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小姐,大小姐,奴婢可以進來嗎?”莫初白迷迷糊糊中,聽到外面丫鬟邊敲門邊問。

“何事?”莫初白翻了個身,将臉藏在溫軟的錦被中,先無聲地咳了兩下,等嗓子不那麽幹涸難受,這才揚聲問。

“大小姐。”大紅帶着小紅走進屋內,她讓小紅将食盒裏的飯菜拿出來放在外間的餐桌上,自個兒笑着走進卧室來,先朝着莫初白福身一禮,“大小姐,你這一路辛苦,先起來吃些東西。”

“我不是說了想先歇息嗎?”莫初白生氣地說。

“大小姐恕罪。”大紅見莫初白整個人都隐在床內的陰影裏,只瞧的清滿頭青絲如瀑,心裏暗道這位小姐的睡姿可真是奇怪,不過她被指給了莫初白做貼身丫鬟,按照蘇家的規矩,從此後便是莫初白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得不說起頂頂要緊的一件事來表自己的忠心,“奴婢聽說一件大事,必要報給大小姐你知道。”

“快說。”莫初白的聲音裏洩出無盡的疲憊,帶着些嬌軟的迷糊,似乎下一刻就會睡着。

“老太爺……老太爺只讓人立了大爺的牌位。”

莫初白突地從床上坐起來,臉依舊隐在陰影裏,咬牙切齒地問,“消息可準确?”

“奴婢的爹便守着祠堂,親耳聽到老太爺說……說娶則為妻奔則為妾,洛水城主家的大小姐不是蘇家明媒正娶回來的夫人,洛家也沒認過這門親事,夫人,夫人便不能入蘇家的宗祠。”

“你下去吧。”有那麽一瞬間,莫初白有種沖動,要去帶了父母的骨灰,離開蘇家。蘇家雖說在血脈上和她是頂頂親近的一家子,可她記事以來,就沒聽莫望提過蘇家只字半語。

“大小姐,你看,需不需要奴婢偷偷讓人帶信去洛水城?”大紅給出自己的建議,在她想來,堂堂洛水城的大小姐嫁給蘇家長子,若是洛水城知道她進不得蘇家的宗祠,必然要來鬧一鬧的,到那時候,蘇家又算得了什麽呢?洛水城主可是太後都得忍讓三分的大人物啊。

“你有心了,暫時不必。”一滴淚從莫初白的臉頰無聲滾落,她早得了消息,洛水城老城主聽聞洛枝枝遭遇不幸時便吐血身亡,只是少城主威望不高,怕橫生變故,這才一直壓着消息不讓外邊知道。這種時候,她如何能拿自家的事情再去麻煩正焦頭爛額的洛水城新城主,那位她從未見過的舅舅。

“那……”大紅還想幫着出些主意。

“你們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會兒。”

“是。”

等大紅和小紅出去關好門,莫初白這才強撐着身體下了床,坐到外間的桌邊去。前面進門的時候也沒細看,這會兒倒發現,雖說蘇老爺子不喜,那位會做人的月氏着實沒虧待自己,這屋裏屋外的擺設無一不精無一不巧,便是比起當初她住在莫家莊的繡樓,也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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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初白剛剛一時氣急,才會生出帶了父母骨灰離開的念頭。可是如何能離開呢,莫望生前都打算要遷回故土了,可見落葉歸根的心思很強烈,而洛枝枝,身在南國多年,在家中卻還保留着平國的生活習慣。可笑那時候莫初白萬萬想不到自己其實是平國人,還以為娘親只是單純的喜歡平國人生活的精致。

魂歸故土,葬進祖墳,這是每一個在外漂泊的人最後的念想,也是莫初白最後能為父母做的一點事。這時候的世人都認為,死後若不能回歸宗族,便和孤魂野鬼差不多。

莫初白也沒急着去找蘇老太爺理論,這種事兒,往往越急切越适得其反。更何況,她這會兒的身體狀況,怕是走到門口就得暈厥過去。

誘殺吳三棉,是一場沒有計劃臨時起意的複仇。

莫初白潛回豐都,捉了錢小順打探到父母的埋骨地,焚化後打算直接帶到平國去。她叫了金潇潇去雇馬車,到底沒忍住溜回莫家莊,想要再看一看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莫家莊景物如初,因着一夜死了一百五十五口人,吓得附近能搬走的居民都搬走了,方圓十裏透着一股死寂的寥落氣息。莫初白走到莫家莊的時候正是夕陽落下之際,天邊殘陽如血,秋風無盡蕭瑟,地上落葉堆積,廊檐蛛網交織。

莫初白在莫家莊生活了十六年,十六年後,她還活着,孤寂地走在家中,卻只有風聲為伴,滿眼寂寥。

一百五十五口人的命,就那樣一夜之間,被劊子手收割幹淨。

當莫初白在莫家莊,看到吳三棉時,她記不得吳三棉武藝高強,更記不得自己嬌弱無力。她只有一個念頭,這個殺人惡魔,怎能還活在世上,她要他去死,去到地下給那些枉死的人賠罪。

