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病歸

昨兒雪落一日,夜裏才停下。

那威猛的蒼鷹被黎術關進銅籠裏,放在偏房中,這下是哪兒也去不了。

別院的雅房中燈火未滅,大夫先前來過一趟,不久後便退下了,裏頭倒是叫了冷水。

身形颀長的男人立榻前不遠處,單手負于後,面無情緒地凝視着榻上女子,沉默不語。

宋意歡睡得昏沉,額頭上覆着濕帕,出了一身大汗後,面頰的紅暈退散不少,只是緊鎖着眉,輕輕啓唇念着一個人的名字。

李君赫微微蹙眉,他知曉她口中輕呓的是誰,衛國公世子穆奕。

片刻之後,他轉身離開雅間,候在門口的黎術跟上來,“殿下,宋姑娘……”

李君赫神情冷淡,瞥了一眼他,漠然道:“先送回去吧。”

黎術躬了下身,“喏。”

房間內的宋意歡仍意識不清,不安穩地側首,額頭上的濕帕滑落,不過一會兒,便有侍女換上新的帕子。

前世種種亦如夢魇,昏沉之中,宋意歡仿佛回到了瀕死前的場景,她躺在血泊之中意識彌留,指尖在地面無力地轉動。

穆奕從驚谔再到頹然倒下,聲音顫抖說她不該如此,要她別死……

那她該如何,她的一生毫無意義,唯有這一件事是她最有勇氣的時候。

模糊的視線之中,本該遠在嶺南的太子疾步而來,一如既往的冷厲,還有一如既往的戾氣。

這人啊,她從小都害怕,怎麽連瞥的最後一眼都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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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雨別院出來的馬車留下的兩道雪轍,早有人清掃幹淨,悄無聲息,仿若無人來過。

冬日嚴寒,一夜寂靜。

待宋意歡蘇醒來時,已是晌午,輕薄的床帏遮了光線,被褥蓋得很厚實,她撐着身子坐起身,頭還在昏昏沉沉的。

候在床榻前的柳薇聽了動靜,她則上前将帏幔撩起,“小姐可好些了?”

宋意歡面色尚在蒼白,失神片刻,頭還在隐隐作疼,她擡手輕揉額角,之後掃視房內一番,暖爐裏燃着炭火,才意識到是在宋家。

她有些發愣,記得此前是在城南處的聽雨別院裏,“我怎麽回來的?”

柳薇挂好帏幔,思索着,才道:“是得人護送回來的,夜裏人少。”

她話說得簡潔,回來前黎公公正告過,這事不得聲張什麽。

聽言,宋意歡心緒微沉,理回了些思緒,所以說她見了太子,還有他的話……

片刻之後有丫鬟端來湯藥,柳薇輕輕道:“可莫再受涼了。”

宋意歡心間如壓了塊石頭般沉重,她不是個蠢笨的人,要一個聽話的金絲雀顯然是她。

盛京不少權貴府上養得有禁脔,瘦馬,這已是秘而不宣的事,太子身為皇長子,位高權重,即便要是如此也不例外。

“方才張管家來問您,這會兒又回去了。”柳薇應道,“你病歸一事,奴婢都不敢同夫人說。”

宋意歡沒回話,接過藥碗吹涼便喝下了,柳薇端來裝蜜餞的碗,用過之後便穿上衣裳。

柳薇替她梳發時,宋意歡瞥了眼房內的炭爐,宋家如今入不敷出,亦是需多拮據些,她輕輕道:“這炭火便往母親房裏送便可。”

柳薇瞧着她微白的臉色,“小姐你這還病着呢,還是身子緊要,省得又着涼。”

宋意歡微微垂眸,道了聲無妨。

可偏偏柳薇不聽,之後還将一熱好的湯婆子放在她手中,多披了件外衣,這才往怡院去。

昨日落的霜雪還沒化,也無人清着道,因為并沒有多少仆人小厮。

宋家算不上什麽權貴,世代從醫,是祖上積了德,立過功,先皇恩賜,這才有了寬廣的府邸,只是如今敗落了,沒多少下人,顯得有些空寂。

母親心疾纏身,一直都用着治心疾的藥,到了冬寒,更容易發病,如今父親又出了事。這府中僅有的幾個下人,便調去她院子裏了。

宋意歡到怡院時,屋內有着淡淡的藥味,母親正靠在羅漢床上喝着藥,面色蒼白。

母親名為陸雲漣,是陸家庶出三女,算不上受寵,陸雲漣見宋意歡入門來,這才提了幾分精神,緊張地詢問着那周女婿怎麽說。

宋意歡微頓一下,安撫道:“說是得等等幾日,母親切莫心急。”

周家前世分明是出面相助了的,可如今卻推脫了,是有人特意下了話。

陸雲漣愁眉不展,這家中就宋太醫這一個頂梁柱,皇帝自來如此看重太子,栽培有加,若是太子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宋太醫那腦袋哪還保得住,這下盛京城裏人人可不就是等着太子蘇醒來麽。

