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溫子骞雖說處在叛逆期,卻還是懂得分寸,明白一個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在規定時間趕回家,家裏的宴會已經開始,溫遠航正領着妻兒挨個和嘉賓打招呼。
他站在花園門口的鐵藝花架下,頭頂上是盛開的薔薇,兩側擺放了清香的香水百合,腳下是柔軟的紅色地毯,他舉步維艱,仿佛和裏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看着溫遠航一身黑色筆挺西裝,頭發一絲不茍梳向腦後,微笑的側面器宇不凡。潘琴紫羅蘭晚禮長裙,挽着發髻,脖頸和手腕上珠光寶氣,讓她看起來雍容華貴。
溫子熠和溫子暄兩兄妹也被打扮的精致好看,上流社會的公子和小姐就該是這個樣。
哪像他,身上穿的還是學校的校服。白襯衣已經洗的領口毛糙,長袖子卷起來露出兩截細長胳膊,深藍色的運動褲,略顯陳舊的白色板鞋。其實,溫遠航給他買了不少衣物,都被少年骨子裏的驕傲不屑一顧,可是如今這樣的場合,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裝扮與華麗的氛圍格格不入。
少年長大了,除了自尊心,隐隐也會滋生出羞辱感。
“你躲在這做什麽?”溫子骞回頭,看見一個倜傥少年,嘴角噙着壞笑看着他。少年穿着打扮特別新潮,熒光綠的襯衣綁了一個西瓜紅的領結,黑色九分褲露了一截腳踝,踩了一雙黑色綴滿鉚釘的板鞋。
溫子骞盯着他看了好幾秒,嘴角不受控制的咧了咧,這公子哥也太新潮了,參加長輩宴會,他父母也能讓他穿成這樣?來一盞旋轉彩燈,就可以上臺蹦迪去了。
“我要是你,我就自行過去了。”少年唯恐天下不亂,哪壺不開提哪壺。
溫子骞擡眸斜睨,藍色眼珠在陽光下閃爍着光芒,寶石一般,美則美,可惜沒有一絲熱情,看誰都是冷冷淡淡的。
他認得這個少年,長得雖然高大,在他眼中也不過是個小屁孩。少年是溫子熠的同學,名叫紀涵志,貴族學校裏的混世魔王,溫子熠給潘琴碎嘴的時候,他聽過不少這個人的劣跡。讓他印象深刻的是,這個今年才滿十四歲的少年,睡過的女人數量可以虐死成年單身汪,最誇張的是睡過一個快三十的白領。
在溫子骞心目中,紀涵志等同于人渣,**的公狗,***思考的坑爹官二代。
他雖年紀小,可是很多事情他心裏明白,紀家是溫遠航從黑道洗白走入白道的最大靠山。
從溫遠航對待紀家的态度,哪怕是面對年少的紀涵志,都是恭恭敬敬的。
全家都愛巴結這個少年,溫子骞卻是例外,他瞟了紀涵志一眼轉身就走。
紀涵志三兩步擋在他面前,小小年紀卻一副輕挑公子哥的嘴臉。“嘿,你怕我嗎?每次見了我不是轉身就走,就是躲在屋裏不肯出來。”
“滾。”溫子骞道。
紀涵志勾着嘴笑的輕蔑,道:“還沒人敢這麽和我說話,換做別人我早就讓人打的滿地找牙了。”
溫子骞陰着臉不說話,胸口氣的上下劇烈起伏。他捏了捏拳頭,好想一拳頭打過去,可是想了想後果,忍了。
他六歲前随母親生活在狹小髒亂的閣樓,母親在酒吧推銷啤酒陪笑陪喝,有一次他看母親被人灌酒,便跑出來咬了那個醉漢的胳膊,結果差點被醉漢打死。他的母親為了保護他,被打的脾髒破裂,做了脾摘除手術。
這件事仿佛刻在了腦海,時刻提醒他蚍蜉撼樹,可笑不自量力。他常想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母親是不是會再多活幾年。
他繞過混世魔王,觥籌交錯載歌載舞的繁華被他抛在身後,挺直腰板頭也不回往前走,即便他的內心是無助而憂傷的,但至少他還有尊嚴不用卑躬屈膝阿谀奉承。
他輕蔑的看着遠處的溫遠航,平時高傲不可一世的溫遠航此刻笑的是那麽低賤。
這個家,果然沒有他的一席之位……他早就想好了,等他上了大學,成人之後,只要能自食其力他立馬離開。
此時此刻,潘琴挽着溫遠航,溫遠航微笑着帶着一家四口與賓客寒暄的畫面深深刺痛了少年的心。
為什麽?憑什麽?那一刻少年在內心叫嚣。他也會嫉妒,也會恨。
他咬了咬牙,暗暗捏緊了拳頭,他想:我為什麽不争不搶,平白讓那對母子占盡便宜?我母親是溫遠航明媒正娶的老婆,我是他的大兒子,我為什麽只能躲在角落看着?這麽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怎麽可以沒有權勢和金錢?我不要不義之財,可是該我的一個子都不能少。
對,我不能平白便宜了溫子熠!
