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2只鬼
兩人的小互動齊泰此時沒有心思關注了,下了車之後,齊泰看着眼前的場景就有些目光發直。
“這是哪裏?”柳微塵看向齊泰,對方的态度異常,這裏明顯不是普通的墳地。
齊泰臉色一白:“這是我父親的墓地。”
柳微塵:“墓地?這裏分明有生氣,有活人居住。”
齊泰的臉色有些尴尬:“這是一座活人墓。”
活人墓最初,是當地有些孤寡老人怕死後沒有人為自己收拾後事,索性自己趁活着還有力氣時,就請人挖好墳墓,買好棺材,然後打個小棚就在附近住下。
等感覺到自己要不行了,就爬到棺材裏一躺,別人可以直接把自己擡到後面的墳墓裏,小棚一燒,墳墓一封,就完事了。
不麻煩鄰居,也不連累別人。
柳微塵只是聽來道觀的香客說起過此事,但還是第一次見。
只是沒想到的事,齊泰的親生父親竟然沒人贍養,而是一個人住在活人墓裏。
冬季是老人最難熬的日子,很多老人哪怕是一個感冒發燒,扛不過去人就沒了。
住在這種陰冷的地方,搭個小棚能有多暖和?
“我每個月有給他打錢,也不知道他幹嘛要住在這種地方......”齊泰的聲音在柳微塵冷冷的瞪視下越來越小。
走近了之後發現,這種小棚就是木板搭的,破破爛爛,門也是門板拼的,為了防風釘了幾塊破布,寒風天吹得破布一鼓一鼓的。
“爸!”齊泰走過去敲門,然後門吱嘎一聲被從裏面一腳踹開,砸在齊泰身上,砸的他破口大罵:“死老頭子你搞什麽!”
說話聲戛然而止,憤怒地臉色變得恐懼起來。
“是你!”
開門的正是那個冒充他妻子的女人。
“是不是死老頭子讓你幹的?他到底要禍害我到什麽時候?!”
“他快要死了,沒心情想你。”女人的一句話,讓他從頭頂冷到腳底。
“什麽?”
女人沒有回答,擡頭看向柳微塵三人:“你們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去騷擾他嗎?進來吧。”
柳微塵三人走進門來,進入室內,發現牆壁也是木板房,木板的牆上為了保暖都是用釘子釘的破布,家具也是破舊的木箱子,一看就是老一輩才喜歡用的很古舊的箱子。
木板房沒有隔間,開門後一眼望到底,靠近門口的是有爐子和矮桌,然後用一道窗簾隔開視線,窗簾裏面隐隐約約露出塑料盆和拖鞋,就是簡陋的卧室了。
想想齊泰工作的公司的豪華,還有齊泰的身份地位,誰能想到他的親生父親住在這樣的地方。
女人直直地往卧室裏面走:“進來。”
此時她的聲音放得很柔,仿佛害怕打攪到裏面的人。
柳微塵已經感受到濃濃的死氣,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齊泰,不客氣的把他提了起來,推在最前面。
“走吧,你父親想見你最後一面。”
齊泰還有些傻眼,被柳微塵推到最前面還有些抗拒,等到真的進入那一塊破窗簾隔出來的卧室,看到裏面不是床,而是一副棺材。
棺材裏鋪着破舊的棉絮和床單,不知道洗了多少次,已經褪色的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同樣灰撲撲的枕頭,還有同樣破舊的被子,裏面躺着一個枯瘦的老人,頭發眉毛白花花的,閉着眼睛昏睡着,張開嘴艱難的大口呼吸着。
“爸?”
齊泰猶豫着喊了一聲。
老人的眼皮微微擡了擡,困難的擡起細細的一條線,一眼看到的,卻是站在棺材邊上的那個小男孩。
“小泰啊,你來看我啦。”
小男孩吸吸鼻子,帶着哭腔喊道:“嗯,爸爸你快好起來,我還想要你給我表演皮影戲。”
“好,爸爸好了就表演給你看.....咳咳咳咳!”
“我要看沉香救母!”
“好.....咳咳咳咳.......”
“我還要看忠孝圖!”
“好.....等爸爸好了......”
齊泰不可思議的看着這一幕,這小男孩說的話都是他小時候說過的話,就連聲音也與他有幾分相似,他是誰?
“爸,你什麽時候又有了一個兒子?”齊泰怒了,這老頭晚節不保,一把年紀難道還弄出了一個私生子?
