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蕭邢宇被關在林出雲家中的柴房裏,沒再綁着他的手腳,林出雲大抵是認為他絕對沒辦法逃出被緊鎖的柴房,故而将他放到柴房裏,想将蕭邢宇背後的人釣出來,只可惜的是一夜過去了,并沒有人來救蕭邢宇。
次日清晨時,柴房門忽然被打開了,逆着光只見到林出雲的身影站在門前,有蕭邢宇些不适的捂上眼睛,他剛剛困得受不住了才靠在牆上睡了會兒,還想問些什麽,可林出雲不但将他驚醒了,還冷着臉将他拖出來,不知要将他帶去什麽地方。
蕭邢宇被對方橫着扔到馬上,而後那人也手腳利落地上了馬,立時策馬狂奔起來,颠得蕭邢宇肚子難受不已,連問去哪的機會都沒有。
直到到了離白家寨不遠的一處山坡時,林出雲才勒緊缰繩,馬兒長籲一聲收住前蹄,林出雲捏着将蕭邢宇肩膀将他帶下馬時,早已被颠得暈乎乎的他立馬便扶着馬背險些就要摔倒,而後捂着腹部就吐,可他已經快兩天沒吃東西了,也吐不出什麽來。
後頸的衣領忽然被勒緊,蕭邢宇軟乎乎地任由林出雲帶他上山,腳步趔趄幾次要絆倒自己,走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有氣無力的問林出雲。
“……林,林出雲……你要帶我去哪?”
他看起來很生氣,林出雲二話不說将他帶走,颠簸了一路,害得他現在頭暈腿軟,混身無力難受得緊。蕭邢宇心道這林出雲還當不當他是人了,就算是俘虜,處決之前也好歹給點尊重吧。
林出雲揪着他後領快步往山坡上走,頭也沒回,冷聲道:“上山去。”
蕭邢宇恢複了些精神,勉力跟上林出雲的步伐,只是被揪着後領,總是勒得脖子難受,蕭邢宇建議道:“你要不綁着我手算了,這樣我要呼吸不了了!”
林出雲這才回頭看他,怒目圓瞪地咬牙道:“你還敢跟我談條件?昨天要是早殺了你,那個姓謝的小子也就不敢威脅我了!”
“謝寧?”
蕭邢宇眼中一亮,快步跟上林出雲,着急問他:“你說謝寧威脅你?不可能啊,他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林出雲沉着臉往山坡上走,沒回答蕭邢宇的一連串疑惑,蕭邢宇也明顯看出他此時很緊張,很急促,就好像害怕去晚了就會出什麽大事一般。
蕭邢宇不知道謝寧會回來,但既然謝寧沒走,還來救他,蕭邢宇心中更是震驚。他也主動地走得快一些,想要知道謝寧到底做了什麽。
這山坡看上去不高,但在山坡之上有一個高高的山崖,約莫數十丈,下面便是滾滾江水,若是掉下去了,哪怕不摔死,也會被那湍湍急流沖走淹死。
而此時謝寧和江月樓正押着被反綁雙手的白發婦人站在山崖邊,林出雲帶着蕭邢宇上來時便見到如此情景,随即伸手捏住蕭邢宇的脖子,站在幾人面前,神色着急地望向那個鶴發童顏的白衣婦人。
“袖月,你受傷了嗎?”
他的目光緊緊鎖在何袖月身上,可何袖月卻不看他一眼,眉間蹙起頓時便側開臉,面上淨是厭惡之意,林出雲好似也被氣到了,卻是将怒氣轉向邊上的謝寧二人,厲聲道:“若要這小子的命,你們就馬上放了她!”
蕭邢宇呆呆地望着山崖邊的謝寧,他看上去比昨日離開時精神好了許多,只是唇色還是很蒼白。蕭邢宇雖然看不清他面具下的臉,但也能猜測,謝寧重傷未愈,臉色定不會好到哪裏去。
林出雲惡狠狠的威脅似乎并沒有起什麽作用,只聽噌的一聲劍鳴,謝寧手中的長劍已然出鞘,鋒利雪亮的劍刃擱在何袖月細白的脖子上,仿佛一動便要割破皮肉,看上去既脆弱又危險。
謝寧同樣冷靜地和林出雲讨價還價:“毒公子的本事我已經見識過了,晚輩不敢冒這個險,只要你先将蕭邢宇放開,我就會放了何前輩,我謝寧,說到做到!”
