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謝寧和蘭夫人的對話仍在繼續。

好似閑話家常一般,謝寧無比自然地說道:“蘭夫人,聽聞當年藍家出事後,您似乎中了毒,晚輩倒是想知道,夫人您是如何逃出虎口的?”

中毒?藍庭生瞬間緊張起來,他從不知道這些。

蘭夫人卻也是輕描淡寫的回答。

“當年在滄州,我藍家勢力是說一不二的,在我們之下,便是那金虎堂。金虎堂狼子野心,欲奪我藍家財産,除去我藍家,竟狠心下手,毒害我藍家上下數十口人,我的父兄,丈夫皆死在那一日。而當日,我和孩兒正巧在城外寺廟上香,躲過一劫。知道此事後,我将孩兒托給族中一位堂兄照顧,便只身回家,正好中了金虎堂的圈套,當時我被撒了毒粉,若不是得師父所救,怕是連我也無法活下去了。”

聞言藍庭生心中巨震,原來如此,蘭夫人當年并不是抛棄親兒!

“我的眼睛中毒太深,從那以後,便再也看不見了……”

藍庭生猛然睜大眼睛,望着蘭夫人筆直趺坐的脊背,竟是不知該怎麽辦了。繼而肩上一重,他回頭看去,蕭邢宇朝他搖搖頭,讓他繼續聽下去。

蘭夫人接着道:“即使我眼瞎了,可我也不能忘記滅門仇恨!兩年後,我拼命練功,終于大功練成,縱使我看不見,也将那些害我親人的兇手一個個殺幹淨,看着他們死在我的手上,我的大仇終于得報!”

她平靜的語氣再壓抑不住,報仇的快感至今仍讓她難忘。

謝寧點點頭,意識到對方見不到,開口道:“後來呢?”

蘭夫人卻是一頓,似從九重雲霄瞬間跌落十八層地獄,面上如覆霜色。

“可我沒有想過,當我報了仇,回去找我孩兒的時候,我的孩兒早就不見了!”

聲音裏帶着幾分厲色,蘭夫人咬牙道:“離開我的那一年,我的孩兒他才五歲,什麽都不懂,我将他交給一位堂兄看護,可我沒想到,那位堂兄為了避禍,将我孩兒賣給了人牙子!我得知此事後,已經是兩年後了。再打聽下去,我孩兒已經被幾經轉賣,不知去了何處,從今往後,我再沒有他的消息了。”

她的眸子依舊靈動,亮的失神,卻能準确的抓到謝寧的位置,意識到自己方才太過激動,在小輩面前有些失禮,她垂眸道:“讓謝公子看笑話了。”

謝寧捏着手中茶杯,竟也失了神,回神道:“抱歉,是在下讓夫人想起了傷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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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夫人微笑搖頭:“失去孩兒後已然十四年,這些年我一直在派人尋找他的消息,可惜都如石沉大海,無甚收獲,孩兒最後的去向,竟是十三年前被一家青樓買去了……這些人實在是太過惡毒!幾年前還有人冒充我的孩兒來找我,可是……人心歹毒,我該如何找回孩兒,怕是要錯過他的及冠禮了。”

及冠後男子才算真的成人,行冠禮也是男子的一生中極為重要的嘉禮。

謝寧垂眸看着杯中已涼卻的茶水,道:“夫人的孩子叫什麽名字?身上可還有什麽特征?”

蘭夫人說起自己的孩子,笑容總是最暖的。

“丈夫給他取名張臨,小時候,大夥都喊他小蘭兒。”

“他的脖子上有個胎記,是梅花形的,與我手背的一樣。”

“雖然我不知道他這些年去了哪兒,但是我的孩兒現在長大了,一定也是個玉樹臨風的孩兒,像他爹,知識淵博,學富五車……”

“像他姥爺舅舅們也好!武功好,能保護自己,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一句句傳入藍庭生的耳畔,他早已是濕潤了眼眶,心中卻道:可你的孩兒一點也不好,他肚子裏沒什麽墨水,武功又不好,還是個偷偷摸摸的慣偷,你最讨厭的那種人!

瞬間覺得自己沒什麽臉面再見她,藍庭生五指攥緊,想要飛速地逃離這裏,心中恨極,恨那些破壞他的家的人,殺他父親長輩的人,害他們母子失散多年的人,還有恨自己……怎麽這麽不争氣,什麽都不會,哪裏都招人嫌,昨天還和娘親頂嘴,惹她生氣,真是混賬極了!