齊泰的一聲呼喚突然讓老人回光返照,意識稍微清醒了一點,他眼光一轉,這次終于準确無誤地看到齊泰了。
“小泰啊,你來看我啦。”
“爸,他是誰?”齊泰仍然在質問着。背對着齊泰的小男孩終于轉過身來,冷冷地看了齊泰一眼,他才發現,那個小男孩正是僞裝成他兒子的那個小男孩。
只是他冷厲的眼神帶着濃烈的恨意,完全不像一個孩子,讓齊泰一時之間竟然被震懾到了。
“小泰啊,你還帶孫子來看我啦。”老人已經耳背的聽不清齊泰在說什麽,他的聲音含糊不清,說話已經用盡了全身打的力氣。
“是,爺爺,我來看你了。”小男孩此時故意換了個聲音,甜甜的含着,還拉住老人的手,“爺爺,我想看您的皮影戲。”
“好,好......”老人最後的力氣耗盡,眸子不舍得看看自己兒子,又看看自己孫子,呢喃道,“等爺爺好了,就......就......”
最後的話語,還是沒能說完,老人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
小男孩哇的一聲嚎啕大哭,那個女人站在他身後,把他摟在懷裏相擁而泣。
柳微塵看着老人真正的兒子,看齊泰是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親父親死了一滴眼淚都沒有,臉上連半點傷心都沒有,這還是親兒子嗎?
“皮影戲?”
“都對,我父親是個皮影藝人。”齊泰眼神恍惚的看着眼神漸漸渙散的父親,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為了捉鬼解決麻煩,卻見到了父親在他眼皮子地下去世了。
他上次見到父親是什麽時候?
半年前?還是一年前?還是兩年?
他與父親的感情聯系,似乎早就變成了銀行卡上的那一串數字。
柳微塵站在棺材邊,給老人念了超度咒,看着老人的魂魄欣慰的飄出來,隔空撫摸着齊泰的頭,他感受到柳微塵看得到自己,特意朝着自己的枕頭那裏指了指,又指了指齊泰。
柳微塵對齊泰道:“你父親給你留了遺物,在枕頭下。”
齊泰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心虛,竟然不敢伸手去碰父親的遺體。
女人冷笑一聲,自己伸手去老人枕頭下摸,摸出一個大紅的存折本,把存折本打開,裏面是一串令人難以想象的數字。
齊泰看到那串數字,眼眶突然濕潤了。
他給父親打的錢,父親竟然原封不動的給他存着,現在當做遺物又留給了他。
老人的魂魄看到齊泰拿到自己的遺物,終于放心了,魂魄微微一彎,給柳微塵感激地鞠躬,然後沒有絲毫怨念地去了地府。
柳微塵的心裏很不是滋味。
攤上這麽一個不孝的兒子,老人的寬容反而讓人更為心酸。
齊泰拿着存折眼淚終于控制不住的落下。
“他頑固了一輩子,甚至為了這個過時的手藝傾家蕩産。沒有表演,沒有經濟來源,他還自己出錢供養徒弟,非要把這門破手藝傳下去,最後人家還不是跑路不做了。”
“後來只剩他一個人,他也非堅持保養皮影,買皮影,畫皮影。我媽當年生病時需要手術費,有人出錢買他的皮影家當,他拒絕了,結果我媽沒錢治病熬死了。”
“我一直怨他。哪怕他換個行業,去打工,去擺地攤,都比守着這破行當窮的我媽病死要好。”
“後來我自己讀書讀出來,看到他就想到我媽,我不想見到他,所以就......”
他努力給自己找着借口,證明他不贍養父親是有理由的,把一切責任都推到了父親的不負責身上。
然而話音一落下就被打臉了。
“呸!”女人精憤怒的指着齊泰的鼻子罵道,“胡說八道!”
“誰得了癌症能治好的?窮一輩子哪裏來的錢給你交學費?不孝就不孝,哪裏來的那麽多借口!”
“你到底是誰!”齊泰被人當面打臉,臉色變得很難看,“你是不是他姘頭?”
女人驕傲道:“我是誰,我就是他守護了一輩子的寶貝。”
齊泰誤會了,怒罵:“你這年紀都可以做他女兒了,還跟他厮混,小小年紀,真不要臉。”
柳微塵看不下去了,冷冷道:“她就是你父親的皮影。”
齊泰吓得一個後退:“她,他們.....”
藍箬已經氣得不想說話了。
要不是老人的遺體還停在這裏,當着老人的面罵他兒子也對老人不恭敬,藍箬絕對賞賜他毒舌包月服務,保證沒有一條國罵會重複。
他氣得在旁邊撸起袖子走來走去,實在沒忍住,狠狠地啐了一口:“垃圾!”
