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大衍宮

擡眼望向那已然隔絕封閉的懸湖森林,狄三先的眉宇間有一抹悲傷。在心裏嘆了口氣,他低聲解釋道:“她身上的業障已背得太厚,如今散盡修為,救這一方生靈,也算是抵了孽債,下輩子尚能好好生活。若是此刻助她,反倒是害了她,待得業力反噬,殺障積漲,吞噬神識,百世輪回也不一定能夠還清。”

搖了搖扇子,圖南眯着眼笑道:“咦~好在也救出了這許多。多虧那東風為人低調,除了銜花城內部少有認識他的,倒省去了許多的麻煩。只是銜花城應鐘身亡,懸湖森林焚毀,可是須得想個好些的理由,才能瞞過江湖啊~”

“不勞費心。”祁長言神色淡淡,藍玉般的眸子微阖,其中無波無瀾,似乎剛剛為那雷霆一劍動容的是別人那般,只冷聲道:“銜花城自會處置。”

優哉游哉地搖了搖扇子,圖南轉過身,一雙狐貍眼笑得彎彎的,又對着一旁的狄三先調侃道:“此次多虧魚·羊大·俠~南先謝過你的救命之恩了~”

狄三先:“..........”

狄三先與他相識多年,自是明白這人的惡趣味,眉宇間滿是無奈,道:“二師兄......”

“哎~”轉了轉手中的扇子,圖南假做憂愁道:“師弟當日一去,音書無個,可累得師兄我終日厭厭,吃飯不香,衣帶都漸寬了。如今再見,竟還假做不識,你可知師兄的心啊~都碎成一瓣一瓣了~~”

狄三先:…………

分明沒心沒肺,還一瓣一瓣。

看了眼對方隐沒在袍中,估計也沒怎麽變的腰圍,知曉口才不如人,狄三先不喜做無用之功,幹脆牢牢把嘴閉上,又不說話了。

“罷了~”見他不言,圖南倒是早就習以為常,也裝不下去那副哀怨的作态,搖了搖扇子,看向那被隐藏在結界中的懸湖森林,正經道:“那鸾鳥本有許多機會可以阻止這場災禍,卻因心軟放任事态發展到如此境地。看來不論是人還是獸,小我與大我之間,仍是小我難舍。”

想到鸾鳥最後的結局,狄三先低低地嘆了一聲,惋惜道:“她本心善良,可迷失在愛與恨之中,就看不清了。”

“咦~東風這番作為雖不合自然造化,淪為異端,但他若當真能造福蒼生,倒也難辯善惡。殺一利百之事各人自有争論,南不便評說。”随手把玩着折扇,圖南話鋒一轉,似笑非笑道:“不過~若你是這東風,被世人歸為異類,你會如何做呢?”

狄三先毫不猶豫道:“三先。”

“哈哈~俠骨為先,道義為先,蒼生為先?”似是早就預料到了答案,圖南笑道:“師父這名倒沒白起,那~南便拭目以待了~”

狄三先張了張嘴,但想到論說話對方還沒輸過,又悶聲咽下了這口氣。

Advertisement

似是看穿了他消極回應的态度,圖南眯了眯眼,又換了個話題道:“你可知曉,師父他老人家因為你出走之事,都氣病了,光是血都吐了幾個帕子,郎中說……怕是……哎……”

一聽父親病得如此嚴重,狄三先心裏便是‘咯噔’一聲,忙問道:“什麽病?可有請上池垣木使前往?”

“請自是有請~不過。”圖南用扇柄敲了敲對方的肩膀,一臉沉重道:“木使如今正于銜花城內做客,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那便即刻前往。”父親生病,狄三先即便再想退隐,心裏也是放心不下的。但餘光瞥見身邊想搭話又不敢,正激動得滿臉通紅的季子旺,他又道:“我曾允諾帶季子旺去銜花城,何不.....”

“留春樓不歡迎外人。”不知何時已安排好前來接應的銜花弟子,祁長言只淡淡看着狄三先,道:“只你便足夠了,餘下之人,自有安排。”

“咦~竟是古洗的留春樓,南聞名許久,竟有幸在今日得緣一見~真的是~”圖南用扇子半遮着臉,仿佛偷了腥的狐貍一般狡黠地看自家師弟,道:“多虧了我們家狄~大~俠~”

“這......”

狄三先對祁長言沒意思,對他的留春樓自然更沒意思。如今事從緊急,他便想說父親身體不好,此去還是快些請到木使,做客之事以後再說。但還未開口,就聽祁長言道:“木使為六出荼蘼徘徊數月,要請動她,唯留香樓。”

竟是六出荼蘼?

