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殺
葉尊從那兩個人身邊走開, 眉睫微微垂斂, 沒有看任何人,臉上也沒有什麽情緒。
陳茜茜和其他兩個人面面相觑,擔憂地看着他,但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
“我想想,麻煩你們看好他們。”
葉尊走出門,穿過客廳, 一直走到陽臺。
葉子無聲地跟着他, 也來到了陽臺, 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的側臉。
“你不開心嗎?”
葉尊的心情似乎不好, 臉上說是沒有什麽表情的安靜,實際眉眼有些倦怠, 被略長的劉海稍稍遮掩了俊秀的眉毛, 似有若無的憂郁。
他看了葉子一眼, 就收回視線再次看向陽臺外。
“抱歉, 我現在不太想聊天。”
之前控制那兩個人的時候他的白襯衣沾了血弄髒了, 因此之後去拿證據的時候順便換了黑色的襯衫。
清俊的臉, 側臉的頸項因此顯得玉白修長, 在葉子的視野下一覽無遺, 每一秒的神情變化和每一幀角度的面容, 都牢牢印刻進他的瞳孔深處。
葉子黑亮的瞳孔微微擴張, 從剛剛到現在都一眨不眨的看着,不是專注,是被迫的吸引, 只得屏住呼吸,眼神的描摹都小心翼翼。
他一直都知道這個人很适合穿白襯衫,第一次知道,原來,他更适合黑色。
清貴純淨,尚未綻放的玫瑰,身處黑暗濃稠的煉獄,卻仍舊保持着本性的純白無暇。
黑色的眼睛從澄淨的眼波到晦暗的眼底,層層沉溺着的愛戀和歡愉,像是被催眠了一樣,那樣幾近失去自我地注視着葉尊。
“我覺得你很好,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不需要因為他們自我懷疑什麽。”
葉尊看着遠處,眸光的神情微微放空,并不知道身旁的人是什麽樣的眼神在看着他。
他沒有回答。
那個人并不冷淡,但只要不說話,不看着自己,就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無論如何無法走進去。
葉子慢慢靠近,喉結微動,擡起的手指輕輕緩慢地落在他的肩上,試探一樣,沒有被拒絕,才一點一點落實,即便如此也都小心翼翼。
“是覺得有挫敗感嗎?覺得自己不夠強大,不能讓人畏懼。”
葉尊沒有回答,望着遠處的眉眼微垂。
葉子的手指在他的肩上輕撫,那肩頸的線條流暢華美,像一筆極好的字,或者絕佳的藝術品,手指一旦落在上面就再也不想拿開。
這個人周身上下每一分存在都牢牢地吸引着他,像融化殺死他一樣,致命地吸引着他。
“沒關系的,即便是獅子也會拿圍繞他的蚊蠅毫無辦法,沒必要在意。”
葉尊搖頭,淡淡地說:“我不是獅子,他們也不是蚊蠅。”
正因為是人,所以不知道該怎麽做。
“他們殺了那麽多人,毫無悔改,也不懼怕,沒有任何東西限制懲罰他們,甚至在魔神游樂園這種行為或許反而是正确的。我不知道。”
“我不是他們說的那樣,拿他們沒有辦法。我也可以殺了他們,懲罰他們……我不知道,他們明明已經被綁起來了,但卻好像被綁着的人其實是我。”
“刀子捅下去很容易,我也曾經那樣毫不猶豫地攻擊過惡鬼,但現在……我不是害怕被我殺死以後他們會變成怨靈來找我,我已經隐隐知道了,該怎麽應對怨靈,只要不心存恐懼,切斷他們的力量,怨靈也不是不可戰勝的。”
葉子輕輕的一下一下撫着他的肩,溫柔低語:“你在怕什麽?”
葉尊沉默了。
他所害怕的事,葉子無法理解。
無知無覺進入魔神游樂園,進入另一個陌生的世界,被迫進行着可怕的游戲,看着他們殺人和被殺,看着那些惡鬼和被惡鬼戕害的無辜,就像是無知無覺行走在滿是枯骨沼澤的黑夜。
活下去固然重要,不被殺死固然重要,但不知不覺中,變成追殺着他的惡鬼,變成那些人的樣子,被沼澤拉下去該怎麽辦呢?
