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個地方啊……”葉芙蓉邊回憶邊道，“那個地方是人間仙境，小時候向往外面的世界，等真正離開後，卻做夢都夢到那裏的炊煙袅袅，屋舍田園，還有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左鄰右舍。”葉芙蓉眨巴了下眼睛，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睫毛上滾落，她問莫初白，“你猜，我離開的時候幾歲？”
“十三歲？”
“你怎麽知道？”
“有一年，爹爹在書房裏看我寫字，突然說了一句，你馬上十三歲了，這要是在……然後我娘瞪了他一眼，他不敢再說，便轉了話題。我之所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爹爹當時說話的表情很奇怪，他一貫是笑容滿面的，那會兒卻緊蹙着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
“每年的臘月初一，都是隐莊的大日子。那一天，所有年滿十三歲的少年男女都有一次選擇的權利，永遠地留在隐莊，或者永遠地離開隐莊。”很顯然，葉芙蓉便是那個選擇永遠離開隐莊的女子，此後經年，隐莊便只能盤旋在夜深時的夢裏，成為遙不可及的地方。
“這是什麽破規矩，離開了便不能再回去麽？”莫初白挑眉，舉起拳頭揚了揚，“芙蓉姐姐可不像是這麽聽話的人，難道就沒想過偷偷溜回去？”
“回不去的。”葉芙蓉滿臉悵惘，眼睛蒙上一層霧氣，情緒突然間低落無比，“隐莊始建于十年前，中間遷過一次莊。你大概也知道，隐莊裏住着的都是為五國不容的人，這些人的下落，只要洩露了，就會為隐莊招來天大的禍事。那會兒隐莊初建，有位貴人也流落到隐莊，她的女兒不甘心就這麽在田園鄉野間度過餘生，和外面消息不斷，結果……結果引來了各方勢力的圍剿，隐莊那時候住着十三戶人家，卻只逃出去三戶。”
葉芙蓉微低下頭，用袖子才眼睛上抹了一把，再擡起頭來時眼圈泛紅，聲音都有些哽咽，“那三戶人家中就有我們家，爹娘帶着我好歹逃出來了，哥哥為了我們，卻被生生地打斷雙腿，在莊門口吊了七日，等救下來時，已然只有最後一口氣。”她幽幽地問，“即使這樣，當六年前我滿十三歲，我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出來。大隐隐于市，沒人知道我從前是誰，都只知道我現在是誰。我有了新的身份，日子過得挺自在痛快，近兩年卻越發想念還在隐莊的爹娘。只是……當年隐莊出事，莫老板盛怒之下，将隐莊遷到一處隐秘之地，請了高人設下奇門八卦之陣，一旦出來，根本無法再找到隐莊入口。就算僥幸找到，那地方方圓千裏都布着沾之即死的瘴氣，瘴氣之後隐莊之外，還有重重機關。隐莊內外，是兩個世界。”
“爹爹留下的信中，情願我投奔蘇家，也沒提及讓我去隐莊。”莫初白聽得目瞪口呆，不想自家爹爹居然還建着這樣一個神秘厲害的地方。
“隐莊收容着各式各樣的人，只要能夠接受隐莊的規則，哪怕是最邪惡的魔鬼，最瘋狂的劍客，最毒辣的婦人，最詭計多端的政客，都能進入其中。”葉芙蓉拍拍莫初白的臉蛋，“你爹也是為你好，你花骨朵一般的年齡，就該過正常人的生活，何須躲去隐莊消磨這一輩子。”
“那，芙蓉姐姐，隐莊既然一直收容走投無路之人，總還是和外界保持着聯系的吧？就算回不去，你總能從他們那知道親人的消息。”
“從前是，彼此還能互通音訊。”葉芙蓉神情寥落，意興闌珊地說，“你家出事，莫家在外面的勢力都在第一時間消失無蹤，現在麽，大約你是唯一在外面的莫家人。”她似想到什麽，目光定在莫初白臉上，激動地抓起莫初白的手，“大小姐，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
“啊？”莫初白使勁拍了拍葉芙蓉的腦袋，又用手抱着她搖了搖，“芙蓉姐姐啊，我還是幾個月前才第一次知道隐莊的存在，隐莊是個什麽樣子我是剛剛才從你嘴中聽到，我能有什麽辦法？”雖說她對隐莊也蠻好奇的，可是她真的什麽都不知情啊。
“不……你相信我。”葉芙蓉拉住莫初白不規矩的手，氣哼哼地看了她一眼，“江湖上都說我是狐貍，可我哪比得過莫老板。他能富甲天下，能讓隐莊那些人俯首聽命，他不可能不給你留一條穩妥的後路。五國争鋒，局勢早在兩年前便不太平，你爹爹看在眼裏，不會沒有一點安排，若是天下大變，隐莊便是你的後路。隐莊的大門，會對所有人關閉，卻不可能将你這位小主人拒之門外。”
