦解成土, 或者說已經開始瓦解成土。

地面是暗綠色的,像是厚舊的苔藓, 或者幹涸的沼澤。

——是夢吧。

葉尊模糊想起, 這裏是野川薰的日記, 沈淵正在讀給他聽。

風、櫻花、神明、幽靈, 在被閱讀之前, 一齊先一步說話。

這些聲音不經過空氣, 空氣是靜止死寂的, 它們直接出現在葉尊的腦子裏, 不分先後。

【Sakura:親愛的, 把我撕碎吧, 就這麽撕碎吧,多麽痛苦都沒有關系。】

【wind:殺了我,已經, 已經快要喘不過氣了。】

——是的,現在就覺得喘不過氣。

【ghost:死去的世界也是一片漆黑嗎?和現實不同嗎?】

【Sakura:我并不痛苦,毫無感覺,要一起來嗎?】

【deity:……好痛苦……停下來……有什麽辦法,究竟……】

——結束吧,停止吧,別再繼續了。

【wind:已經精疲力竭了,無法再撐下去了。】

——我也是,只想好好睡一覺。

【Sakura:你不打算救我嗎?那就殺了我吧。】

——這是什麽話?

【deity:那個聲音無法停下來,沒有一秒放過我,已經快要承受不住了……】

——嗯,我也是,怎麽才能讓他們安靜下來?

【Sakura:親愛的,如果你不打算殺了我,那就讓我殺了你。】

【deity:救救我……】

——你在讓誰殺了你?

【ghost:現在結束嗎?】

【wind:結束一切吧。】

——好啊。

石頭神像崩潰成一地碎渣,游絲一樣的風徹底停了,世界一片永恒的死寂。

樹上吊死的幽靈不見了,樹下有個人恐懼地抱膝,埋着頭微微發抖。

看着很熟悉的樣子,穿着白色的褲子黑色襯衫。

葉尊站在他面前,半蹲下,試探着手放在他肩上:“你還好嗎?”

手放上去的那一瞬,葉尊忽然看到了,對方捂住眼睛露出的下半張臉,柔軟淡色的唇角是上揚彎起來的。

——他在笑!

瞬間驚心,所有直覺都在叫嚣着逃走,但那個人按住了他放在對方肩上的手。

他的瞳孔緩緩放大,近距離看到那張熟悉的,像是毫無希望,唇角卻虛弱揚起的臉。

在對他說:“親愛的,如果你不打算救我,那就殺了我,或者,讓我殺了你。”

——這是我,怎麽會?

——如果他是葉尊,那我是誰?

世界扭曲,遮天蔽日的櫻花一齊低下頭,向無法逃脫的葉尊墜壓下來。

櫻花的顏色因為晦暗的天氣起初是暗紅色的,但在墜落的一瞬變成了灰白色,像藏在每一朵櫻花裏的屍體,一具具密集地掉了下來。

他仰着頭,看見墜落而下的無邊無際的屍海。

那些灰白沉重的屍體保持着嘴唇微張的姿态,一雙雙毫無生氣的眼睛,死氣沉沉地注視着他,每一個都在無聲地說着:“救救我!”

層層疊疊的屍體,瞬間淹沒了他。

盡管已經很冷靜地極力掙紮,黑暗還是遮住了他的視線,直至呼吸。

就像是他墜入了那雙雙死亡灰敗的眼睛裏,被永遠留在這裏。

向他求救的死者,囚禁埋葬了他。

……

“呼!”

