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間。

山上會有野獸出沒,幾人便輪流守夜,顧及玉姑姑深受重傷,藍庭生又趕了一天馬車,蕭邢宇和謝寧便一人輪流值守半宿。

火堆裏燃燒的樹枝噼裏啪啦的響着,夜裏的山間未免有些太過涼了。

蕭邢宇自告奮勇先守了前半夜,其實只想在謝寧面前表現一下罷了,但謝寧卻連斜眼都沒看他一下,蕭邢宇有點小小的失落。

兩個時辰慢慢過去,蕭邢宇起初還有閑心那樹枝在泥地上寫寫畫畫些什麽,興許是無聊的亂寫亂畫,又或者是在畫他白日時見到的謝寧的眉眼,因為他時不時偷偷地看幾眼謝寧,而後在低頭去畫,謝寧卻是背對他他靠在樹根上,似乎沒有察覺。

但蕭邢宇不過多時便開始昏昏欲睡了,直到蹲坐在溫暖的火堆前險些睡着時,謝寧已然起身來到他身邊,将他搖醒。于是困得幾乎不省人事的蕭邢宇便搖搖晃晃的爬到一邊就地躺下,十分的自覺。

可漸漸地,因為夜間涼,蕭邢宇便被凍醒了。

他抱着手臂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再看到認真守夜的謝寧時,瞌睡蟲便不知跑哪裏去了,一雙眼睛恢複清明,屁颠屁颠的又跑了回去,湊着謝寧坐下,一邊打着哈哈說道:“晚上這山裏還挺冷的……”

一邊半真半假地在火堆前搓了搓雙手,而後伸到邊上取暖。

謝寧眼皮子都沒擡,語氣淡淡地回道:“蕭爺金枝玉葉,自然與我等粗鄙武夫不一樣,身無內力,夜間畏寒很正常,我倒是忘了這一點,沒給蕭爺送上禦寒之物。”

蕭邢宇一聽這話,頓時便很難過了,謝寧明明救了他,卻對他如此冷漠,還如此生分。

蕭邢宇道:“謝寧,你都救了我兩回了,說明我們有緣,我真的很想結交你這樣的朋友。”

謝寧卻淡漠搖頭:“這便不必了,我說了只是還人情罷了。”

連朋友都不能做嗎?蕭邢宇實在是想不明白謝寧到底是什麽想法,難道謝寧真如白天所說,将他當作一個笨蛋看待而已?愈想愈煩惱,心道他蕭邢宇相貌不差,品行也不算不好,但偏偏缺了點好人緣,美人都不願意搭理他。

雖然他隐隐覺得謝寧對他似乎有些偏見,仍是想不明白。

心裏也漸漸平衡了,蕭邢宇索性當作沒聽到,安靜地烤着火,身體漸漸恢複溫暖了,夜晚的山林裏并不算安靜,四處都是蟲子的叫聲,尤其是這夏季,蟲子的叫聲更是沒完沒了的讓人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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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邢宇擡頭望着皎皎明月,滿天星辰,忽的有感而發,想要作詩,話剛到嘴邊,耳畔竟聽到了一聲抽泣,聲音極小,但蕭邢宇卻剛巧注意到了。

夜間的山林裏,不會出現山鬼吧?

蕭邢宇膽子不算大,但他側首悄悄的觀望一番後,便知道了聲音的出處。

體諒了玉姑姑的傷,便讓她在馬車內休息,而身後不遠處的樹根下,抱膝而坐的那人便是藍庭生,此時他正埋首膝間,看似睡着的模樣,但身體卻微微聳動着,便叫人看破了他的僞裝。

蕭邢宇本着內疚的心情舍棄了和謝寧聊天的機會,湊到藍庭生身邊席地而坐,小聲地問道:“你哭了?”

藍庭生果然沒睡着,聽到蕭邢宇的問話,他嚯的一下擡起頭來,眼睛裏是有幾分血絲,但真沒眼淚,也許是哭過的,眼裏閃着有些水潤的光。

他不開口便罷了,一開口,那少年稚嫩的聲音裏帶着的一絲鼻腔便将他完完全全的出賣了。

“你胡說什麽?誰哭了!”

