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這是我愛你的方式
“什麽?”顧為先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
然後他立刻明白了沈念安的意思,他不氣反笑。“沈念安你瘋了嗎?”
“我說的是真的。”沈念安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就像是在宣布今天的早餐吃什麽一樣,面無表情。
“沈念安,你瘋了。”顧為先也收斂起了笑容,嘴角向下,那是他在嚴肅思考的标志性動作。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怕連累我?”顧為先的眼神澄澈得吓人,“可是如果沒有我,你就會無人看管,病死在醫院裏!”
“你以為你做科研人員的工資很高嗎?我告訴你,沒有我的資助,你連藥都會吃不起的,你為自己考慮考慮,你真的要我走?”
沈念安閉着眼睛,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沉默着。
“好,很好。”顧為先終于意識到沈念安是認真的,“沈念安,你很好……”說到這裏顧為先哽咽了一下,再也說不下去了。
沈念安一直閉着眼睛,直到眼皮用力到疼痛,直到那股酸澀的液體不得不破窗而出,直到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不舍和愧疚。
沈念安緩緩地睜開眼睛,看着顧為先摔門而去的背影,心裏像是刀割一般的疼。
如果可以,我想一輩子都緊緊抓住你的手,永遠也不放開。可是如果我一定要先走一步的話,我希望你能習慣沒有我的日子,希望你能有一個新的開始和生活。
顧為先板着臉走出醫院,其實沈念安的選擇真的讓他十分意外,他以為沈念安會是那種與衆不同的人,他以為他們和別的情侶是不同的,可是面對這樣的困境,沈念安還是選擇自己一個人扛過去嗎?他就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感受嗎?
顧為先知道,死亡,是一種解脫,他也知道,沈念安這樣做是因為太愛自己了,可是他就沒有想過,留下來的那個人,那個在一場慘無人道的來自上天的掠奪的人,他要如何發洩自己的思念,他要如何發洩自己瘋狂的愛意。
這一天,某顧姓軍官高層的辦公室被一個雙眼通紅,衣冠不整的男人強行打開了。
“現在你們滿意了吧,沈念安複發了,因為你們,因為你們這無聊的題目。”顧為先從安娜那裏都聽說了,關于那個可笑的把戲,是的,他想想就知道,是自己的哥哥們,自鳴得意導演的一場戲。
“我們的初衷真的不是這樣的。”顧大哥解釋了一句,就被自己的弟弟不消多說的一頓拳打腳踢,旁邊站着的護衛兵就眼看着自己保護的領導挨打,也不敢站出來阻攔。
沈念安想要辭去在實驗室的工作,是安娜硬拉着他勸說了兩個小時,才勉強同意只是休假。沈念安雇了一個陪護,需要幫他維持正常的生活。沈念安已經連床都下不了了。
“沈先生。”陪護推着沈念安在醫院長廊穿行,“剛才那個男人又在看您。”
是的,那是顧為先。沈念安越來越恨自己那麽了解他,以致于一個走神的餘光,都能在人群中發現喬裝打扮的顧為先。沈念安知道顧為先不會離開的,就像他确認自己一定沒有辦法醫治了一樣篤定。
離開,是不需要像顧為先那樣大張旗鼓的,從來扯着嗓門喊着要走的人,都是最後自己把摔碎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悶頭彎腰一片一片拾了起來,真正的離開是沒有告別的,只是挑了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穿了一件平時出門穿的大衣,出了門,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顧為先也知道自己的僞裝肯定逃不脫沈念安的眼睛,但是他享受以這種方式明目張膽地關心着沈念安。而沈念安則裝作不知道一樣,享受着他的關心。
“沈先生,怎麽沒見有家屬來陪您呀。”陪護是一個健談的中年婦女,在唐人街找到的,也是從臺灣過來的,聽着鄉音心裏踏實。