葉尊是在被屍體活埋的窒息中醒來的,醒來就看到沈淵大半個人壓在他身上,完全不客氣,拿他當抱枕用的睡姿。

沈淵的呼吸沉且安寧,幾乎沒發出什麽聲音,似乎睡得很好。

葉尊掙紮了一下,一如既往沒能移開對方的手臂,懊惱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種情況下,不做噩夢都說不過去。

窗戶外面是客廳,因此光線昏暗也無法佐證時間。

葉尊勉強拿到枕邊的手機,看到離起床時間還有半個多小時。

介于昨晚讓對方充當翻譯,自己卻擅自睡着的過錯,葉尊放棄了叫醒對方。

他閉目養神,努力放空了大腦,但還是沒有用,不自覺就會想起昨晚的夢,想起即今為止這個屋子裏看到的異象,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的偏頭疼讓人難受。

淺眠挨到鬧鐘響起,沈淵自己醒來,葉尊才随着睜眼起床。

“早啊,睡得好嗎?”沈淵懶洋洋地問好,似乎心情不錯。

“嗯。”葉尊應了一聲,拿了東西去外面的公共區域洗漱。

一早上,葉尊都覺得身上哪裏怪怪的,但是一直沒找到源頭。

洗漱回來的時候葉尊也在思索不對勁之處,進來就看到客廳裏正在看電視的中年男人。

對方一臉疲憊,一副下了夜班剛回來的樣子,神情和前一天看到的一樣陰沉不快。

茶幾上的塑料袋裏裝着幾瓶罐裝啤酒。

沈淵倚在一旁的沙發扶手上,打開了一罐正在喝。

看到葉尊出來,沈淵一邊喝一邊目光追随着他,散漫地招了一下手。

葉尊看到活生生的中年男人,瞬間确定了答案,昨晚那個女人的話果然不是真的。

中年男人疲憊地抹了一下臉,瞥了眼葉尊的方向,沒什麽感情地說:“今天不用做飯了。”

葉尊站在那裏,既然中年男人好好的活着,就說明的确是女人的精神出了問題。

但有時候殺人的,不見得就是鬼,認知有問題的人有時候比鬼還要危險。

想到昨晚女人臉上的傷痕和她的話,葉尊語氣微冷:“你跟媽媽之間出了什麽事嗎?”

中年男人沒有擡眼,疲憊地抹了一把臉,冷漠都蓋不住的不耐煩:“有件事跟你說一下,你媽媽失蹤了,已經三天了。”

葉尊:“……?!”

這,這是什麽展開?

那個女人失蹤了?而且已經失蹤了三天?

三天前,不就是他進入這個副本的那一天?

那,這兩天在家做晚飯的女人是誰?

沙發上的中年男人沒有看葉尊一眼,自顧自地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找她,但她應該是不打算回來了。這事跟你沒什麽關系,只要你以後聽話懂事,我會繼續供養你的。行了,去上學吧。”

事情這個走向完全超出葉尊的意料之外,直到走出家門他才反應過來。

腦子裏女人出現過的情景一一閃過:黑暗的廚房,煮沸的肉排,女人手裏的菜刀和失魂落魄的眼神……

葉尊停下回頭,看到跟在他身後,用關切探究的眼神注視着他的沈淵。

他緊緊看着沈淵:“晚上媽媽在家裏這件事,你也有看到吧?”

沈淵散漫無辜地點了一下頭:“對啊。”

葉尊皺眉:“明明每晚都在家裏,卻說失蹤了。”

沈淵也一樣蹙眉:“真是可怕,這兩個人一個說對方死了,另一個說對方失蹤不見,該相信誰呢?”

葉尊猶豫了一下,向路邊的公用電話亭走去。

沈淵疑惑地看着他:“你要做什麽?”

“報警。”葉尊從現實帶來的手機,裏面的電子貨幣雖然可以在這個世界使用,手機電量也一直保持着和之前一樣,但并不能打電話。

葉尊去打電話的時候,沈淵就站在不遠處看着他。

過了一會兒,葉尊垂着眼睛沒什麽表情地走了出來。

沈淵好奇地問:“怎麽樣?”