到時候,變成那樣的他該怎麽在看不見盡頭的黑夜裏再走下去?
——你不明白,沒有人能明白,身體被殺死,和原本的我自己被殺死,變成我所厭惡害怕的存在,後者是更可怕的被抹殺。是我這個人,徹徹底底的從這個世界消失。
……“很害怕我吧,但是,你真的知道自己在怕什麽嗎?”
……“你在怕,我是對的。你也,趨向我,正如我趨向你。”
即今為止,帶給他最深恐懼的存在,那個叫沈淵的惡魔。
對方當時的話并不是蜻蜓點水,而是心湖投石,激蕩起的漣漪直到現在也還在繼續着,并未平息。
葉尊沒有一刻忘記他。
之所以為自己取了沈淵的假名,就是因為他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那種恐懼,他想直面自己的恐懼。
今天因為一時憤怒,毫不猶豫地殺了那兩個人,明天就會習慣清道夫一樣清理那些看不順眼覺得該死的人,後天說不定就會開始主動尋找獵物下手。
那兩個人當然該死,他們殺了那麽多人,可是,他自己就代表正義嗎?
他不也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一定會有人死去,卻什麽也沒有做,只顧着隐藏身份自保?
事後僞善凜然地懲罰兇手,他真的有做正義使者的資格嗎?
如果有更高更清白無暇的正義使者,是不是也能目帶鄙夷一并懲罰他的袖手旁觀?
但是,他只是人,能夠拯救自己和身邊的人就已經竭盡一切。
僅僅只是維持本心清明,不被改變,就花光了所有力氣。
他不害怕這個世界,也不害怕魔神游樂園的游戲,甚至于不那麽害怕死亡,但是,害怕變成惡鬼,以自己所厭惡的方式,活下去。
憤怒,羞恥,怨恨,恐懼……種種一切,都在拉扯着他,變成剛剛那兩個狂笑着,激怒自己來殺死他們的人。
那兩個人,已經不算是人了。
就像沈淵所說的那樣,他們不知不覺地毀滅也自毀着。
——但是,我不會讓自己變成那樣,在我變成那樣之前,我會殺死自己。
……
留在室內的陳茜茜和阿斯克看守着那兩個人。
“啧,我還是第一次在現實裏見到殺了四個人的殺人犯,警察怎麽還不來啊。”
阿斯克想起了什麽,立刻跳起來:“差點忘了,我得檢查一下他們身上沒什麽能劃開繩子的道具,這回要是再跑了,我們通通得死翹翹。”
陳茜茜看向那個娃娃臉笑起來憨厚的男弟子:“你師妹不是去找你師父說明情況順便報警嗎?這麽久沒有什麽反應,不會出事了吧?”
“能有什麽事?”男弟子起先疑惑,然後慢慢皺眉,“師父按理來說就在我們不遠處,怎麽這麽久沒動靜,師父就算了,師妹呢?”
陳茜茜本來只是随便提了一嘴,想到跑了的社長和失蹤的兩個女孩子,頓時臉色不好:“要,要不,你去看看?”
男弟子有些着急起來:“那你們兩個在這裏看着這兩個人,能行嗎?”
“可以的,”陳茜茜打起精神,“你出去順便喊一下沈淵和葉子,讓他們陪你一道去,小心點啊。不過那些人應該不至于喪心病狂連大師都下手吧。”
“你越說我越心慌。”男弟子趕緊出去了。
陳茜茜不時盯一下那兩個被綁起來的工作人員,幹等着實在是靜不下心。
她拿着怪談社的直播設備擺弄起來。
——“那三個人處理了嗎?”