“芙蓉姐姐，我怎麽覺得你對我爹有點盲目崇拜？”莫初白忍不住說道，“我爹要有你說的那麽神，我們一家人也不至于一夕陰陽兩隔……”她在內心吐槽，這蘇家嘛，自然是他爹覺得她能夠擺平，給自己博一個安穩又舒适的安身之所。
“人有失足馬有失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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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很強大。莫初白終于忍不住，朝着葉芙蓉翻了個白眼，迸出一句話來，“芙蓉姐姐，你可知為何我家一出事，掌櫃們就都撤走嗎？”
這是莫初白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莫家的生意遍布五國，南國對莫家的産業虎視眈眈，找了罪名抄家滅族也就罷了，可分布在其他各國的産業不用這麽驚弓之鳥，一夕間也撤的幹幹淨淨吧。
“這……”葉芙蓉明顯知道些什麽，可她偏偏不說，狡黠地笑着道，“你慢慢就知道了。”外面夕陽西下，殘陽如血，和往常的每一個落日時分沒什麽不同，葉芙蓉卻瞧着天邊道，“瞧着外面要變天了，我也不留你用飯了，你快回去吧。”
莫初白就這麽被葉芙蓉給攆了出來，剛走到三房的院門口，就見一位須發全白管家打扮的人靜靜地候着。
“給大小姐請安，老太爺有請。”又道，“老奴姓黃，管着老太爺院裏的雜事。”
原來是蘇老太爺派人來了，葉芙蓉才讓她出來。莫初白像是心中的一塊大石落了地，回府後一天，蘇老爺子總算願意撥冗見見她這個親孫女了麽？
“還請黃管家帶路。”
蘇老太爺住着的地方名為聽濤居，位置挺偏，院子不大，種滿了竹子，沒有榮安院的恢弘大氣，也沒有三房的精致小巧。地上的竹葉無人打掃，堆積了厚厚的一層，走在上面咯吱咯吱作響。此時夜幕已至，面前的一排房屋裏只有一間亮着燈火，瞧着格外清冷和寂寥。偌大的院子，也沒個侍候的丫鬟小厮，待走近了，黃管家叩響門扉後，還是蘇老太爺親自來開的門。若非早知道蘇老太爺在府中的地位，莫初白幾乎要懷疑這是一位被子孫苛待的老人。
“進來吧，自己找地兒坐。”蘇老太爺冷冷地看了莫初白一眼，回轉身走到屋內的桌前。他先前正在用飯，飯色也很簡單，一碗白米飯，一盆青菜湯，加一碟腌蘿蔔幹，樸素節儉的不像話。
“爺爺，我也還沒吃。”莫初白摸着癟下去的肚子，在葉芙蓉那就沒混到晚飯吃，雖說蘇老爺子很不待見她，她的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叫了一聲。她從小惹事生非臉皮早磨得非同一般的厚，便舔着臉坐到蘇老太爺對面，巴巴地望着他。
饒是蘇老爺子這等見慣世事自認心硬如鐵的人，被一個小姑娘，還是自己的親孫女，用可憐又饞的冒光的小眼神給盯着，那拿筷子的手着實忍不住頓了一下，扒了口飯後，見對面的那丫頭咬着嘴唇，極好看的眼睛裏饞意更盛，活像是自己在吃山珍海味。
蘇老太爺忍不住将筷子拍到桌子上，莫初白還沒怎麽着，黃管家見他發火，忙道，“大小姐，請你先出去，等會再進來。”
莫初白磨磨蹭蹭地站起來，目光依然流連在蘇老太爺的飯菜上，一步三回頭地往門口走。
“行了，讓廚房再送些飯菜來。”蘇老太爺端坐在桌前，瞧着一襲白衣輕靈出塵的小姑娘聽聞他這句話，像只翩飛的白蝶，瞬時坐回了原位。
“多謝爺爺。”莫初白狗腿地朝着蘇老太爺笑，聲音甜的像是加了一罐子蜜糖。
蘇家掌權人發了話，廚房很快重新送了三菜一湯一飯來。菜色依然很簡單，卻比蘇老爺子面前的那些強太多，好歹有兩樣葷腥，那素湯和素菜也是翠綠誘人。
“吃吧，可別說我們蘇家飯都不給你吃。”蘇老太爺氣哼哼地說。這功夫，他已經用完飯，目光便一直停駐在莫初白身上。等莫初白用完飯，漱口淨手後，他突然說道，“以前的名字就別用了，從今往後，你是蘇家大小姐蘇靜雲。”
“山靜雲初白，爺爺費心了，我很喜歡。”莫初白溫婉地笑起來，然後話鋒一轉，直指靶心，“我想去爹娘的牌位前上一炷香，告訴他們，我在蘇家很好，還請爺爺準許。”
蘇老太爺臉上瞬時變了色，看着莫初白，久久沒說出一句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