葉尊微微低着頭,抿了抿唇:“認為我昨天才報了假警……”

警察警告他,大人們是很忙的,不要總是做幼稚的事情,吸引大人的注意力。真的有事求助可以直說,如果他确定有人受害的話,他們會上門的。

但葉尊不确定,也不能直說這家鬧鬼。

要說媽媽失蹤,他昨晚才見過她,要說爸爸死了,他也剛剛見過爸爸。

女人看着就精神不對勁,男人看着又很正常。

他只好說抱歉打擾了,挂斷電話。

“沒事吧。”沈淵的手放在他的肩上。

葉尊情緒低落,怔怔的:“家裏面,一共有幾個女孩子?”

沈淵看着他:“就一個。”

葉尊想起他昨天早上在廚房看見的七八歲的小女孩,又想到昨晚看見的那個十三四歲的靈異女孩:“确定嗎?”

“媽媽的話,是只有一個女兒。爸爸的話,暫時看起來是沒有,不過也說不定呢。”

葉尊看向沈淵:“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為什麽說不定?”

沈淵歪着頭看他,百無聊賴地眨了下眼:“男人這種生物,看上去再正經老實,搞不好外面也随意播過幾次種,随便搞出來幾個私生子也不是什麽新聞吧?”

葉尊驚訝地看着他:“……”

沈淵露出沒什麽真切的疑惑,懶散地說:“看你好像發現了什麽才這麽說的,結果這麽驚訝,這麽說是我誤會了什麽嗎?”

葉尊微微皺眉:“你自己也是男人。”

沈淵的眸光一如既往的晦暗,臉上的神情卻清澈無害,唇角難得柔和地牽了一下:“所以我的話才可信。不過,我不一樣,我就只對你感興趣。”

“垃圾話就別說了。”

“是很認真的好話。”

“嗯,我現在相信了。”

沈淵微怔,眸光清亮,然後就聽到葉尊淡淡地說:“确實有一部分男人沒什麽節操,就像你一樣。”

沈淵探究地看着他的眼睛,無辜地眨了眨眼,示好地笑了一下:“呃,我做了什麽?為什麽是跟我一樣?”

葉尊的聲音沒什麽情緒:“晚自習翹課約會,遺憾對方先回了家,原本是打算做什麽?”

沈淵看着他的眼神澄澈專注,毫無力量,唇角緩慢揚起,笑容不達眼底,顯得單純無害,類似讨好:“就是,想聊聊天。”

強勢慣于主導掌控的人,就算一時再怎麽示弱,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葉尊毫無感情,平靜地說:“那真抱歉,是我龌龊了。”

“沒關系,你可以期待我龌龊的。”

對方一副無故被罵了也沒有關系的好脾氣樣子,葉尊極輕地嘆氣:“我沒有期待,說了別說垃圾話。”

他避讓開沈淵放在他肩上的手,往前走去:“去上學吧。”

公交車上,葉尊一路看着窗外,生人勿進的樣子,一句話也沒有。

沈淵就坐在他斜後方,一路專注地看着他的側臉,過分平靜的面容,讓人難以了解內心。

……

晨讀的時候,在教學樓前的花園裏,葉尊遇到了神父。

“早啊,真巧。”凜一如既往,周身淡淡的矜貴自持,稍顯距離的冷感,但眸光清潤,蒙着似有若無的薄薄的柔和,既禁欲疏離,同時也溫柔親切。

葉尊看着他,眨了下眼:“不巧,想着在這裏能等到你。”

凜微微一怔,禮貌矜持地淺笑了一下,關切地看着他:“昨晚發生了什麽嗎?”

葉尊呼吸略沉重,點點頭,三言兩語講了一下中年男女兩個人相悖的說詞,還有半夜看見的斷臂靈異少女。

直到他說完,神父一直沒有說話。

葉尊奇怪地看向他,發現他的目光似乎一直放在自己臉上。

“我臉上有什麽嗎?”

凜略略回神,禮貌地笑了一下:“抱歉,一直盯着你看了。但是,你沒有發現嗎?”

