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鸠占雀巢
還是川字型睡法，次日清晨，昭華依舊宅在家裏做小零碎，而楊戬則繼續帶着妹妹出門。小姑娘昨天浪了一整天顯然意猶未盡，今個兒拿到了新的“玩具”、天剛亮就鬧着要放到林子裏。
真獵到東西，她不得哭死？——沒事幹的人就愛胡思亂想，昭華手上雖然在動，但腦子裏卻是天馬行空。
好在有了事幹，一天總算不那麽難熬了。昭華活了無數的歲月，還從沒這麽憋屈過，就算忙的時候有過“混吃等死”的妄想，但混成癱瘓總是不行的吧。
楊戬回來的時候，他正在琢磨怎麽挽救這個半身入土的身體，琢磨來琢磨去，最終還是将注意力放回了那大部分都是黑乎乎草葉的竹筐。
“沒東西落網？”昭華眨了眨眼，不應該啊，雖然是用了吃奶的勁兒才覆上去的，但法力終歸是法力。難道此間之物不吃他這套？！
這個認知對他打擊太大了，昭華整個人都蔫吧了些。
“逮到只兔子，但……”楊戬抿了抿嘴，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坦白，“被蓮兒放了。”
……原來還有這一手……
昭華內心在滴血，他想了一會，說道：“也罷，反正今天也就是試試。昨天讓你注意的地方，你都找着了嗎？”
楊戬立刻點頭，“你說的地方有好幾個，我都做好了記號。”
“那正好，”将男孩急于将功補過的模樣看在眼裏，昭華笑了起來，“白天我試着做了些新的，應該比昨晚那批好用。不過明天你得起再早一點，在蓮兒醒來之前，将機關放在對應的地方。”
楊戬認真地答應，卻也意識到此舉并未解決根本問題。
也就是短短兩天時間，昭華已經對這又聰明又懂事的孩子喜歡得不得了，甚至對這與年齡不符的過分懂事、還有些心疼。
“處理小動物的方法知道的吧。”他拍了拍男孩緊握的雙手，安撫似的笑了起來，“蓮兒年級尚小，也就新鮮幾天，估計明後就過勁兒了。我看她今天就有點怏怏的，等到明天，大概下午就會催你回來。”
楊戬一點就通，“好，待蓮兒睡了我就出去，把獵物處理好了再帶回來。”
“像做賊似的。”昭華笑着彈了一記男孩的腦門，“但這個年紀嘛，也是正理。小姑娘就放心交給我吧，不會讓她滾下床去的。倒是你，動利器的時候小心點，別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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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以前我經常給母親幫忙，早就習慣了。”楊戬也是笑，但傷痛卻藏不住地從眼眸中流露出來，大概是想遮掩這份情緒，他連忙低下頭、捧了些黑色的草葉遞到昭華面前，“對了，這是你說的黑草，我連着根采來了，是要種嗎？”
昭華也不再兜圈子，他指着窗外開口說道，“把這東西在外面種一圈，記得留出院子來。也不用太密，間隔……嗯，差不多有你一個拳頭就行。”
楊戬沒有多問，但眼裏顯然有着好奇。
在這方面，昭華也覺得應該要和楊戬說清楚，他拍了拍床榻讓男孩坐上來，然後撩起對方過長的劉海。
果不其然，當額頭被碰到的時候，楊戬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就要跳開。但他終歸沒有，只是僵直了身體、面色也蒼白了一些。
昭華突然有點不忍心了，他手指一頓、轉而去揉他的發頂，“我想你也發現了，從這裏置的東西來看，并不是間廢棄的獵居。這幾天沒人過來，是我們走運。”
這件事楊戬當然明白，當他把昭華帶來之後，就沒少為此犯愁。甚至連白天去林子的時候，都擔心昭華已經被人丢了出去。
沒地方住還是其次，但昭華的身體……
“我很快就會好的。”仿佛看出楊戬的擔憂，昭華拿過他手上的黑草，“這東西有致幻作用，在周圍種上一圈再略施小計，常人就找不過來了。”
楊戬愣了愣，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嗨，小小年紀學什麽皺眉。”昭華狠狠地拍了一下男孩的腦袋，佯裝生氣地說道，“真覺得對不起這家的主人，以後有機會報答他們便是。更何況他若真的落難，這幻境也并非不能打開。”
這話說得就很有內涵了。
楊戬嘴唇抿得死緊，他垂眼聽着，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咬了咬牙，将頭發簾撩了起來，在他額上一條紅痕立在當中，細細長長的卻不似胎記或者傷疤。
“我……”楊戬的眼神有些閃爍，他雙手緊抓着自己的褲腿，腰背挺得就和正在罰坐一樣，“我……”