聲音還不小,謝寧一邊擦拭着短劍鋒利的劍刃,也側首過來看了眼。

蕭邢宇心道明明就是哭了,但為了照顧小孩的自尊心,蕭邢宇便沒計較,摸了摸鼻尖軟聲說道:“是是是,你沒哭。你那麽讨厭段青楓,怎麽可能會為他哭呢?”

藍庭生瞪他一眼,粗聲粗氣地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好歹是七尺男兒,怎會為這點小事落淚?你以為我是你嗎?動不動就哭鼻子?”

蕭邢宇反駁道:“自從懂事之後,我就沒哭過鼻子了。”

藍庭生懶得理他,哼唧一聲便側開臉去。蕭邢宇自己閑得無聊,一下好奇的心思又上來了,接着湊上去問藍庭生:“話說段青楓待你挺好的,你為什麽這麽讨厭他?”

藍庭生哼了一聲,瞪眼看去火堆那邊的謝寧處,雖然對方看似安安靜靜的擦着劍,他還是知道謝寧也在聽着的。

蕭邢宇等了半晌,以為藍庭生肯定不會搭理他了,仰望星空長嘆口氣,說道:“說起來段青楓這個人吧,是不是對誰都這麽好?我和他還沒認識幾天,他竟為我拼命,我這心底實在是過意不去,也是的萬分感激啊。”

誰知藍庭生竟幽幽開口,竟是回答了蕭邢宇之前的問題。

“段青楓應該跟你說過,我是二十年前的采花大盜盧十方唯一的徒弟。”

蕭邢宇愣了下,随即點點頭:“他的确說過。”

藍庭生垂眸望着橙黃火光,繼而道:“其實我是師父在青樓裏撿回來的。”

“嗯?”

蕭邢宇微微睜大眸子,連謝寧擦劍的動作也停頓了一下。

藍庭生接着說道:“我記得在很小的時候,我和父母住在一個大宅子裏,突然有一天,我娘帶着那時才五歲的我匆忙離開了家中,将我交給了一個兇神惡煞的男人,我現在還記得當時娘跟我說的話,她說讓我乖乖跟着叔叔,她很快會回來接我的……”

藍庭生說到此處,便停頓了下,似乎平複了下情緒,但他的聲音還是有些怨氣難平。

“可是她一直沒有回來,後來我也再沒有見過她。”

“那個叔叔第二天就把我賣給了人牙子,幾經輾轉我便被賣到了青樓……我在那裏待了快兩年,和幾個與我同齡的小孩一起被關在一個小屋子裏。直到我快滿七歲的時候,樓裏的老鸨将我們放了出來,一邊教我們琴棋書畫,歌曲舞蹈,一邊,叫人喂我們吃着那些肮髒的藥……”

藍庭生不大願意詳說,也聽得蕭邢宇有些心疼。

他似緩了口氣,才接着說道:“我不願意喝藥,就掙紮起來跑了出去,但是很快就被抓回去,被狠狠的揍一頓接着繼續調|教。直到有一天,我快要被人打死的時候,我師父就出現了,他将我帶了回去,收我為徒。”

但藍庭生後來才知道,盧十方其實是看上了樓裏的花魁,而後路過後院時見到被按在地上打的他,見那容貌以為是個女孩子,便将他帶了回去。

可帶回去洗幹淨後,竟發現是個帶把的,雖然這小孩生的雪玉玲珑,極為好看,但盧十方心底是很失望的呀。

“師父還道幸好他不喜男色,否則我就要……”

藍庭生說着就有些生氣,悶悶道:“學了本事之後,那些欺負過我的人,都被我狠狠地報複過,尤其是那個賣掉我的人牙子,和青樓的老鸨!可師父三年前就去世了,他走之後,我便出了江湖,我心想找到那個生我卻将我丢棄的女人,卻無從下手。後來想到,師父教了我一身上乘輕功,我便拿來偷遍全天下。”

“我脖子上的胎記你們也看到了,我就是要讓那個女人知道,她的兒子是全天下最壞的壞人,以此來報複她。但是一開始的時候,雖然有點障礙,但是總的說也是有驚無險。遇到段青楓那家夥,是因為……”

他說着說着,卻皺緊了眉頭不願說下去了。

蕭邢宇聽得心裏正癢癢,便大膽猜測道:“段青楓不會就是你偷的第一個人吧?”