“沒必要跟我客氣,可以直說的。事實上我自己也覺得身上哪裏不太對勁,但怎麽也想不明白。”葉尊順手将垂下來的劉海別在耳邊。

凜好奇地看着他:“你的頭發,好像可以勉強紮起來了,但是,之前似乎還沒有那麽長。”

在神父的提醒下,葉尊也發現了,他沒進來這個游戲前,因為兼職拍廣告的緣故,頭發是比一般人留得稍微長一些,好方便做造型,但也不至于長到可以試着紮起來。

葉尊看着手機前置攝像頭裏的自己,對比手機裏最近一次拍攝現場的照片,明顯更為直觀:“那個屋子看來真的有問題。”

才兩夜而已,他的頭發确實明顯變長了,但因為那個屋子裏沒有鏡子,以至于沒有發現,只覺得劉海總是遮擋。

凜的眼神稍顯克制的關切:“看來的确是的,要不今晚暫時先不要回去了。”

葉尊點點頭,提到了野川薰的日記:“雖然副本裏人的話聽到耳裏沒有差別,但是書面上的文字不懂的就還是不懂,需要拜托神父有時間幫我閱讀一下。我沒有更信任的人可以拜托。”

他輕輕抿唇,為麻煩到對方,難以抑制地微微局促和緊張。

凜的唇角微揚,向來表情節制,使得情緒在那張俊美禁欲的臉上微不可見,只有專注的眼神格外澄澈柔和幾分。

“沒關系的,就像你說的那樣,對我不必說話客氣。白天的時間可能不夠,日記這種東西信息量很大,最好選一個相對安全私密的場合,集中時間分析。今天晚自習我們提前走,在我住的地方一起閱讀,可以嗎?”

“好。”葉尊猶豫了一下,将麻煩了那三個字咽下去,對神父笑了下,認真地說,“謝謝你,凜。”

凜靜靜地看着他,唇邊的笑容徐徐展開:“嗯,很樂意能夠幫到你。”

……

接下來一天都很順利,只需要避開二年一班的人可能出現的區域就好。

唯一有點頭疼的是,學校要舉辦什麽文藝彙演,每個班級都要準備幾個節目。

“不知怎麽就抽到了我身上,被要求籌備一個節目,我選了單人節目,暫時還可以不用留校跟大家一起彩排,但之後就說不準了。”

中午和凜在天臺吃午飯的時候,葉尊稍稍苦惱地提了一句。

凜的唇角溫和揚起,眸光清澈好奇:“我也很期待看到你的節目,需要我的話随時開口。”

“嗯,我會的。”葉尊眨了下眼,清淺地笑了,“午飯很好吃,餐具由我來清洗吧。”

凜微微怔然,比起一開始的生澀不安,葉尊的笑容自在很多,雖然很淡,像遲夏清晨醒來舒展的草葉,陽光還未照耀,但昨夜的露水已晞。

他專注好奇地看着,唇邊不自覺随着露出笑容。

“剛好我不擅長清洗,那就拜托了。”

……

下午無事發生。

放學音樂響起的時候,葉尊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對同桌的沈淵說:“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安全起見,你最好也不要回去。”

沈淵坐在那裏,百無聊賴地撩了一下頭發,好奇散漫地看着他:“嗯,有約會啊,所以,你也是準備做什麽龌龊的事情了嗎?”

葉尊的動作不停,并沒有看他,只是平靜地說:“抱歉,今天早上我不該那麽說你,如果很生氣的話,可以不用原諒我。借過一下。”

沈淵讓開座椅,目送着葉尊背着書包走出教室,重新坐回椅子上,微微向後靠着椅背,低迷恹恹地說:“哪有人這麽道歉的,不用原諒你?分明是不在意我的意思吧。”

他并沒有不快,雖然眼底仍舊一片暗沉,唇角卻慢慢揚起,勾起絢爛又晦暗的笑容,一眨不眨地看着葉尊的背影消失在窗外的走廊。

手指輕輕點着微微彎起的薄唇:“嗯,是真的很高冷啊。比我以為的更有趣。”

