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金毛
然并卵。
哪有什麽計劃好訂?
鄭元凱把紙筆丢在桌上,陷入了沉思。
賀泉是個宅。
在大少的印象裏,如無必要,這位每天僅僅出門一到兩趟,每次花費時間不到二十分鐘,買食物生活用品再加上倒垃圾,剩下時間都在家裏窩着。
他很煩惱。
這種人的生活乃至精神狀态要怎麽觀察,即使偵探也束手無策啊,難道要到對面的樓頂上去架個望遠鏡?
又不是拍電影。
先去踩點吧。
鄭元凱的行動力一向很強,即使沒想出辦法,也先出門了。
正是晚霞漫天。
夕陽旁是橙紅的雲朵,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燒,瑰麗而輝煌。
大少換了樣式較為普通不起眼的上衣和休閑褲,戴上墨鏡遮擋容貌,将車放在停車場,步行去往目的地。
鄭元凱自以為已經足夠低調,然而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是會引發許多關注,男人們嫉妒的眼神和女人們暧昧的秋波頻頻停駐在身上——有些人天生就是衣架子,大少無疑就是這種人,無論多麽不合适的款式在身上都會穿出“模特拯救了衣服”的效果,老舊過時和經典複古的差別其實不那麽大,至于他想要達成的“普通不起眼”效果,只是個美好的幻想罷了。
對,就是淘寶買家秀和賣家秀的區別。
不建議群衆模仿這類人的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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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元凱哭笑不得。
在他還是景安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的魅力。
然而現在這種吸引人注目的能力會帶來額外的變數,找鄰居打聽賀泉的消息的話,這容貌是不是太醒目了?
咦,好像并沒有什麽影響。無論鄰居說“有個陌生人打聽你消息”還是“有個陌生帥哥打聽你消息”,都是一個效果。
至于正好遇見賀泉出門去搭讪……如果對方認不出恒陽地産的鄭大少,才是件怪事呢。
去往目的地,要路過長風街。
對于他來說,這是條充滿回憶的街道。
讓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随風飄來,小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大少的腳步頓了頓,摸了摸剛吃完晚飯但仍有空間的肚子,拐了進去。
鄭元凱的口味,和景安的口味,是有區別的。
比如說,他現在正在排隊購買的鐵板鱿魚,原主就不愛吃。
“老板,給我來三串,微辣。”
“好嘞!”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原來的味道,父母還在時,景安常常在晚飯後來這個地方,那時候他還很自由,不需要為了掌控公司擺出所謂的“總裁風範”,拒絕這些會讓其形象不夠威嚴的小攤。
長風街的居民流動攤販管理很不錯,是經過政府批準的,不存在聽聞城管消息便望風而逃的情況,相對應的,這兒偶爾會有人來抽查,如果被查出用了地溝油之類的東西,便會失去繼續在這裏做生意的資格,沒有餘地。
反正想要擠進來的人很多。
嚴格的管理讓這裏的攤販少有僥幸心理,也讓食客們吃得安心,吸引了更多的人流。
由于要保證原材料和調料的新鮮和營養,小販們在此擺攤的成本比起別的地方高,但薄利多銷,更多的顧客會在這條街上消費,只要味道好,不愁沒有回頭客,何況還有回頭客帶人來的。
不用額外花錢便有了口碑,老顧客和攤主們像是朋友般相處,彼此拉拉家常,也不用擔心城管,計算一下,說不定還占了便宜。
而政府呢?
長風街可以不用讓城管過去盯了,人力節省了下來;抽查根本不用設立專門的部門,食品部門的人自己也會從這兒打包東西吃,順手測一下的事情;山林市得到了一條可以大大方方宣傳的美食街,拉動了游客消費。
所謂雙贏。
鄭元凱是很佩服這一屆的領導班子的。
“上清苑”項目,便和政府有關系。
準确的說,這小區落成之後,會作為本市政府的福利房,分配給符合資格的工作人員,也就是說,将有領導及其家屬入住。僅此一點,不管小區的占地面積或者其他因素如何,這都毫無疑問是個“大”項目。
商人總是怕政府的,因為政策在對方手裏,扶持某個行業、抑制某種現象、有限的資源批給哪家企業……對于經商而言,都至關重要。和政府打好關系,是每個商人的希望,而“上清苑”項目,則讓山林市的地産公司看到了曙光。
理所當然,其他公司都是陪跑的,最後的贏家會在恒陽地産和朝陽地産之間産生。
這并非盲目自大,而是客觀事實。
縱觀歷史,好像有很多以弱勝強的例子,而這些例子之所以會被記錄下來千古傳誦,真實原因就在于其稀少。很簡單的比方,如果人人都在做好人好事,好人好事還需要特別在各類媒體上報道出來表揚嗎?