溫子熠被他爸爸強迫着走了一圈,極不情願的賠笑臉“叔叔好”“阿姨好”的裝乖乖仔。走完一圈笑的臉部都僵硬了,趁着溫遠航談正事,逃命似的跑到紀涵志身旁,抱怨道:“這種老頭老太太的聚會最讨厭了。”
紀涵志坐在桌上,捧着水果盤,翹着二郎腿正在吃紅提。看了一眼打扮貴氣的溫子熠笑道:“怪不得你哥會生氣,你穿的人模狗樣,你哥卻一身寒碜。”
溫子熠扯了一個凳子坐在旁邊,随手拿起一個蛋糕塞進嘴裏,邊嚼邊道:“活該,假清高,裝可憐,我爸又不是沒給他買。”
紀涵志面相成熟,思維性格也早熟,看起來比溫子骞還顯大。他放下盤子,撐着下巴壞笑道:“我看你哥不順眼,怎麽辦?”
溫子熠道:“怎麽了?”
紀涵志冷哼一聲道:“他對我說滾。”
溫子熠一拍桌子,起身道:“卧槽,這你都忍?弄死他。”
紀涵志被他模樣逗得笑了,道:“艹,那是你哥,感情和你有仇似的。”
溫子熠咬牙切齒道:“我早他麽看不順眼了,早上我還被他擺了一道,你都不知道多麽氣人。”他義憤填膺把早上的事情說了一遍,越說越氣,忿忿不平道:“我五六歲時沒被他少打過,我可都記着呢。他那時仗着比我大比我高,沒少欺負我。我特麽這些年找他麻煩,不過是還他利息罷了。我和他梁子結大了,水火不容。”
紀涵志聽了笑起來,道:“我覺得平時你腦子夠損了,沒想到還着了別人的道。我要是你,可不就這樣忍氣吞聲。”
“誰說我要忍氣吞聲?他小子跑得快,一上午都沒看見人影。”溫子熠突然看向紀涵志,熱情的搭住他的肩膀,道:“哥們,咱們算不算好兄弟。”
紀涵志道:“想讓我怎麽做?”
溫子熠眼珠子滴溜溜轉,皺眉思考。“我看他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特不順眼,有什麽辦法可以羞辱他,讓他以後再也不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紀涵志道:“如果不是你哥,我有一百種方法。”
“別呀,別當我親哥,我沒這樣的哥,你看我們長的一點也不像,我媽說過,鬼知道是他的□□娘和誰生的野種。”
紀涵志腦中對比了兩人樣貌,點頭肯定道:“确實不像,比你好看多了。”
“……”溫子熠推他一把,道:“去你的吧。”
兩人又是一陣笑鬧,從滿清十大酷刑聊到渣滓洞的拷問,最後紀涵志低頭覆在溫子熠耳旁小聲說了一個辦法。溫子熠先是一愣,然後點頭道:“這個辦法好,我看他以後還怎麽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不過你是主力,我當幫手,這樣就算他告我,我爸也不會打我。”
紀涵志咧嘴道:“我爸就不打我了?”