……

今天的天氣也很陰沉,依舊沒有太陽,傍晚天黑得很早。

葉尊下樓之後,沒等多久就看到神父穿過花園的紫藤蘿走廊朝他走來。

“等了很久嗎?”凜的眼裏浮現薄薄的溫和淺笑,輕聲詢問。

“還好。”

“今天有事情做,我們直接坐車回去吧。”

停車場在學校對面,遙控開啓車子後,凜走過去先打開副駕駛的門,手指自然地墊在頂部等葉尊坐進去。

對方下意識紳士體貼的舉動讓葉尊怔了一下:“謝謝。”

——像是被當成女孩子一樣小心對待了。

直到坐好都有些不太自在。

“車子停在這裏幾天了,雖然不常開,技術應該還可以,不用太擔心。安全帶已經系好了啊。”

葉尊看了眼凜,意識到對方似乎誤解了他的緊張,緩緩呼吸,讓自己放松下來。

“嗯。”

車子開得很穩,即便是向來有些暈車的葉尊也沒什麽感覺就到了目的地。

因為是從神父住的別墅小區的另一側大門進去的,視野被高層的建築遮擋,并不能直觀看到葉尊住的窪地裏低矮的居民房子,說不上是不是讓人松一口氣。

想到那座讓人壓抑的房子,自然就想到了留在房子裏的東西。

葉尊恍然醒神,十分歉意地看着神父,按捺着等凜停好車後,立刻對他說:“那個,教堂裏那條小白蛇是神父你養的寵物吧?”

凜征詢地看着他,第一時間并沒有說話。

葉尊懊悔地說:“抱歉,我不小心把它也帶進這個副本裏了,而且,留在了那個屋子裏,我不知道神父也在這裏,早知道第一天就應該帶去學校的,今天早上它不在我……”

他語速因為着急稍快,條例也不是那麽清晰。

但凜聽懂了,溫和地注視着他:“沒關系的,別擔心。”

葉尊安靜下來看着他,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一樣,微微不安的神情。

凜的眼神柔和下來,靜靜地注視着他:“雖然是養在教堂裏的,但一直都只有它自己,你能喜歡它真是太好了。願意的話,能拜托你一直照顧它嗎?”

葉尊蹙眉,小孩子一樣睜大眼睛看着他:“當然願意的,但我養不好,副本裏也太危險了。”

凜微微挑了一下眉:“沒關系的,那條蛇知道怎麽規避危險,自己也會出去覓食。有它在身邊,遇到危險也可以警示你,我會安心很多。”

神父都這麽說了,葉尊當然點了點頭:“好啊,我會好好照顧它的,對了,它叫什麽名字?”

“莫洛斯。”

“嗯?”葉尊微微訝然,“那不是和神父的名字一樣?”

凜唇角微揚,看着他說:“是一樣,因為不知道怎麽取名字。覺得很适合它。”

葉尊彎着眼睛笑了一下:“這倒是真的。”

莫洛斯的意思是寒冷的,一條蛇叫這個名字顯然比神父本人更适合。

“凜也很好聽,很适合你。”

雖然氣息禁欲冷清,但神父的眼神是澄澈溫潤的,這份有距離的冷感,像是凜冬将盡,春水表面的薄冰淩,反倒讓他的溫柔更為真切美好,令人向往。

凜注視着他,緩緩揚了一下唇角,露出淺淡的笑容:“你喜歡就好。我很高興。”

葉尊不知道說什麽,低頭笑了下,這種程度的話題再說下去,總覺得會有點不好意思。

兩個人一起進了凜的公寓。

關上門,凜自然地脫下西裝外套,将自己的衣服挂好後,看向還穿着制服的葉尊,不由微微挑眉。

那套制服對于葉尊而言尺寸有些緊了,勾勒得腰身的線條過分纖細,隐在衣服裏的身量也愈顯輕薄熨帖,介于少年和青年的生澀和性感,似有若無,其實很好看。

葉尊猶豫了一下,試着去脫外套:“衣服有些小了,不太好脫……”

“我幫你吧。”

凜上前搭了把手。

從束縛的制服中釋放出來,葉尊整個人都不由舒了一口氣。

将葉尊的制服挂在自己的衣服旁邊,凜走去冰箱旁:“喝點什麽?飲料還是啤酒?”