沈念安別過臉去,“沒有家屬。”
沈念安住的病房大多是癌症和很多躺在病床上只剩下一口呼吸的老人,沒有生還的希望,卻也不會輕易撒手離開,就那樣把最後的一點生命榨幹,全靠一起的維持。
但是,對于家屬來說,這一把骨頭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拉扯自己成人的父母,更多的只是一種負擔和累贅。
沈念安不想成為顧為先的累贅。
他想成為顧為先記憶中的人,像是海邊月光捕捉到白沙的反光,即使有一天他死了,葬在了橡樹下,即使顧為先已經不記得自己的樣子,自己笑起來的聲音,但是他會在脆弱悲傷的時候,想到有這樣一個安慰就很好了。
有時候我會想,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別人都說我們是日久生情,但是每次想起那個清晨,十六歲的陽光打在你的身後,我就知道,我對你明明是一見鐘情呀。
沈念安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好像又做了一個夢一般地惶恐。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坐在了一架直升飛機上,而身邊睡着的,正是顧為先。
顧為先許是累壞了,睡得很熟,甚至有一些輕輕的鼾聲,他把眼鏡摘了下去,露出了平時很少會注意到的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即使是在夢裏也緊緊抿着,好像受了什麽委屈。
已經很久了,沈念安沒有好好地看過顧為先的樣子,他希望自己的眼睛是一只畫筆,仔細地認真地,把他的模樣描繪下來,刻在腦子裏。
顧為先,你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飛機的颠簸讓顧為先被驚動了一些,他翻了個身,揉揉眼睛,迷迷蒙蒙之中看到了沈念安坐在自己身邊,顧為先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像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的,屬于少年顧為先的笑容,“你醒啦?”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沈念安皺着眉頭剛剛問出口,就被顧為先吻住了嘴唇。
這是顧為先第一次這麽主動,沈念安雖然想拒絕他,繼續讨論剛才那個嚴肅的話題,但是顧為先怎麽可能讓他得逞,已經被疾病透支了身體的沈念安根本無法招架,顧為先單手扣住沈念安的頭,另一只手控制住他的兩只手,用一種很沈念安的方式強吻了沈念安。
該死的,好久沒有親近的兩個人一旦接觸,就像是在平靜的湖面滴下一粒水珠,引起的有可能就是一場旋風。
沈念安的口腔被顧為先強行頂開,顧為先的動作可以順着氣息囫囵出來噴到耳廓,那種肉體貼合的狂喜與臉頰的燙一下子升到了最頂端,噼裏啪啦豆子一樣要爆裂出來。
顧為先口腔溫暖的、潮濕的,像是被烘培過後的糕點,一片鮮紅色混着渾濁不清的深沉。指尖是柔軟的、幹燥的、帶着苦意的鮮腥。心頭有一處在緩慢的孵化着,孵化者,幹枯已久的心髒,而熔漿快要從裂縫中噴湧。反反複複,最終暖意始終被一種反向的力壓制,那是一種持久的末到頂端的高潮。
沈念安像是一座夜晚中沉默着的火山,那些從石縫下壓抑的岩漿直接流到了顧為先的心底。
“讓我摸摸你。”顧為先像個小孩子一樣輕輕咬了下沈念安的胸膛。
“我愛你,特別特別的愛。”顧為先揉着沈念安的頭發,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攬進自己的懷裏一樣,他們像是抱住海洋上的救生圈,他們在一片溫柔的海中起起伏伏共同沉淪。
“你太自私了。”顧為先委屈地說,“你只想着你自己不能拖累我,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怎麽辦?”
“你深明大義,你為了我,選擇離開我,你是不是覺得你特別愛我?”
