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接受了銀發少年的委托之後, 薩缪無聲無息地消失在陰影裏。

如果不是刺客臨走之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伊蓮諾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薩缪了，簡直像個拿錢辦事的工具人。

想起她之前還被米洛在脖子上輕輕地劃了一下, 現在又被刺客拿匕首指着，她就不由感慨自己穿成光明女神到底是作了什麽孽。

感受到耳後傳來的清冷呼吸, 伊蓮諾才驟然意識到, 她還在艾爾的懷裏。

雖然知道艾爾也是黑暗神的化身, 但旁邊有耶達和米洛盯着，而且他們的眼神都很不善，伊蓮諾還是覺得不應該在少年懷裏待太久。

——否則他們這個剛組建好的小隊, 只怕就要起內讧了。

伊蓮諾趕在人魚和黑魔法師開口之前, 說道：“我們現在就出發, 前往光明聖城。”

黑魔法師輕笑了一聲，眯起湛碧雙眸。

“我随身帶了施法材料, 我們傳送過去。”

艾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伊蓮諾倒覺得這樣可以節省不少時間，欣然答應了米洛的提議。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趕回聖城, 盡量讓事态不再惡化。

艾爾默默地收回了眼神。

兩天前。

西利雅王國, 王城。

萊茵懷抱着金發少女冰冷的身軀, 久久地坐在王座上。英俊的國王半邊臉都沉入陰影, 金發低垂, 冰藍的瞳孔空洞地注視着少女的臉頰。

身為“人偶”的少女胸膛雖被長刀貫穿, 卻也只是完全失去了意識，傷口處沒有一絲鮮血流出。

“堕落之城”的城主埃倫, 早已離去。

經此變故，埃倫明白，他和萊茵之間的交涉已經破裂，便趕在國王回過神來之前, 匆匆逃離了王宮。

但他顯然多慮了。

俊美的國王懷抱着少女，沉默了很久很久，仿佛變成了一尊華美典雅的雕像。

落日的餘晖從華麗的柳葉窗灑落，拖出長長一條，落在國王的袍角和少女頹然垂落的蒼白手腕上。

萊茵輕輕取下了衣領上的金鳶尾胸針，這是在上次離別之前，少女贈予他的禮物。

她輕柔的嗓音仿佛再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

“我們再次見面的時候，它會告訴你一切。”

萊茵握緊了手中的胸針，眸光掠過了彩色玻璃窗濾出的一道道绮麗光柱。

國王冰藍的眼眸之中空空如也。以至于——

他甚至沒能注意到，胸針上金色的尖端劃破了他蒼白的指尖。

萊茵的鮮血沿着胸針的弧度滴落，落在了少女的手臂上，沿着姣好的線條一點點滑落到她的指尖。

然後萊茵驚異而擔憂地發現，少女的身軀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消散為淺金色的光點。

他顫抖着擡起手，想輕輕地接住她留下的痕跡。

可細碎光點如流沙般劃過他的指縫，散落在虛空之中。

——最後就連這無形無質的虛幻光點，也從萊茵的視野中消失了。

少女的身軀原本就極輕，現在給他的感覺就像是——

一片羽毛輕輕飄落了。

落在了……生與死的彼岸，他無法觸摸、無法接近的地方。

有什麽東西滾落在大理石雕花地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萊茵慌忙低下頭，看到一只雕刻着薔薇和劍的華麗令牌，靜靜躺在彩色玻璃窗灑落的光芒之中。

銀色令牌折射出的冷光，狠狠地刺了萊茵的眼睛一下。

——如果伊蓮諾在這裏，就可以辨認出，這是刺客薩缪贈予她的，可以調動銀薔薇會勢力的令牌。

“她和銀薔薇會有關？”國王輕輕眯了一下冰藍的眼睛，優雅地俯下身，用修長的雙指夾起了那塊據說是秘銀制成的令牌。

“還是——”萊茵掂量着手中的令牌，聲音低啞而危險，“和那位首席刺客有關？”

——這種等級的令牌，世上不會再有第二枚了。它象征着銀薔薇會自上古以來的榮耀，是先祖賜福的神聖之物。

可如今……卻出現在了她的手裏。

國王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緊握成拳，将伊蓮諾留下的金色鳶尾胸針狠狠地攥入掌心。