宋意歡輕輕拍陸雲漣的手,溫和一笑道:“我改日走訪寺卿大人一趟,母親安心養病便是。”

陸雲漣輕嘆,知意歡是動起陸家這面心思,可她在陸家時都沒什麽立場,如今哪有如此容易的。

就此,宋意歡便不再與母親提此事,只是讓她安心,在怡院用過午茶,宋意歡才離開。

在宋府的游廊中,管家跟在宋意歡身後,輕輕開口道:“小姐,夫人的藥是不夠用了,老爺出事後,仁風堂就斷了藥……”

陸雲漣用的藥理,一來多費錢財,二來盛京城內僅仁風堂有。

這仁風堂是京城最大的藥館,其中的少堂主便是宋太醫以前的學生潘聞,太子喝的藥出了問題,自是早早與宋家撇清關系。

宋意歡步伐微頓,牆倒衆人推,樹倒猢狲散。

她側首瞧管家一眼,淡淡回應:“我知曉了。”

**

回到閨房裏,宋意歡若是以往這時候,她是要補眠的,可卻讓柳薇把湯婆子換好熱水,尋來鬥篷披上。

柳薇見此,忙道:“小姐又是要出去?”

宋意歡系着衣帶點首,柳薇道:“你是一刻不得停歇的,小姐身子要緊啊。”

宋意歡輕扶額頭,從她手裏接過湯婆子,“現在我如何歇得住。”

柳薇癟了嘴,她是心疼自家小姐,幾日來就沒停過,她輕聲不滿道:“這樣下去是要累壞的。”

宋意歡什麽也沒說,瞥她一眼就出了房間,府前備上馬車,便往仁風堂去。

仁風堂是上了二十年的醫館,不僅各類藥材齊全,更是常供珍貴藥材給皇室,在盛京城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當年老堂主本是向送兒子給太醫令嚴褚求學醫理,卻遭嚴褚婉拒,正逢宋太醫風頭正旺,轉而便拜了宋太醫為老師。

馬車在仁風堂前停下,身着檀色鬥篷的宋意歡便落下車,瞥望一眼那紅漆牌匾,門面端莊大方,行的卻是忘恩負義之事。

正堂寬敞,裏頭有着淡淡的藥材香,座座藥櫃抽屜上寫着藥名,金掌櫃正打着算盤,見有人入門,剛揚聲喊了客官二字。

見來者是宋意歡,立馬就變了臉色,讓屋中夥計都退下去,這可是豔絕盛京的小美人,可謂是天姿國色,姝容媚麗。

此番宋家出事,多少男人就等着衛國公府抛了同這小妮子的婚約,将她收入房中肆意把玩。

他家少堂主是時時挂記着這小妮子,就怕她不多來來。

金掌櫃收起算盤,開口道:“老夫當是誰呢,原來是宋家二小姐,今兒怎來了仁風堂。”

宋意歡并未立即應他,環顧了堂內藥櫃,從衣襟裏掏出一張藥方,走上前去遞于他面前,“麻煩掌櫃的抓幾副藥。”

金掌櫃只是瞥了眼藥方,并沒有接過它,為難道:“二小姐說笑,如今還有誰敢給您抓藥呀,萬一出什麽岔子,可是要将仁風堂牽累的。”

宋意歡抿了下唇,“你好好瞧瞧這方子,哪兒會出什麽岔子,此是用作治心疾的。”

金掌櫃道:“這是我們少堂主的吩咐,我等可不敢違背。”

宋意歡捏着藥方的指尖微微泛白,頓了片刻,氣不過,掩唇輕咳幾聲。

伴在她身旁的柳薇,道:“可莫忘了當初你們少堂主拜于我家老爺為學生時作的恩情,今時怎可忘恩負義。”

金掌櫃笑了笑,“恩情?這衛國公府不也欠着宋家恩情麽,怎不見他出來照顧宋家半句。”

“你!”柳薇氣惱,卻被宋意歡按住了。

金掌櫃看向宋意歡,這模樣生得着實玉軟花柔,眉目間帶着淡淡的酥意,就連他都難免動上心思。

他戲谑道:“這要說情,還得二小姐親自同我家少堂主說說情,少堂主素來是心疼美人的,這要是得開了金口,您還怕抓不到什麽藥嗎。”

宋意歡蹙着柳眉,心中幾分厭惡,将藥方折好放入衣襟裏,緩緩道:“好一個落井下石,我是記得了。”

言罷,她睨了金掌櫃一眼,攏着鬥篷離開,身姿輕盈。

出了仁風堂,宋意歡身形略有不穩,柳薇連忙扶住她,“小姐……”

宋意歡扶首輕揉,什麽也沒說,雙眸低垂着。

柳薇攙着她上馬車,口裏一連說了仁風堂好幾句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6-02 06:11:33~2020-06-03 12:51: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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