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師尊神情有些恍惚,沉默了好久好久,林間風拂下他一縷發,徒弟伸手要給他別回去,被師尊攥住手腕。

“很疼吧?”師尊緩緩說。

徒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不疼啊,你力氣也不是很大——”

師尊眼睫輕顫。

徒弟明白了,扯了個謊:“……還好吧,劊子手都沒你的劍快,後來又沒靈識,附在劍上也沒感覺。”

怎麽可能沒感覺,三魂七魄附在靈物上磨出神識已是不易,何況還是一把有主的劍器。……這百年我躲在深山逃避現實的時候,你又被劈開重塑了多少次呢?

徒弟觀他神色,反握住他:“也算因禍得福啊,普通凡人要修出神識哪有容易的,還附贈一顆劍心,賺了。”

師尊啞巴似的,怔怔看他。

“……而且你不是把自己都賠給我了麽。”徒弟自知這話說的挺欠,臉紅着扭捏。

師尊忽然把他手甩開,眼角飛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我又不是為了彌補你才同你這般的!”

徒弟臉上的扭捏變成無奈,去追他的手:“我知道,到這裏之前連我自己都以為我就是個平平無奇的修煉小天才,你不知道我是誰,哪門子的彌補我。”

師尊皺眉:“那把劍在你內府裏麽?”

徒弟幫他撫平眉間,又帶着他的手點在自己眉心:“師尊能感應到嗎?”

師尊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

徒弟暗自嘆口氣,回答他:“它不在。有主靈物我煉化不了。”

師尊複又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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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百年都過去了,行舟不渡的風采,也該讓我見識見識了吧?”

樹葉沙沙作響,他眼看着一片葉被裹挾着吹落在凡塵裏,終于開口:“行舟都不在了,還要什麽不渡呢。”

徒弟垂在身側的手收緊,手心出了汗。

“……況且我修劍,又不是為了名聲風采。”

修劍不比修其他,須得心志堅定苦苦求索,每一步都比其他道多出幾分兇險,而再兇險也會一意孤行走下去。哪一個以劍入道的人不曾驕傲熾熱過,誰不想一劍霜寒十四州,或是一劍曾當百萬師呢?斬盡醜惡劍定天下是每個劍修的向往。

而他竟然封了劍。

徒弟只顧着心疼,既不想讓他放棄,又不舍得逼迫他,張口無言。

師尊避開他的眼神擺擺手:“你讓我想想。”

徒弟要說什麽,又忽然動作一頓改了主意:“你在這別亂跑,等會水鏡叫我。”

師尊點點頭,他就飛身下去,轉瞬沒了蹤影。

師尊:……

讓你走你就走,這會兒知道聽話了。

他像百年來每一次做的那樣,用別的情緒把那些不敢想的畫面壓下去。

林間風靜止,師尊忽然感受到不遠處的靈力波動,他辨不清方位,當機立斷閉眼循着徒弟手上的靈氣标記用了“引”。

他以為是徒弟出了什麽事,結果到地方睜眼看見徒弟正提着個幹瘦小道童,感應到他回過頭來。

師尊猶豫了一瞬,沒管住嘴:“你生的?”

徒弟面目似乎變猙獰了。

小道童扯着嗓子呼救:“仙尊救命!他要吃我!”

就離譜,他才不會吃你,他只吃我。師尊感覺找回了場子,非常歡樂:“莫怕,你做錯什麽了他要捉你?說來聽聽?”

徒弟面色複雜,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師尊眼神一動,皺了眉。

這劍眼熟。

墳被挖了?

鬼修的屍骨動不得,就算徒弟算不上是鬼修他也不允許有人擾。師尊瞬間冷了臉,表情淡漠:“你敢動他?誰給你的膽子?”

方才還活蹦亂跳喊救命的小道童不敢動了,原地變成一只縮頭鹌鹑。

徒弟輕咳一聲,把劍從小道童懷裏扯出來,放他下地:“師尊冷靜,他誤打誤撞才破開了封印,那什麽,沒動我……身子。”——屍骨二字他一個大活人實在說不出來。

“真的!我們都有職業素養的,山洞古墓裏的屍身都不會動的,只拿財寶不動人!仙尊饒我一命!”這小盜墓者明顯是個慣犯,身上叮當作響各類尋靈物用的小東西,道歉求饒跟真的似的。

才百年就算古墓了?師尊沒心情掰扯,放走了人跟提着劍的徒弟兩廂無言。

“要不,我再把劍埋回去?”徒弟讪讪的。

師尊叛逆的心開始作祟:“不行。”哪有封劍還封第二回 的。

“那……”徒弟試探着把劍往前遞。

師尊在他試探的眼神裏一把扯下腰間酒壺豪放飲了幾口,徒弟阻攔不及,眼神立刻變了:那酒壺裏是昨夜的凡酒吧?是吧!

師尊嗆了幾下,開始委屈:“六師兄的酒怎麽變難喝了……”

他又看徒弟,還是不肯接:“你幹什麽一定要我修劍,我不用劍也一個打十個。”

“……是是是,你最厲害了。”徒弟頭疼,一手提劍一手扶他,“我沒想着一定要你修劍,我只是想讓你睡個好覺。”

師尊眨眨眼:“有你在,我就能睡好覺的。”

徒弟嘆氣,他是剛下山與師尊露宿在外時發現的,夜空下師尊眉間泛着不詳的暗紅色光,緊鎖着眉滿頭冷汗,徒弟叫不醒他,但只要自己靠近他,眉間的印記就會變短些,眉頭也不再皺那麽緊。

那時候他不清楚為什麽會這樣,但第二天就向師尊說自己怕黑,要和他一起睡,師尊沒多想就答應了。

徒弟板起臉:“你睡覺很不老實,老是對我動手動腳,讓我睡不好。”

“真的嗎?那我不跟你睡了,對不起啊。”師尊內疚。

“但是這樣你就睡不好了,我不放心,所以你得把心魔除幹淨,懂不懂?”徒弟繼續哄騙,“你的心魔是什麽?說出來好不好?”

心魔是人的妄念執念,是求不得放不下,是壓抑在心底最深處不敢宣之于口的情緒。

師尊去看他手中的劍,神色慌張:“你不恨嗎?那是……殺你害你的兇器。”

究竟是不是恐懼?徒弟思索着,搖搖頭。

“我不是不敢提劍,我只是怕你看見它難受。”師尊低下頭,很難過的樣子。

是愧疚?徒弟恍然,松了口氣:“我不難受,我跟它一起待了百年呢。你摸摸它?”

師尊被他牽着手觸上劍柄,劍身立刻發出一聲嗡鳴,劍銘亮起,沉寂百年的神兵重臨。

徒弟放柔聲音:“師尊,它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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