忽而,蘭夫人回首向他們看來,明明知道她的眼睛看不見,可兩人還是格外心虛,尤其是藍庭生,那雙亮的失神的眸子向他看來時,他心中既緊張,又松了口氣,心道幸好她看不見,若是見了他這個不孝子,定要被氣到了。

可卻從未想過,蘭夫人早已注意到他們,且再出言,語氣已回複昔日冷靜。

“樹後的兩位公子,可是聽夠了?不妨現身一見。”

藍庭生頓住,一步也挪不開,羞愧地想要挖個坑跳下去将自己埋了。可蕭邢宇還是将他扯進了亭子裏,向蘭夫人躬身行禮。

“蘭夫人,在下失禮了。”

“原來是蕭公子。”

“是。”

謝寧亦道歉:“未經夫人允許,便讓他們也過來了,夫人莫怪。”

蘭夫人搖搖頭,看不到藍庭生低着頭,一副乖乖聽訓的模樣,說道:“三位公子,應該上路了吧?”

她知道有三位公子,知道其二是謝寧與蕭邢宇,卻獨獨沒有提他,藍庭生心底既委屈又難受,定是他昨日将娘親氣到了,這才不想理會他吧?

蕭邢宇卻笑道:“說起來正是巧了,蘭夫人,我們這正好有個人,也姓藍,也在找他的娘親。”

“哦?”蘭夫人莞爾輕笑:“可真是巧了,可是這位藍公子?”

終于提到自己,藍庭生有些忐忑,手腳都不知該如何放置,卻被蕭邢宇推到藍聽雪面前,他低着頭,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叫藍庭生……”

而後又是無言,蘭夫人卻似無意問起:“這名字也好聽,誰給你起的?”

藍庭生道:“是我師父起的,他撿我回去的時候,是在青樓的後院裏,當時我被打得厲害,師父見我可憐,就收留了我……他問我叫什麽名字,我只記得、記得我好像姓藍,然後他說帶我走,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青樓的後院是關押着許多像他這般年紀的小孩子的,尤其是漂亮的男孩子,在某些人的眼中,極為受歡迎。七歲不到的小孩多次鬧着不願意喝藥,老鸨一氣之下,拖他去庭院裏打板子,他既沒哭,也不叫,硬生生的忍着,忍得屁股開了花,也沒低下頭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堅持,可能是在想,娘親一定會來救我的!一定會的!

于是将将昏迷過去時,那個采花大盜從天而降,落到了他面前,将他帶走。

問他叫什麽名字。

小孩道:“我姓藍。”

名字呢?

被拐賣的時間太久了,小孩道:“忘了……”

久到連名字都忘了,意識到這一點,小孩有些難過,又有些埋怨,娘親還不來找我……

那你父母叫什麽名字?

小孩想了許久,很是痛苦:“我娘叫藍……藍聽……”

忘記了。

采花大盜嘆了口氣,說道:從前種種,自你出了這樓裏,就已算是前生了。既然你有姓,那我給你取個名字,我在庭院救的你,你便得了重生,從今日起,你就叫藍庭生。

好。

并沒有什麽問題。

……

于是藍庭生現在也不知道,他為何認為自己姓藍,可能是太想娘了。

蘭夫人卻已愣住,許久,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在藍庭生面前,問道:“藍公子今年多大了?”

藍庭生道:“不記得了,大抵快及冠了吧。”

蘭夫人又問:“你身上有沒有什麽特征,比如說胎記?”

藍庭生:“……有啊,脖子上有個胎記,醜死了,還是六瓣梅花形狀的。”

蘭夫人的臉色驟然變白,連聲音都在發抖,仍是再問:“你可找到你的親人了?”

“大抵算是……找到了。”

還是沒好意思說出來,其實我就是你兒子這種話。

蘭夫人顯然很是激動,卻強自鎮定下來,點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仿佛不敢相信,藍庭生想起她說過的話,自己曾經被人冒認過,蘭夫人自當有些警覺,只是不知在從前的十幾年裏,每當有人來冒充她的孩子時,她是怎麽過的。

一次次燃起希望,再一次次失望?

