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跟他走吧4

餘春來很早就察覺到，自己除了對媽媽，以及相處十幾年十分熟悉的黃叔叔外，對其他任何人，感覺都非常冷漠，他沒有朋友，沒有必要的社交圈，甚至沒有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該有的娛樂活動。

每天，除了擺攤賺錢，就是去菜市場買菜、給媽媽買藥，其他時間，必然是宅在家裏，他會随着心意向周圍需要幫助的人釋放善意。

可是，做朋友？

那就沒必要了。

餘春來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社交，在他的世界裏，除了自己，就是媽媽，還有一個微小的角落留給黃叔叔，現在，還要單獨開辟一塊留給小貓崽子。

餘春來就像是一個嚴苛的空間制造者一樣，将自己的世界劃分成泾渭分明的版塊，然後将自己認定的人按進去，成為一個固定且安全的“交際圈”。

一個十分變态，但是對患者而言卻非常安穩的“交際圈”。

餘春來患上的，就是傳說中的“情感缺失症”，對于生活在正常世界的患者而言，患上這種精神類疾病，或許會非常的痛苦，努力融入自己所在的生活圈卻不被認同，嚴重的甚至會産生厭世情緒。

然而，對于餘春來而言，從小便生活在一個相對扭曲、缺失的世界裏，于是，這樣的行為便不會令人覺得怪異了，正常人反而覺得餘春來是早熟、穩重的乖孩子，久而久之，餘春來自己也覺得自己是正常人了。

可是，在所有情感缺失症患者眼裏，接受一個陌生人進入自己固有的世界，那種感覺，和把自己丢進沸騰的油鍋裏也差不多了。

因此，面對韓冬靈的示好，餘春來一向是溫和且不着痕跡地拒絕着的。沒想到，他不過是陪媽媽去買了一趟結婚用的東西，竟然刺激得韓冬靈當面表白了！

餘春來皺眉，他對韓冬靈沒有惡感，可是，讓他接受這樣一個只稱得上“熟悉的陌生人”的人進入自己固有的世界，餘春來沒來由的覺得一陣恐慌和抗拒。

“我不想結婚，抱歉！”

面對韓冬靈期待的大眼睛，餘春來最終還是低下了頭，狠心拒絕了。

韓冬靈紅着眼圈黯然離開，很快将自己的小攤子從餘春來旁邊挪走，搬到了夜市另一頭。

“啧啧……真是**呀！”夜湛幸災樂禍地看着餘春來，卻發現他只是長舒了一口氣，仿佛逃過了什麽洪水猛獸似得，頓時被噎得翻了個白眼。

很多年以後，驕傲的妖王殿下才無力地發現，情感缺失症患者，真的不是那麽好追的……

韓冬靈的事情，不過是水過無痕，餘春來無意接納其他人進入自己的世界，也不願意白白耽誤了人家女孩子的青春，幹脆利落的拒絕，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

兩天後，餘春來陪着白芷和黃皮，去拍了婚紗照，因為帶了小貓咪，他們一家還特意請攝影師幫忙拍了一張“全家福”，或許是這一家人顏值太高，又或許是小貓咪太萌，攝影師當場就将這全家福打印出來幾張小樣，送給了餘春來他們。

于是，出來的時候，每個人的錢包裏，就都有了一張全家福。

夜湛沒有錢包，餘春來給他買了一個小小的貓牌，背面正好可以将剪裁過的全家福塞進去。

如此，所有人就都開心了起來。

妖王殿下原本是不太開心的，他不抗拒佩戴飾品，但是，那種一看就很廉價的貓牌，完全配不上他妖王的身份好不好？

不過，在餘春來将全家福塞進去的時候，妖王殿下就不吭聲了。

紀念品，畢竟和奢侈品不一樣。

更何況，那攝影師的手藝實在不錯，将他的真身拍的十分美貌，妖王殿下瞅着全家福裏大眼睛、毛毛臉、萌萌噠的自己，心滿意足地戴上了貓牌。

簡單的婚禮，在三天後舉行。

黃皮去租了一個小教堂，帶着幾個兄弟布置了一番，又定了個酒店，擺了兩桌酒，還請了攝影師來跟拍，看到媽媽穿着嫁衣，和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一樣害羞的樣子，餘春來終于滿意地笑了。

真好，媽媽總算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

然而，這短暫的幸福，也不過僅僅維持了半個月的光景。

“小魚，媽媽走了，你，要好好的啊，黃叔叔會陪着你的……”

“走吧，離開這裏，跟他走。”白芷明亮的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餘春來，纖細的雙手，一只手握着餘春來，一只手抓住黃皮。

這樣真好，她最牽挂的兩個男人，都牢牢捧在手心了。

“阿芷……”黃皮半跪在床邊，将頭死死埋在白芷漸漸冰冷的手心。

“那麽，就拜托你了。”白芷深情地看着黃皮，這個男人，足足陪了她十九年，終究，這輩子，是她對不起他，一切，就留待來生吧！

“媽……”餘春來心痛的仿佛窒息一般，緊緊抓住白芷纖細冰涼的右手，噗通一聲跪倒在床邊，失聲痛哭。

“小魚，要，要好好的啊……”白芷蒼白的已然見不到一絲血色的雙唇，緩緩的極力扯出一絲安撫的淡笑，終于，安然地、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餘春來這輩子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一個人，便這樣離開了他。

年輕的瘦弱的身軀，緩緩靠在床邊，餘春來死死扣住床板，悲怆的嗚咽聲，凄慘的仿佛失去雙親的幼獸一般，喉嚨裏溢出一聲又一聲凄苦的呼喚，“媽！媽……”

白芷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剛買不到半個月的婚床上，床頭，還挂着新婚夫婦的婚紗照，然而，照片裏溫雅柔笑的女子，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

餘春來早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知道媽媽遲早會撐不下去。

可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的猝不及防！

他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帶着媽媽去她最想去的西湖看一眼，沒有帶她去泛舟西湖、看一看著名的雷峰塔。

白芷的一生，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年輕和繼父和更加年輕的繼子，就這樣跪在新婚妻子和母親的床前，放肆地恸哭着。

良久，恸哭終于變成了無力的啜泣。

黃皮僵硬地站起來，取出衣櫃裏早就備好的壽衣，白衣勝雪，羅裙曳地，飄然若仙，他花了幾乎所有的積蓄，求了無數人，才找到一個很有名的服裝設計師，替白芷量身定做的，如此奢華，沒有人想到，這會是一件陪伴着佳人步入幽冥的壽衣……

“黃叔叔，怎麽是古裝？”餘春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壽衣。

“小魚你忘了嗎？你媽媽生前，最喜歡看的就是白蛇傳啊，總是幻想自己也是妖呢，我想，我也該完成她的夢想，好歹穿上一套她最喜歡的衣裳。”黃皮一臉哀傷地撫摸着手裏的華貴古裝，他曾經幻想中的貓妖白芷，就該是這樣飄逸淡然的仙子啊。

“對啊，白蛇傳，媽媽最喜歡看了。”餘春來站起來，将小貓崽子放到門外，關上門，和黃皮一起，給媽媽擦拭身子、換上新衣。

穿着這麽漂亮的新衣服，想必到了幽冥之地，閻王爺也要高看幾分吧？再多多的燒些紙錢元寶下去，給媽媽随身帶着，重金賄賂一下鬼差們，想必，來世也必定能投身一個好人家的吧？

妖獸身死，多的是數不清的想來吞噬真身增強修為的妖類們。

此刻，餘春來他們的院子外，虛空中，飄蕩着無數聞着屍身味道趕來的妖類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