設備裏發出聲音,似乎是之前沈淵播放自己錄到的社長和這兩個人說話時候的錄音,被她剛剛不小心反錄到設備裏了。
陳茜茜咦了一聲,看了眼那兩個人:“明明都被錄下來了還嘴硬,看到時候警察來了你們怎麽狡辯。”
她繼續放錄音。
——“走了?這回又受了什麽刺激?”
——“管他呢。目前他還好用,就先聽他的。”
突然,陳茜茜的表情變得嚴肅,她将設備暫停了,倒回去重新聽這兩句。
一邊拿出自己的手機,将幾段對話錄到一起對比。
她的神情漸漸變了,震驚地睜大眼睛,張着嘴臉色變得慘白,瞳孔裏滿是驚恐。
“弄錯了,聲音不對!”
在她身後,別墅房間的內側,不知何時有一個人影悄然走了出來。
那兩個被綁的人先一步看到了人影,瞪大了眼睛,但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人影的手指豎在唇邊,對他們做出噤聲的動作,一點一點無聲接近。
在陳茜茜背後,離室內最近的阿斯克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倒在地上。
當陳茜茜終于識破錄音裏隐藏的秘密,正要驚呼出聲的時候,黑影接近了她,瞬間捂住了她的嘴。
陳茜茜只掙紮了一下,将直播設備和錄音的手機打翻在地上,就軟倒下去。
兩個被綁住的玩家露出猖狂的笑容,笑容得意到幾乎猙獰。
“社長讓你來的嗎?怎麽才來。先解開我們,那個小白臉竟敢威脅老子,等下看我怎麽弄死他!”
燈光投射下,黑色的影子慢慢接近了兩人。
猖狂獰笑的人臉色一頓,笑得有些讨好:“說說而已,我知道社長對那個小白臉感興趣,不會真的動他的,但是這個人還真是有點嚣張了,吓得老子剛剛腿都軟了。你,你在做什麽?”
黑色的影子走到了他旁邊另一個同夥面前,冷靜從容地戴上塑膠手套,一把捂住那個人的嘴,在他不可置信的驚呼裏,冰冷鋒利的匕首幹脆利落地在他的脖子上劃過,飚出來的血噴灑濺射,被割破的喉嚨發出風吹過的聲音,萬籁俱寂中聽來,分外動聽。
猖狂的獰笑僵在臉上,他看着眼前突然的變故,幾乎失去了反應。
僵了一下之後,才突然驚怒奮力掙紮起來:“你……你竟敢……你……為什麽……社長他……”
那個人這次走到了他面前,手指抓住他的頭發,不緊不慢地調整着位置和手感。
嚣張的表情立刻轉為哀求:“不,別殺我!我什麽都沒有說……我沒有提到你們……”
但那個人沒有理會他,揪着他的頭發,讓他後仰露出脖子。
這一次沒有用同樣的一刀割喉的手法,手中滴血的匕首舉起來,一刀一刀垂直刺向他的喉嚨。
像小孩子撕扯蜻蜓的翅膀,刺穿蜜蜂的身體,好奇裏面是否有蜜糖。
刺穿脖子的刀刃,純粹的不帶任何主觀情緒的動作,每一刀的力度幾乎都一樣。
……
世界是黑色和紅色的,一瞬一瞬交替。
……
黑色的陰翳。
紅色的血湧出嘴角,男人扭過頭,看見那個被他挂在桃樹上的女孩死不瞑目的眼睛,倒影着他的臉。
原來,一直在跟着他,看着他嗎?
我……抱歉。
沒有感同身受,只有自身同樣死亡才會意識到帶給了別人怎樣的痛苦。
……
黑色的影。
陳茜茜和阿斯克暈過去的身體,被人像拖曳死豬一樣拖着他們的腳踝,拖出房間。
……
紅色的痕跡。
血跡消失在門外更猩紅的地毯。
……
死寂的房間內,留下一行血字:
【下一個輪到誰,你知道的。】
作者有話要說:人家在靈魂煎熬自我拷問,大魔王在旁邊眼神花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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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段殺人場景反複寫了兩遍,希望沒有太殘忍吓到你們,摸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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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殺人的是誰……呃,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