“可是我也是同樣地愛你,但是我比你更慘,我對你的愛根本無處施展,因為你讓我離開你。”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痛苦,沈念安,我承擔着跟你一樣的痛苦,那是我的責任,也是我應該做的。”
“我們回臺灣吧。”顧為先抱住了沈念安。
也許是故鄉的水土更加滋養游子,沈念安回去之後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能夠鼓起興致陪顧為先一起做一些毫無意義但是很有情趣的事情。顧為先找到了上次沈念安病發的時候開中藥的醫生,每天都會為他煎藥。可是這次珍貴的犀牛角末并沒有明顯的效果,沈念安還是要每天都靠輸血和抗生素維持生命。
顧為先知道沈念安的不安和恐懼,那是一種接近絕望的顏色,但是每當這個時候,顧為先都會捧住他的頭,直視着他的眼睛,告訴他,“你愛我嗎?”
沈念安的嘴唇蒼白,顫抖着哽咽:“我愛你。”
“那就撐下去。”
望着血袋中的血從沈念安的暴青的胳膊血管流進去,顧為先覺得那血仿佛是從他自己心裏流出來的一樣。
“你想聽我說愛你嗎?”
顧為先殘忍地抱住沈念安,用一種惡狠狠地語氣說:“想聽,就撐過今天。”
那時候,沈念安的每一天都像是從死神手中搶過來的一樣。
後來,顧為先聽過一個理論,戀人之間總會存在一個救贖和被救贖的關系。如果說沈念安曾經用自己的勇氣披荊斬棘釋放了高塔上的顧為先,那麽此時的顧為先也在為自己的王子拯救失火的天堂。
與此同時,顧為先嘗試地去接觸各種信息和不同的人,他甚至像一個有病亂投醫的老婦人一樣,去接那些派發的傳單,去聽那些怪力亂神的傳銷課,他甚至覺得如果珠穆朗瑪峰上面有能夠治愈沈念安的藥草,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去取來。
“顧為先,辛苦你了。”沈念安有時候會清醒過來,然後面帶愧疚地拉住顧為先的手。
“你又來了。”顧為先的笑容也是那麽寡淡,但是還是有一種獨屬于他們之間的那種甜蜜。
“我從來沒覺得苦過,就是苦,也是我樂意吃的,只有離開你這一種苦,是我不能吃的。”
所以凱斯莉再次見到顧為先的時候簡直沒有認出來他。
“顧為先?你什麽時候回臺灣的?”凱斯莉驚訝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如果說幾個月前顧為先還是那個溫文爾雅的學士的話,現在就是一個活脫脫的流浪漢的模樣。
“我沒回來多久。”顧為先禮貌而疏離地回答。
“那,研究院的事情……”凱斯莉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是還是問了一句。
“抱歉,我現在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嗎?重要到要毀掉你的夢想?”
“不,你說錯了。”顧為先嚴肅地糾正他,“這不是毀掉,而是成全。”
“我聽說你男朋友的事情了,對不起,我覺得很遺憾。”
“沒關系。”顧為先的眼神有些飄忽。
顧為先為自己曾經考慮過要獨自回臺灣的事情,感到有些內疚。他不是一個愛情中的逃兵,他也覺得在愛情中互相讓步的部分很好,但是如果遇到特殊情況就不一樣了。
曾經沈念安是自己的大樹,是自己可以吸收營養的土壤,曾經他是被治愈者,現在他要成為治愈的一方。顧為先的眼神從櫥窗的倒影中看見,那些沾過的血的雙手、回不去的家、劈開了一道裂痕的友情與親情,心中無法填滿的空洞心髒,以及沈念安曾說過的他想要一了百了的心情。閉上眼睛,腦海裏又是沈念安那笑起來很甜的的面容。龐大的空虛感像是火車駛過時發生的汽笛聲,擊在顧為先的胸口。
“顧為先,你能回聖芭芭拉一趟嗎?”幫忙照看顧為先的房子的朋友突然給顧為先打了一個電話。
那一瞬間,顧為先竟然不敢接下這個電話,但是,還有什麽能比現在更糟的呢。顧為先苦笑了一下。
“小九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麽不吃不喝的,生了一場大病,醫生說他可能快不行了,你最好還是回來為他的安樂死簽一下字。”
“還有你栽在院子裏面的柏樹,好像出了一點問題,你有時間能夠回來看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