藍庭生瞪着眼睛看他:“你怎麽知道?”

藍庭生道:“沒錯,我知道他是有名金筆畫師,家境豐厚,也知道他家中有個畫室,裏頭全是他珍藏的畫像,所以選的第一個冤大頭就是他了……”

怎料,藍庭生竟在他密室中偷竊時,見到了段青楓一副十幾年前所作之畫像,在一角落處,見到了他的生母,驚吓中碰到了燭臺,畫室中盡是易燃之物,很快便燒了起來,段青楓也因此察覺到家中進了賊,便與藍庭生纏鬥起來。

而藍庭生卻一直護着那幅畫,段青楓與他交手時,他是如何也不願意交還手中的畫像。可正不巧,而後不多時那畫像便以為段青楓突然出手而卷入了火海,藍庭生生生的受了段青楓一掌,口中都吐血了,卻無心再打,也并沒有逃走,而是沖進火海中想要救回那副畫像。

段青楓都被他這不要命的行為吓傻了,便将他硬扯了出來。後來藍庭生醒來時,一開口便是質問段青楓那畫像的下落,明明他才是損失最大的那個人,一把火将他十幾年來珍藏的畫像卷進了火海,可眼前的少年比他還要理直氣壯,比他還要兇巴巴。

那時才十六歲的藍庭生不像現在這樣遭人嫌,傷心之餘便跟段青楓講了他的事,還質問段青楓是不是他的親爹……只因段青楓大他十幾歲,又有他娘的畫像,聽了外頭的傳聞,段青楓與他畫中的女子都有些情緣,藍庭生沒細想就胡說了一通,難為段青楓還好脾氣的跟他解釋,待他如座上賓。

但段青楓自然不會是他爹,并且也不記得藍庭生說的那個女人是哪個了。

藍庭生哭鬧了一場後自己也覺丢人,第二天傷還沒好就跑了。段青楓也因此覺得愧對藍庭生,害他丢失了一條找回母親的線索,所以之後便一直幫着藍庭生找他母親的消息。

雖然聽起來很感人,但蕭邢宇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随即立馬捂住嘴,不讓笑聲在洩露,假裝正經的嘆息道:“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過去。”

藍庭生明顯聽到他在笑了,不就是着急之下将段青楓錯認成爹嗎?雖然此後他一直将此當作人生污點,任誰也不許提此事。

藍庭生漸漸黑了臉,“你要是敢笑出聲,我會讓你死的很慘的。”

蕭邢宇意識到自己不能在小孩的傷口上撒鹽,板正了臉,關切道:“這麽說來,你都快要及冠了吧?”

“關你屁事。”

藍庭生翻了白眼,蕭邢宇抿了抿唇忍下笑意,沒忍住問了出口:“就你長成這樣,你師父居然也覺得你好看嗎?”

不得不說蕭邢宇有時候真的是嘴很笨,但藍庭生卻一副無所謂地樣子回道:“師父還教會我易容,現在只是戴了人|皮面具而已,要是我摘了面具,你這種經不起美|色|誘惑的色|狼肯定要被迷死了。”

“噗!”

蕭邢宇笑出聲來,啧啧嘆道:“你這小孩怎麽這麽臭美?比你好看千倍萬倍的美人我都見多了,那你倒是摘下面具給我看看啊。”

藍庭生也同他較上勁了,仿佛剛才滿身怨氣的人不是他。

“那我要是摘下面具長得比你好看的話,你要怎麽樣?我可不能讓你白看!”

蕭邢宇好笑道:“那你說怎樣就怎樣呗。”

藍庭生道:“看一眼五千兩銀子?”

蕭邢宇聳肩道:“沒問題,我倒要看看……”

可他邊說着,竟自己停了下來,因藍庭生在這當頭,竟已悄聲撕下了人|皮面具,蕭邢宇望着藍庭生的那張臉,竟是目瞪口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增加點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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