林出雲顯然是不願意的,只是他看着何袖月,還是軟下态度,捏着蕭邢宇脖子的手也松了些,蕭邢宇這才得以喘口氣,忙朝謝寧喜道:“謝寧,你怎麽回來了?”
謝寧望他一眼他,神色凝重,随即轉向林出雲道:“你先放人,我定不會傷害何前輩。”
林出雲冷笑道:“我憑什麽相信你,就憑你把劍架在我夫人的脖子上這一條,你就該是個死人了。”
林出雲性子狠厲,無拘無束慣了,也自有自己的堅持,旁人若想動他在意的人或物分毫,他都不會放過那個人。這種人最是難說服,誰知道他下一刻會不會掐斷蕭邢宇的脖子,來個快刀斬亂麻将何袖月搶回去。
謝寧不敢冒這個險,可他真的只能那何袖月威脅林出雲,若是林出雲不吃這一套,他也沒辦法。
可這時,被他挾持住的何袖月卻突然開了口,向謝寧笑道:“謝公子,你還指望能用我威脅到這個人嗎?”
猝不及防的,謝寧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旋即何袖月轉頭望向林出雲,諷刺地笑道:“你可知道,當年我兒懷遠是怎麽死的?”
她這話是在問謝寧,謝寧自然不知,便搖了頭,但林出雲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蕭邢宇就被他挾持着,很明顯的感覺到林出雲的身體在這時莫名的僵住。
何袖月嗓音輕緩低柔,唇邊卻摻着寒冷笑意:“我這一生最悔恨之事,就是二十五年前,路過白家寨時,救了這個惡人,還幫他拿到了毒經,讓他練就一身毒功,為禍武林!我被他的花言巧語蒙騙多年,為了他背叛武林,衆叛親離。可到最後,這些惡事,全數報應在我兒懷遠身上……”
嗓音中慢慢染上幾分悲切,還帶着無盡悔恨,她垂眸道:“謝公子,算起來,你與懷遠還是同歲,懷遠是個很乖的孩子,若他還活着,也該像你這般大了……可就在十五年前,懷遠還不過六歲之時,林出雲他那師父毒王谷谷主上官虹竟然趁我們不備,擄走了我兒懷遠,而後将他帶到半步坡上,約我和林出雲前去,他說只要我們去了,他就放過懷遠……”
何袖月眸中已然蓄起淚水,啞聲道:“可是上官老賊就是個畜生!我的懷遠不知受了多少苦……我趕到這裏時,他渾身都是血,身上全是傷口,沒一處好地方,有鞭子抽的,板子,木棍打的,還有被毒蟲咬的!我兒哭着喊着,被那老賊抓住,他跟我說身上疼,說娘親救我……我身為人母,疼在兒身痛在我心,我卻無能為力,而這一切禍端都是因為林出雲而起!”
何袖月話音徒然一凜,那雙帶着微紅血絲的眸子死死地瞪着林出雲。
“上官老賊的女兒上官靈自小喜歡林出雲,當年為了他私自跑出毒王谷,結果被林出雲牽連,死于非命,他師父便将這仇記在我們二人身上。可當時,上官老賊擄走我兒後,他非但自己不去救懷遠,還攔着不讓我去,說什麽上官虹不會對我孩兒下毒手!他顧念着師徒舊情,不敢向他師父要回懷遠,那我便自己去救!可我千辛萬苦跑出來想要救回我的孩子,我的懷遠卻被那老賊狠毒的推下山崖,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消失在我面前……”
何袖月的聲音悄然顫抖,她深吸一口氣,繼續道:“我從沒想過,我經歷重重荊棘,艱難得到的幸福,我一手創建起來的家,就此被上官老賊摧毀掉!我在山崖下找到懷遠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具僵硬的屍體了,再也不會哭不會笑,不會要我抱,不會跟我說話了,他泡在冷冷的江水裏……我那時便發誓,此仇不報,我何袖月誓不為人!”