弱者勝過強者,尤其是勝過遠遠強于其的存在,必不可少的條件是:強者犯了錯。
如果沒有漏洞,沒有沒有空子,其他地産公司又憑什麽勝過山林市兩大巨頭?
而這兩家同時出錯的概率太小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景博超老眼昏花倒是有可能,鐘陽怎麽看也不是會犯這是毛病的人。何況,除了最高決策者,還有許多精英都投入了這個項目。
吃光鱿魚,又買了一份章魚小丸子,大少終于邁開了腿,準備去幹正事了。
街口走來一個眼熟的人。
赫然正是賀泉。
本該感嘆太巧了的鄭元凱卻沒有上前,甚至視線也僅在其身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便落在了那人腳邊。
那兒有只金毛犬。
全身遍布的同色毛發讓許多金毛犬在人類眼裏都長得差不多,以往景安帶着金毛散步時,如果在路上遇到另一只金毛并和它一起玩耍,有時候,景安需要喊狗狗的名字看反應才知道哪只是自家的。
可如今,僅僅是看着,他便有種強烈的感覺,這就是曾經養過的那只。
往日油亮的皮毛已失去了光澤,與其說是金色,不如說是枯黃;往日略有些胖的體型已完全尋不到蹤影,夏天剃短了毛,走路時能夠很清晰地看見肋骨的形狀;往日神氣活潑的模樣更是不見了,高昂的頭顱垂了下去,周身散發出渾濁的氣息。
——靜靜。
——由于調皮好動而被主人取的名字。
它如今瞧上去,倒是足夠安靜了——死一般的安靜。
怎麽會這樣?
鄭元凱想起收養金毛犬後帶它去寵物醫院時,獸醫說的話:“金毛心思比較細膩,這只又是被人抛棄的,以後最好不要換主人了。”
倏忽潸然淚下。
可景安已經死了。
狗是靠氣味分辨人的,如果說和賀泉還可以相認,又能如何告訴靜靜,自己便是它的主人呢?
周圍已有人小聲議論起來,這樣的景象在長風街存在的時間,并不短。
一個小女孩跑上前:“叔叔,狗狗生病了嗎?”
她眨着大眼睛,話語中透出稚子的天真:“快帶狗狗去打針啊!別怕,打針痛痛,但病會飛走的!”
“啊,謝謝你,”賀泉怔了怔,才笑道:“我會的。”
小女孩十分開心,仿佛完成了一個偉大的目标,又瞧了瞧狗狗,蹦跳着跑回了媽媽身邊。
一人一狗緩緩經過了大少身邊。
此時的鄭元凱很有幾分可笑,他還戴着墨鏡,臉上有淚痕,手裏還捧着一盒吃了一半的章魚小丸子,黯然神傷的樣子。——如果被人認出拍下這模樣放上微博,網媒還不知道要炒作出什麽來。
在經過這樣的大少身邊時,金毛停了下來。
賀泉沒有拉狗繩,而是停步,蹲下來撫摸它:“怎麽了?”
“汪嗚?”
金毛低低叫了一聲,湊上前去嗅了嗅,試探地蹭了蹭鄭元凱的小腿。
街道仿佛靜了下來。
一瞬間,那些喧鬧的聲音和鮮豔的色彩似乎都褪色成黑白的背景,引發不了絲毫的關注,整個世界只剩下了這一小塊地方,賀泉緊盯着這個戴墨鏡的男人,語氣彬彬有禮,眼神卻銳利如刀:“抱歉,看起來它很喜歡你。”
這人有什麽地方值得少爺的狗關注?
“啊。”
鄭元凱發出無意義的語聲詞,跟着蹲了下來。
章魚小丸子被随意擱在地上,大少伸手摸了摸狗狗的腦袋,先逆着毛摸一下,再順着毛摸兩下,金毛搖了搖尾巴,蹭的更近了,熱情地将兩條前腿搭在他膝蓋上撐着身軀,頭往前昂着舔了舔他的臉。
鄭大少側過頭,摘下了墨鏡。
相貌辨識度太高,賀泉詫異極了:“是你,鄭元凱?”
金毛尾巴搖的更歡,它躺了下來,露出了脆弱的肚皮。
賀泉震驚了。
在他的印象中,這金毛只會對少爺做出仰躺的姿态,這種毫無防備的動作,代表狗狗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是撒嬌,也是絕對服從的信號。
鄭元凱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真心的笑容使他的雙眼彎成好看的弧度,大少伸手撫摸着狗狗的肚皮,柔聲道:“不,我是景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