吳三棉出現在莫家莊并不是巧合,連南國皇帝都放棄尋找莫家的財富,吳三棉依然心存僥幸。莫望死了,他留下的那富可敵國的財富,一定就在哪個地方,等着新的主人。吳三棉希望自己就是那個新的主人。

周家的公子周子賢去了趟外地回來後斷了一條腿,整日閉門不出。吳三棉去了兩三趟都沒探出什麽有用的消息,倒是前兒手下盯梢的瞧見周子賢拖着斷腿跑來莫家莊祭拜亡魂,還一個人在莫家莊內待了一晚上。

吳三棉認定周子賢作為莫望的準女婿,是知道些內情的,他去外地肯定是找到了什麽線索,所以才會跑來莫家莊。其實吳三棉早讓人将莫家莊掘地三尺,可惜沒什麽都沒找到。他偏偏不信邪,也在暮色中跑來莫家莊一探究竟。因着對自身武藝的自信,也可能是不想給別人分一口羹,他連随從都沒帶,就這麽一個人,大搖大擺地大肆在莫家莊翻找。

莫初白雖說一心想殺了吳三棉報仇,卻也怕他施展輕功跑了,反惹後患。她遠遠地跟着吳三棉走了一段路,終于計上心頭,折身回了從前居住的繡樓。

繡樓早已經倒塌,地面被翻的凹凸不平,繡樓是有地下室的,如今能夠進入的地方變成一個黑黝黝的洞口,洞口處有許多腳印,顯然裏頭早就被搬空了。

莫初白貓着腰鑽進地下室,藏在入口處的黑暗裏,幽幽地唱起了南國的小調。

将暗未暗的時辰,死過一百五十五口人的莊子,幽幽輕靈的歌聲。饒是吳三棉藝高人膽大,也覺得後背一涼,整個人卻更加精神振作,興奮地朝着歌聲的來源處一路狂奔。

待他跑近了,那唱歌的人一時泣一時笑,歌聲越發空靈詭異,竟像是從繡樓的四面八方飄進耳朵來。

吳三棉凝神細聽,突然大笑,“裝神弄鬼。”

他一掌擊向繡樓的廢墟,在其中翻找,認定是有人藏在一片廢墟裏捉弄他。就在這時候,他眼尖地看到一抹白影悠忽地飄出了地室,飄向天空。他淩空飛起,像一只大鳥,掠過天空,将那白影抓在手裏,然後悻悻然地将那玩意砸到地上。原來,那白色的物事,卻是一件女人的裏衣罩在一個風筝上。

“還不出來,被我逮着,要你好看。”吳三棉看到風筝,更加篤定是有人在捉弄自己。

歌聲突然停了,四周一片死寂,夜色徹底籠罩大地,莫家莊一片黑暗。

吳三棉卻反而高興起來,他從小習武,夜中視物的能力總是好過普通人。那人藏頭露尾,顯然不敢正面和自己為敵,等他逮着人,啧啧,吳三棉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苦尋已久的線索,就要落在這裝神弄鬼之人的身上。

又有一件什麽物事,緩緩地飄向空中。這一回,吳三棉沒有掠向天空,而是大手如鷹抓,抓向繡樓院角的一棵樹,然後,嚓嚓幾聲,他抓碎了一窩鳥蛋,蛋液噴了他滿身,以至于他不曾留意到,落葉紛飛中,似乎夾雜着其他東西。

“挺會躲啊。”吳三棉抹了一把臉,惱怒地狂吼。

“吳三棉,到你償命的時候了。”幽幽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回,聲音裏再無缥缈之意。

吳三棉瞪大了眼睛,饒是他一聲殺人如麻,這會兒也跟活見鬼似的,“你……你怎麽會還活着?”

是的,活着。死人如何能開口說話?吳三棉聽出了那個聲音,從前,聲音的主人還嬌軟動聽地喚他一聲吳叔叔。

“吳三棉,你還不去死嗎?”莫初白大大方方地走近吳三棉,月亮恰在此時露了臉,給大地些許微光,足矣讓莫初白看清仇人最後猙獰又難以置信的臉。

南國護國軍統領吳三棉,悄無聲息地死在他欠着血債的地方。

莫初白摩挲着手腕的镯子,一腳将猶自站着半天倒不下去的屍體踢翻,“到地下,去給我的爹娘請罪吧。”

莫初白報了心頭大仇,正開懷之際,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聽得不遠處傳來陣陣掌聲,她望過去,便見月色中白衣公子恍似仙人,笑容愉悅目中含情。

“初白,幹得漂亮。”他贊許地說,随後溫情脈脈地勸,“既然回來了,就留下吧。這一次,我不會再放手的。”

“周子賢。”莫初白怎麽也想不到,這大晚上的,周子賢還拖着條傷腿,居然也有閑心跑來莫家莊。她一邊觑着四周,一邊道,“退婚書已寫,我們再無瓜葛。”

“能寫退婚書,自然能再寫婚書。”周子賢站在原地朝着莫初白伸出手,“我早說過,此生只取你為妻的。”

“惡心。”

莫初白拔腿就跑,她明明只瞧見周子賢一人,想着他病弱追不上自己,哪知這發達了的人就是不同,附近還隐着高手護衛,見她要跑,周子賢着急的喊,“攔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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