“都可以。”

“抱歉,雖然這麽問了,但結果冰箱裏好像就只有啤酒。”

葉尊忍不住笑了,輕輕搖了一下頭:“我成年了,不用在意。”

他接過凜打開後遞來的啤酒喝了一口,臉上也還是在笑。

“真奇怪,雖然平時并不喜歡啤酒那種奇怪的口感,但是跟神父一起喝,就覺得很不錯。”

凜一邊喝一邊看着他,墨色的眸光盈着星點淺笑,矜持地說:“嗯,我也是。”

兩個人一起喝完了啤酒,稍微閑聊放松了一會兒。

凜站起來,眸光蒙着薄薄的柔和,看着他征詢地問:“晚餐吃意大利面可以嗎?”

葉尊自在地坐在沙發上,聞言笑着回他:“按照你的計劃來就好。”

凜站起來,溫和地說:“那你先寫作業。吃完晚飯再讀日記,我們有很多時間。”

“是,老師。”葉尊難得開了個玩笑。

凜唇角略微揚起,居高臨下的姿勢,靜靜注視着他:“擅自帶學生回家過夜的老師,可是違背師德的。這時候聽到,真是讓人捏一把汗。”

葉尊保持淺笑:“……”

——但是,這種玩笑話,應該怎麽接?

“開個玩笑。”凜眸光清澈,唇角毫無意義地淺淺揚了一下,輕輕地說,“但是,并不喜歡跟你是老師和學生的關系,大多數學生都或多或少的會有些怕老師,但我并不希望被你畏懼,想要更親密信任的關系。”

“當然,已經是了。”葉尊微微蹙眉,眸光認真坦誠地看着他,“凜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這是真心的,這麽多年,第一次讓他敞開心扉去信任和下意識訴說內心世界的人,神父是唯一的。

凜唇邊眼裏露出真切的笑容,注視着他:“嗯,我也是。至今為止,你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

他的目光和葉尊保持對視了幾息,在對方開始緊張不自在之前,先一步收斂,淺笑溫和,矜持克制:“那麽,我先去做飯了。”

在凜走進廚房後,葉尊不由自主小小地呼了一口氣,笑容依舊留在臉上。

他是真的這麽認為的,但這麽直接地說出來,雖然并沒有一絲後悔,到底還有些赧然,總覺得像小學生似的。

但是,如果再來一次,也還是會這麽直接坦然地告訴對方的。

因為那個人對他很重要,想要告訴對方這一點。

希望能一直跟對方這樣要好,更要好,為此,即便再習慣內斂,也會想要主動一些。

他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就算跟對方在一起的時候,或許因為彼此生活在各不相同的兩個世界,是完全不同性格的兩個人,擁有不同的處事方式和價值習慣,因此常常渾身感到緊張不自在,也還是好喜歡,希望能常常見面的程度。

偶爾還是會産生,以自己現在的程度,是否配得上擁有這麽優秀的朋友的自我質疑。

但,會配得上的。

——得再努力一些才行啊。

一起用過了晚餐。

雖然說過不擅長清洗的話,但凜還是跟着承擔了洗刷工作的葉尊進了廚房,一起做完了後續的清潔整理工作。

“可能比起不擅長,我只是不喜歡一個人做這種事。”

“我也是,跟神父一起,覺得洗碗也很有意思。”

凜的目光落到葉尊沖洗之後正在擦幹的手,微微一頓:“看不出來,你很會幹活,因為手生得很完美。”

雖然神父總是過分贊美,但葉尊這次很坦然,因為這種話并不是第一次聽到,周圍人說得更多,甚至是從小就能時不時聽到,不過用意是諷刺他像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

葉尊随意地說:“是不太看得出來,但摸的話,就能摸到掌心指腹的薄繭。不過雖然确實一直有幹活,但因為奶奶的緣故,做得不算特別多。多虧了手指看上去像是養尊處優,一開始靠它才接到拍廣告的兼職,賺到生活費。”

話是這麽說,葉尊也只是洗完擦幹了事,并沒有怎麽額外對待幫他賺錢的功臣。

“是嗎?”像是不太确信一樣的語氣。

葉尊笑了一下,對凜伸出手:“要不要摸摸看?”