原峥鳴一句話也沒說,以他的心思,不知道在心裏已經做了多少個折騰齊泰的商業計劃了。
女人和孩子冷笑一聲,直接變回原形,是兩張薄薄的皮,一點一點縮小,原形其實只有半米多大,彩色的,簡筆畫一樣的五官,偏偏神韻生動,栩栩如生。
“皮影皮影,驢皮印的影子,生靈的皮囊血肉本就有神奇的力量,所以以前的人喜歡用羊皮卷,用人皮書。”柳微塵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皮影成精的。”
“只有我們兩個成精了。”女人說完,再次拉着小皮影變大,這次變大後的模樣卻是另一張面孔。
“娘!”齊泰看着變了一張面孔的女皮影精,傻眼了。再一看那個恢複了原本面容的小皮影精,更覺得訝異。
這張面孔,在他的相冊裏見過,也在他小時候每天早晚的鏡子裏見過。
“這個是我......”
齊泰似乎明白了什麽。
“其他的皮影,年份比我們更長,是主人從師父那裏一代代繼承下來的。我們倆是他親手做的。”女皮影精冷冷地看着齊泰,牽着手裏的小皮影精道,“做的是他妻子和兒子。”
“我......”齊泰突然慌了,他緊張地看着柳微塵,“我父親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柳微塵眼神有些嘲諷,“我是捉鬼,不是醫生。”
“我只是想領你過來見你父親最後一面,他臨死時一直挂念着你。僞裝成你老婆,提了幾次來看望你父親,結果你都拒絕了,還說那死老頭子死了也不管你的事。”女皮影精恨恨道,“如果不是這位大師在場,你根本不會過來吧。”
齊泰後悔道:“你們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他病成這樣,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啊!”
“手機欠費停機。”女皮影精悲憤道,“他沒力氣弄,我們又不會。”
齊泰:.......
手機無法聯系上只是壓斷驢背的最後一根稻草。齊泰把父親抛棄在這荒郊野嶺睡活人墓,注定了老人晚年孤寂無法安然去世。
齊泰當着柳微塵等人的面,立刻聲勢浩大的喊人來辦喪事,看那大手筆,勢必會辦的風風光光。
然而這有什麽用?
老人演皮影戲,唱了一輩子的忠孝仁義,最後自己卻有一個不孝不仁的兒子,還沒自己的皮影忠心。
齊泰準備後事的時候,柳微塵單獨跟兩只皮影戲精聊了聊,問他們以後打算怎麽辦,要不要跟着他去道觀。
兩只都拒絕了。
“因為主人才有了我們,主人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女人語氣堅定道,“請燒了我們,讓我們跟主人陪葬吧。”
柳微塵和藍箬同時搖搖頭。
無論是作為老人珍藏了一輩子的收藏品,還是作為已經因為寄托了主人強烈情感成精的精怪,他們都不能就這麽燒了皮影給人陪葬。
“就算你們主人活着,也舍不得讓你們陪葬的。”
柳微塵靈機一動,慫恿道:“這樣,你主人臨死前還沒見過他孫子,要不你們去見見他孫子,看看有沒有希望把這門手藝傳給老人的孫子?這才是你們主人最希望看到的吧。”
女皮影精和小皮影精對視一眼,眼裏有心動。
“比如小家夥就可以跟他讀一個幼兒園,從小一起長大,對你有感情了不就對你們更喜歡了?”柳微塵越說越覺得自己說的想法可行,“你可以當他幼兒園老師,也可以當他們鄰居啊。當然,你們都得換張臉,還得跟我一起辦個合法妖怪的身份證。”
換臉兩個皮影精自己就可以解決,合法妖怪身份證得找張文乘幫忙登記。
兩人終于同意了,表示會先把剩下的皮影同伴安置好,等老人的喪事辦完就去找柳微塵。
柳微塵把滑稽和狗頭兩個小紙人留在他們身邊,除了幫忙,也是給兩個剛化形不久的皮影精提前普及一下生活常識,以免被依然害怕的齊泰又找不知情的法師收了。
齊泰那個人,明顯的沒什麽良心。為了以絕後患,還真有可能做那種事。
與齊泰告別時,齊泰當即就給柳微塵轉賬了。
看着銀行發來的到賬短信,柳微塵眉開眼笑,齊泰看柳微塵終于笑了,自己也放心了。
柳微塵這次根本沒出手,還是拿了一大筆錢,超出齊泰最開始承諾的價位。
齊泰是這樣解釋的:“原總這樣身份的人都等着您去做事,您一定是高人,加價錢才符合您的身份。”
坐上車的時候,原峥鳴故意問道:“我的臉是個麻煩?”
柳微塵此時看着原峥鳴的臉,像是財神爺的偉岸英姿。
“不不不,你的臉是個美麗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