尖刺狠狠地紮入了他的掌心，而俊美的國王恍如未覺。

天色一點一點黯淡了下來。

華麗而陰森的殿堂之中一片寂靜，清冷的月光無聲無息灑下。

孤寂的國王聽到了少女輕柔的、斷續的嗓音：

“我是……光明女神。”

“這只是我的化身……”

“……我們大概還會再見面。”

“希望到那個時候，不是以敵人的身份……”

等聲音消失的時候，萊茵手中的金色鳶尾，也化為淺淡的金色薄霧消散。

萊茵冰藍的瞳孔在黑暗之中一點點擴大。

他的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又過了很久很久。

金發低垂的國王輕輕地笑了一聲。

“還有分.身在光明神殿麽？哈，這次我不會再放你離開了。”

時間回到現在。

伊蓮諾一行人傳送到聖城外的山坡上時，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西利雅王國的騎兵正在和“堕落之城”的異族軍隊混戰成一團。

而聖城倫瑟城門緊閉，城牆上的防禦神術陣已經被摧毀，純白的城牆染上了燒蝕的焦黑和毒素的青黑，間或還有魔法的印痕。好幾個塔樓都坍塌了，城牆上每隔一段距離也會出現缺口。

光明神殿的神官們守在高大的白色城牆上，略有些懵地關注着下方的戰事。

——在他們難以支撐，差點就放棄外城，打算退守內城的神殿的時候，忽然就沖過來一隊騎兵，挽救了光明聖城的體面。

但在聖子殿下的提醒下，他們馬上反應了過來，用神術為西利雅王國的騎士們提供着輔助。戰鬥神官們也召喚出一道道聖光柱，朝着黑暗異族最密集的地方丢去。

剛傳送到聖城外山坡上不久的伊蓮諾，很快憑借着良好的視野，判斷出了戰場上如今的情況：

西利雅王國的軍隊在“堕落之城”的異族軍隊進攻光明聖城時，從側翼向後者發起了沖鋒。

而“堕落之城”的軍隊在匆忙掉頭迎擊時，幾乎立刻陷入了混亂，又給了城牆上的神官們足夠的施法時間，召喚出強大的光明神術，摧毀着異族們的陣線。

埃倫低低地咒罵了一句：“這群蠢貨。”

——在“堕落之城”的軍隊裏，有狼人、亡靈、矮人、惡魔、美杜莎、史萊姆、吸血鬼、鷹身女妖、陰影巨人、黑暗精靈……有些種族之間甚至語言都不通。

在戰局順利時，他們當然能發揮出強大的力量。但一旦戰局陷入頹勢，混亂與無序就會如同疾病一般在軍隊裏飛速地蔓延，直至全線崩潰。

“撤退。”埃倫下令，“各憑本事。”

鷹身女妖們張開翅膀，迅速地飛走了。

陰影巨人們用蠻力擺脫了人類的糾纏，邁着“轟隆隆”的步伐朝遠處的丘陵跑去。

黑暗精靈們身影敏捷，躬下身邁開長腿，很快就超過了巨人們。

吸血鬼般張開蝙蝠一般的雙翼，借着風勢向前飛行。惡魔們也是如此。

最後面的史萊姆們，被西利雅王國的鐵蹄踩得“叽叽”直叫，不勝慘烈。

望着這些朝他們接近的逃命的異種族，伊蓮諾傻眼了。

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沖上山坡，對他們一行人造成踩踏事故！

“快跑！”伊蓮諾握起了艾爾的手腕，朝米洛和耶達喊道。

米洛微怔了一下，本想說他可以制造結界，保護她的安全。

但黑魔法師也想被女神冕下握住手腕，便愣在了原地。

看着善良的女神即将牽上米洛的手，站在一旁的人魚王子耶達暗罵一聲，立刻提起黑魔法師的兜帽，将他連拖帶拽地扯走了。

他們身後的地面肉眼可見地震顫起來。

伴随着“隆隆”的響聲，異種族們卷挾着煙塵，以難以想象的逃命速度，朝山坡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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