說完他想起,那天黑夜看梨花的時候,這個人其實是牽過他的手的。

“好啊。”凜已經自然地伸手握住他的手,拇指好奇地輕輕摩挲了一下掌心邊緣接近指節的部分,頓時傳來柔軟而微癢的觸感。

葉尊保持微笑,眉睫不自在地垂了一下,這種稍顯親密的行為……

凜沒有擡眼,目光還專注好奇地看着他的手,或許因此而沒有注意到,笑着贊嘆說:“的确是很适合拍攝廣告的完美的手,戴戒指或者手表,按在鋼琴或者只是窗玻璃上,都會很好看。嗯,這種程度的接觸,會讨厭嗎?”

“哦,還好。”反應過來,葉尊保持淺笑立刻看着他搖頭,心底一瞬覺得他的用詞有點奇怪,但很快注意力轉移,“并不是讨厭的問題,只是不習慣跟人這樣接觸而已。次數多了應該就好了。”

在葉尊心跳和呼吸過分明顯不自在之前,凜松開了他的手,神情的笑容克制,望着他的眸光清澈而認真:“沒關系,不用勉強自己和人親近。不過,雖然這麽說,但是,心底卻希望我能是例外。”

“你當然是例外。”葉尊平靜地回答,說完下意識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喉結克制地微微滾動,眼神不自覺避讓了一下。

好在接下來凜并沒有再說什麽,含蓄地點了點頭,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雖然公寓很大,但其實是租的房子,可支配的房間除了公共區域就只有一間卧室,介意今晚跟我一起住嗎?不用勉強自己,如果實在不習慣,我可以睡沙發。”

葉尊立刻搖頭:“當然不會,還想說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可以睡沙發呢。”

——怎麽能讓主人自己去睡沙發,自己霸占卧室,那也太不像話了。

兩個人已經走進了卧室。

凜從衣櫃裏拿出一套米色的睡袍遞給他:“這套買的時候因為尺寸偏小,還沒有上過身。”

葉尊接過睡衣就乖乖去洗澡了。

洗漱結束,一邊擦頭發一邊走進卧室,他忽然想到,大家完全可以在客廳或者書房研究完日記之後,再洗漱睡覺啊。

不過這會兒都洗完了糾結順序也沒有什麽意義,他搖搖頭,将念頭抛開。

凜洗漱完,穿着睡衣進來的時候,葉尊正坐在床上,微微低着頭看攤開的日記。

烏黑略長的頭發半潮濕,露出一截纖細修長的脖頸,睡袍的尺寸對于他而言還是稍大了些,領口低垂,延伸出一片纖薄晃眼的白。

肌膚的細膩華美和骨相的脆弱精致,溫潤和柔韌恰到比例,猶如珍稀的玉石雕鑄而成的絕佳的藝術珍品。

讓人想起,夜幕墜着露水将綻未綻的昙花,盛夏新鮮清爽的奶皮甜品。

凜身後卧室的門緩緩關上,他沒有笑,黑亮澄澈的眼眸居高臨下,專注好奇地望着床上的人。

薄唇微張,因為微微的出神,暫且失掉了一部分對神情的管控,瞳仁的沁涼蓋過了眸光的溫潤。

清爽可口的奶皮甜品的話,怎麽樣,是現在就吃掉嗎?

片刻的屏息,精致禁欲的喉結輕輕上下滾動,聲線尤為低靡優雅,帶着一如既往微涼的溫柔:“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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