“你有你媽呀,怕什麽?你個混世魔王的名號白叫了?周一上課我就把你慫的事跡告訴大家。”溫子熠煽風點火。
哪個少年會承認自己慫?紀涵志想了想自己老娘那堅實有力的臂膀做後盾,最後一絲顧慮也抛到了腦後,點頭道:“好,幫你收拾他去。”
兩個人趁大人們不注意,溜上了二樓,左看右看沒有人,偷偷去擰門把手,發現門被反鎖了。紀涵志使了一個眼神,溫子熠心領神會便擡手敲門。
……過不了關,接着删……這回差不多了吧,都快删完了……
耳旁是溫子熠的笑聲:“給你拍下來了,你以後要是再敢惹我,我就把它放到網上,讓大家都看看。”
好像還說了什麽,溫子骞聽的不真切,他只是覺得羞辱,他掙紮着爬到牆角,一頭就撞了上去。
頓時額頭血流如注,把另外兩個少年吓呆了。他滿臉的血,看着溫子熠道:“解開!”
溫子熠吓傻了,趕忙解開繩索。
溫子骞擡手抹了一把血,劈手搶過手機删了視屏,然後沖着呆愣的兩個少年道:“滾!”
溫子熠拉着紀涵志往外跑,邊跑邊喊:“瘋子。”
紀涵志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溫子骞,只見他提好了褲子縮在角落,抱着膝蓋戒備的盯着他們。他突然覺得那張染了血的面龐是那樣與衆不同,白色肌膚和鮮紅的血液形成強烈的反差,直逼眼球,過目再難忘!
溫子骞洗了臉止住血,傷口看着可怖,卻是皮外傷。他沖沖收拾了書包,換洗衣物,逃也似的回到了學校。
他最終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溫遠航,溫遠航以為他使性子,在電話裏把他教訓了一番。
緊張的期末考來臨,讓他無暇分心。等他考完期末考,才驚覺一個多月沒有回家了。摸了摸額頭,傷口已經愈合,被額前劉海遮住,當忍則忍,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他反複勸解自己,卻依舊無法疏解內心的憤怒。
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回到家,除了吃飯,其他時間統統把自己反鎖在屋裏。小小的世界,才能讓他有安全感。
暑期過半,他都足不出戶,反鎖在自己房中。溫遠航看在眼裏,也無能為力。
有天溫子骞吃飯時,看見有個小孩在幫他盛湯,他也不留意,喝了湯直接上樓。
哪知道小子也跟着上樓,他回頭一看,原來是秦蒼。
秦蒼被他突然回頭吓了一跳,道:“我……我是來謝謝……大少爺的。”
謝我什麽?溫子骞皺眉想。
“王叔收留我了,他說是你給他說的。”
溫子骞才想起那日離開醫院時,順便給王偉說了秦蒼的狀況。後來發生了那事,他都忘了。
“不用謝我,我并沒有做什麽。”他說着進屋關了門。
結果等到晚飯時,秦蒼又舔着臉貼過來了。如此反複好幾次,溫子熠發現了,有天把溫子骞堵在走廊嘲笑:“喲,大哥,啥時候養了一條寵物。”
溫子骞看着溫子熠的臉就想吐,轉頭對秦蒼道:“你是不是想跟我?”
秦蒼點點頭。
溫子骞指了指溫子熠道:“咬他一口,以後就跟我了。”
大有關門放狗的架勢。
他其實只是想吓吓溫子熠,結果就看見秦蒼飛撲了過去……
“……”溫子骞在秦蒼的狗爬跳的英姿下,目瞪口呆……
“一群瘋子!!”溫子熠一見苗頭不對,吓得撒丫子就跑。
溫子骞愣了半晌,随即捧腹大笑起來。這是他兩個月來第一次開懷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秦蒼呆呆站着看他,一臉的莫名其妙。
不過……就此,十四歲的秦蒼成了十六歲溫子骞的小尾巴兼打手。
溫子骞的話又多了起來,回到家也愛出房門曬太陽,和秦蒼在花園裏玩耍,整個人不再封閉,恢複了這個年齡的少年該有的陽光。
溫遠航看在眼裏,歡喜在心,對秦蒼也是另眼相看。
不過,溫子熠就不那麽開心了,在他眼裏溫子骞身邊多了一條瘋狗,欺負那人的時候,可得小心謹慎了……因為……他已經被這條與他同齡的瘋狗咬過好幾次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完整版自己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