……少年，需要我幫你整理一下思路嗎……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見楊戬半天“我”不出個所以然來，昭華也松了攅在心裏那點勁，“先說說你們怎麽掉下來好了。”
楊戬迅速擡頭看了昭華一眼，然後又不自在地避開視線，“有人……在追我們。大哥被帶走了，母親追去救人……父親、父親則……”
昭華對此早有猜測，聽個*不離十，就擡手止了男孩的話端，“知道追你的是些什麽人嗎？”
楊戬垂着眼，“那些人都是天兵，說仙凡相戀觸犯天條……所以作為父親和母親的孩子，我們本也該被帶到天庭論處。”說到這裏，楊戬不禁擡手去碰自己的額頭，“母親臨走的時候将這裏封了起來，說是忌諱的力量，不可妄動。”
他說到這裏，手指漸漸的加重，很快就将額頭摳出隐隐血痕，“或許就是因為這個，他們才會……如果沒有這個東西的話、沒有的話……”
昭華強行拉下他的胳膊，皺着眉說道：“你母親說的是‘不可妄動’吧。”他将男孩拽到自己旁邊，摁着坐下，“楊戬，力量沒有所謂的好壞，區別只是怎麽使用而已。我不知道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如果真的觸犯了所謂的天條，那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你了不起就是個催化劑……呃，我的意思是，最多也就是讓本該發生的、早一些發生而已。”
……
好像完全沒起到安慰作用……
活了這麽長時間，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這麽不會聊天，昭華淚流滿面。他索性将男孩攬進懷裏，扣着他的腦袋不讓他起來，“別動，就這麽呆一會。”他一邊說，一邊在男孩的後背上輕輕地拍，直到哽咽聲輕輕地響了起來，這才終于松了口氣。
還能哭出來，就行。
他仰頭看着天花板，許久許久才開口說道：“現在雖然還不行，再等我恢複一些就教你如何控制法力。戬兒，與生俱來的法力從來只是天賦，而天賦，也是上天賜予你的一種恩惠。”
埋首在昭華胸膛上的男孩渾身一震，然後用力地搖頭。
“那告訴我，你什麽時候用過這個力量？”昭華低頭看了看過去，雖然瞧不見男孩的面容，卻知道他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止了動作，“讓我猜猜。你天生神力，想必很小的時候學過如何封印這個力量了吧。如此，定時遇到了需要使用它的變故……既然你的母親并非凡人，自保應該綽綽有餘。那剩下就是父親、大哥……或者蓮兒？”
果然，楊戬僵得一動都不再動了。
昭華嘆了口氣，将楊戬推離自己一點。男孩低垂着頭，顯然不願讓他瞧見自己丢人的模樣，卻不知挂在睫毛上的水珠和紅紅的鼻頭已經出賣了自己，将最為脆弱的一面展示在了他人面前。
某人突然覺得心都要化了。
哎喲，這熔點有點奇怪啊。在昭華捂住自己完全不按理出牌的小心髒時，男孩卻也慌忙地擡起頭來，他也顧不得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丢人模樣，小心翼翼地把昭華扶着躺下，“哪裏不舒服？要不要緊？”
幾天的功夫，楊戬已經猜出昭華并非常人。他雖不通醫理，卻也知道這人的傷勢絕不是表現出來的那般簡單，或者說……如果是普通凡人，想必早就不能活了。
但活下來，卻不代表傷勢不重。楊戬知道，很多時候他就連動一下都痛不欲生，卻從來都不表現在臉上，只用最溫和的笑容讓他們安心、放松下來。
這大概也是蓮兒直到今天，都沒有想家的原因。但又能堅持多久，而等到那時自己又該如何向她解釋？
他恍惚地想着，卻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那麽快。
就在昭華拍着男孩的手臂，想讓他放心的時候，本該在外面看螞蟻的女孩突然跑了進來，他扯着自家哥哥的衣角，焦急地大叫。
“二哥二哥，天都要黑了！我們該回去了！”
昭華和楊戬不禁一愣。
女孩見楊戬沒動，索性爬到床上攀上哥哥的肩，“娘親說今天要做點心呢！爹爹他們也要回來了！大哥可是和蓮兒約好的呢，會從城裏帶糖葫蘆、芝麻糖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回來！”
楊蓮越說，楊戬的面色越白，他怔怔地愣在那裏，任妹妹對自己又拉又扯，甚至尚未好全的傷口被撞到踢到都沒有反應。而這個時候，楊蓮已經急得哭嚎了起來。
昭華皺了皺眉，他左右看了看這對兄妹，直到楊戬抖着嘴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才嘆息一聲在楊蓮身後一拍。
小姑娘的哭聲立刻頓住，軟綿綿地落在哥哥懷裏，呼吸很快就綿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