“袖月……”
“你住口!”
林出雲的突然出聲并沒有制止何袖月,何袖月氣得渾身發抖,眼角淚珠也終于随着臉頰滑落,墜落在地面上,浸濕一小塊泥土,何袖月恨極了林出雲,恨得目呲欲裂,她咬牙道:“上官老賊自從沒了女兒之後就一直半瘋半傻,我四處打聽,找到了他的下落,可當我要殺了老賊替懷遠報仇的時候,就是這個人,出手救了殺了他親兒的兇手!”
“他甚至願意用自己的命來換他師父的命……”
“好一個父親該有的态度!懷遠當真是選錯了父母,我也開始後悔将他生下來,讓他遭了千般痛苦,死後還不能安寧!因此我早已與此人恩斷義絕,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往後,各安天命!”
何袖月再看向謝寧,笑容苦澀。
“你也知道了,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們母子,就算我死了,他也不會因此有半點愧疚。謝公子,你以我做籌碼,是根本威脅不到他的。”
謝寧愣了下,轉眼看了眼林出雲,若不是林出雲被何袖月那番話激得滿臉慚愧,卻一字也說不出來的模樣,謝寧當真以為何袖月說的是真話了。他反應過來何袖月是在幫他,只有讓林出雲着急了,他才能有機會把蕭邢宇換回來。
謝寧望了眼何袖月,忽然也不覺得這個人讨厭了。
從小到大,他的娘親很少會抱他陪他,一年裏頭總有七八個月卧病在床,謝寧以為娘親不喜歡自己,不願意見自己,心裏也很難過。每次問他爹,他爹都會告訴他,是因為娘親身體不好,沒力氣抱你,不是不喜歡你。
從此謝寧便十分讨厭那個傷他娘親的人,可是就算他從娘親那裏得知了傷她的人是誰,認認真真地學功夫,他娘親卻始終不讓他去報仇。
等謝寧長大了些,問她為什麽,他娘親說其實那個人也很可憐,想想她都那麽可憐了,就放過她吧。謝寧問她何處可憐了,娘親告訴他,聽說那個人沒了孩子,沒了家,而自己現在過得很好,就不去踐踏她們最後一點情分了……
謝寧現在想起來才明白他娘親的意思,有些事情他父母想要打聽的話總歸是能知道的。何袖月剛經歷喪子之痛,她的夫君卻幫着仇人站在她的對立面上與她作對,即便是任何一個女人也無法原諒這樣的人。
于是十五年前,恩愛夫妻一朝決裂,一剎那青絲染成白發,她孤身守在已故兒子的墳前十五年,不單是因為母子情深難以割舍,還有無盡的愧疚難安,日日夜夜折磨着她的悔恨。
半晌後,林出雲方才長嘆一聲,似是無顏面對何袖月,垂下眸子啞聲道:“當年之事,的确是我的錯,倘若我早去了,懷遠也許不會死,可是……可是上官虹他的條件,是要拿你的命換孩兒的命,孩子沒了我們可以再生,可是我不能沒有你……”
“你還要在這裏惺惺作态!”
何袖月猛地将他的解釋打斷,朱唇邊冷笑連連。
“可我再也不想聽到你說的話,我的懷遠也不想要你這樣的父親!”
林出雲面色驟然蒼白,此時連蕭邢宇也不得不在心底暗嘆一聲,果真是深情總被無情誤,也只有最在乎的人,才能傷林出雲最深,何袖月當年之事也是同理。
何袖月忽而收起滿面嘲諷,竟将脖子往謝寧的劍刃送上幾分,果斷決絕地望着謝寧,揚起臉露出釋然笑容,千言萬語只剩一聲嘆息。
“謝公子,當年我傷你母親,背叛你父親,險些釀成大錯,對此我多年來愧疚難安,今日落在你手上,我正好了卻一樁心願。你動手吧,就當是還我當年害你娘的一命!”
謝寧的手也真的動了,再往前不過一個指節的距離,他便能割破何袖月的喉嚨,為他娘親報仇,就在這時,林出雲終于示弱了。
“且慢!”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