應當已經是絕望了吧。

連雲舒都不知道她在找自己的孩子。想起雲舒,她那樣知書達理,溫婉賢淑的孩子,才像是蘭夫人的孩子,比起自己,大家都好太多了。

看來兩人還不願相認,蕭邢宇嘆了口氣,無奈看向謝寧。

總是下意識的,一有事情就找謝寧,似乎會上瘾,漸漸變成習慣。或者說,是蕭邢宇願意聽他的話,且也只想聽他的話。

謝寧想了下,笑道:“原來蘭夫人和我這位朋友并非是母子,在下方才的試探真是太無禮了。”

蘭夫人愣住,藍庭生也愣住了,誰說他們不是親母子?

一想便氣,他索性直言道:“實不相瞞,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我娘了!”

“啊?”

突然變化如此大,蘭夫人竟也不能反應過來。

藍庭生硬着頭皮說下去:“昨天是我不對,我一直以為當年是你不要我,把我丢了,所以才故意那樣做!我又不是故意要做小偷的……不對,我就是故意的,可、可那是因為我想氣你……也不是!”

他冷靜了下,說道:“我不知道你這麽讨厭小偷,你如果不喜歡,不認我也行。”

蘭夫人卻是才反應過來:“你、當真是我的兒子?”

“當然是真的!”

藍庭生着急道:“我藍庭生什麽都不缺,為何要來冒充你兒子?”

蘭夫人一陣無言。

藍庭生想了下,低聲道:“家裏應該是有個梅花林,小時候你常帶我在裏頭玩的。”

還是沉默。

藍庭生又道:“家裏還有人使槍的,每天在我跟前吓唬人。”

說起來,那個人應該是他的小舅舅。

藍庭生還說:“我記得你好像很喜歡吃糖,每次出街玩,你都給我買很多糖,回來後卻自己一個人吃掉……”

“別……別說了!我相信你!”

蘭夫人已然開腔制止了他,擡頭時卻是紅了眼眶,她伸出手來在空中虛晃,藍庭生當即扶住她的手。

小聲道:“我在這呢。”

蘭夫人又是哭,又是笑,順着藍庭生的手,摸到了他的臉頰,又比了比身量,欣慰道:“你長大了,比我還高了,長得也好看,我摸得出來,你是我的孩兒……”

許久,她才吸了吸鼻子,才艱難開口:“我……你可不可以,叫我一聲娘?”

藍庭生臉頰有些紅,小小聲地叫了一聲娘,尾音剛落下,蘭夫人已然将他擁入懷中,淚濕衣襟,哭得凄厲悲恸。

“我的孩兒……你終于回來了……”

……

那邊廂母子相認,自當好好說說話,蕭邢宇和謝寧便自覺的出了梅花林。玉姑姑也成功拖住雲舒,借口自己傷口裂口,雲舒幫她上了藥,重新包紮後,又是囑咐了一番才離開,全然忘記了她是來送客的。

兩人在庭院前賞梅。

不知說些什麽,終于大功告成,完成了段青楓的願望?可這麽說起來,總覺有些悲涼,不知段青楓如何了。

同時又想到,藍庭生已尋回母親,謝寧也該和他離別了吧?

果然,這一日他們沒有離開幽蘭谷。

幽蘭谷多了個少谷主,皆大歡喜。

夜間在月下獨酌,蕭邢宇心頭有些惆悵,石桌一端不知何時來了人,擡眸看去,當真是謝寧。

說起來,他們這次合作得不錯。

謝寧倒是直接開口。

“有個東西要給你。”

蕭邢宇立馬坐直,“什麽東西?”

謝寧取出一物,放置石桌上,緩緩推至蕭邢宇身前。

那是一塊貴重的羊脂玉佩,上面看着像是精致的麒麟紋飾,又好似盤龍紋路,挂着長長的豔紅穗子。白玉皎皎生輝,一看便知不是凡物,非常人能擁有。若再翻過來,便能看到麒麟的背面是一個端正的‘四’字。

作者有話要說:

啊…這段終于寫完了,又要開始新的路程了O(∩_∩)O~~

現在明顯的故事主線就是四皇子避禍的這段路程,會碰到很多人,經歷很多事,慢慢的成長起來,藍庭生母子闊別重逢這段故事只是其中之一啦。

這裏本來就是想讓攻受有個走在一起的機會,不想詳寫的,然而就是停不下來,我也覺得好磨蹭啦,真是不好意思說了,本來計劃是二十幾萬字左右的,現在一點劇情拖了好多字數啦_(:зゝ∠)_

預告下面的故事裏攻受的感情會有新進展的,下一個故事可能會更加狗血,然後謝寧就要掉馬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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