聽到對方竟願意讓出這百年難得的靈花,狄三先也不禁微微動容。他記在心下,不再推辭邀請,只轉過身,對着那個不錯眼盯着自己的季子旺,抱歉道:“家中急事,還望莫怪。”

“我....我自是不會怪你!!”激動得大聲說出了這一句,又忽然意識到這樣會吓到偶像,季子旺忙調低了些音量,抖着嗓子,不确定道:“你……不...您……您當真是狄三先大俠?”

看着他這小心翼翼的樣子,狄三先淡色的唇角微彎,無奈笑道:“如假包換。”

“真的是你!!”這下別說嗓子,季子旺激動得全身都開始抖,幅度大到連左手的兩個金镯子‘叮叮當當’地響。他卻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情況,滿心都是對面這人,兩眼放光地大聲道:“果然聞名不如見面!你真的!真的好厲害!”

“多謝。”并不擅長應對這種誇贊的話,狄三先略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轉移話題道:“我記得你說過,要與我把酒言歡,一醉方休。”

“是是是的!”季子旺更激動了,整個人簡直有抖出殘影的趨勢,嘴上倒是不含糊地大聲應道:“這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

狄三先眉宇舒展,輕笑道:“此次雖是無緣,但下次見面,我定當攜好酒三壺,與你共飲。”

“一言為定!”

“咦~年輕人就是好。”展開扇子,橫在兩人之間,圖南一雙狐眼彎彎,指了指他身後一群劫後餘生,神情激動得簡直要撲上來的人,低笑道:“不過你若是再呆下去,今日我們便不用走了。”

回首看了眼衆人,狄三先也實在不擅長應付這種事情,便交代了兩句,趁着衆人還未反應過來,與祁長言和圖南離開了。

銜花城不愧是以術修聞名,進城的入口并非實體,而是飛燕銜來的柳枝。

在将靈力注入青翠柳枝的一剎那,身周荒涼的野色盡褪,如今外面雖然是春季,城內卻似已值盛夏,四處千妍争豔,萬色鬥香,各色靈蝶翩然飛舞,繁豔芬馥。幾個身着銜花長群的少女手執一籃鮮花,身形輕盈地穿梭在花叢間,耳邊隐約可聞缈缈琴音,仿若仙境。

圖南彎下腰,折下身邊一枝慶雲黃垂眸細嗅,輕笑一聲,轉手遞給狄三先,滿面欣賞之色,搖着扇子道:“平生自是愛花人,到處尋芳不遇真。只道人間無正色,今朝初見……”*

視線在自家師弟俊美的臉上徘徊兩圈,他低笑一聲,接道:“銜花春~”

狄三先見他分明是在借機挑釁自己,眼不見為淨,只目不斜視地跟在祁長言身旁。圖南也不覺得無趣,唇角含笑随手一抛,那花便落在了遠處少女的鬓間,換得一顧秋波。

穿過花海,面前便多了湖碧波,青蓮吐蕊,碧葉連天,又是不同的景象。祁長言心念微動,便見一烏蓬小船自荷葉間緩緩駛了出來,分明船上無人,卻似有靈般穩穩地停在三人面前,待到所有人站定,又自己帶着衆人駛入荷花中了。

待出了荷花叢,天色也暗了下來,此時卻不需衆人注意,單從逐漸變冷的溫度和細碎的飄雪便知景致當是又變了。

舉目望去,瓊枝低,霜雪滿,晚風凝月玉梅寒,竟是直接從夏季來到了冬季。

狄三先早知銜花以靈術将四季容于一城之中,這般親眼見到,也不禁為這參透時序的能力所動容。

烏篷船搖搖晃晃地停靠在岸邊,衆人下船,便已是留春樓外的雁道了。

這雁道冬日密雪,若浮雲蓋木,此時萬籁俱靜,唯聞碎玉聲響,三人皆是當世高手,踏雪無痕,沿路向上,便到了地方。

留春樓名為留春,卻四時落雪,一絲春色也不見。院中純白荼蘼花開,祁長言本就雪白的膚色在這片冰雪映襯中更似冰雕玉琢,不類人間凡俗。

穿過花架時,狄三先隐隐見到數只冰蝶翩飛,翅膀柔軟,體态輕盈,但不知為何,總有些違和感。祁長言見他似是感興趣,便随手撚了一只遞給他,道:“給你。”

狄三先道謝接過,翻來覆去細看才發現,這冰蝶的翅膀與身體之間,竟有十分細小的接縫,湊到耳邊,也能聽到十分細小的機括運轉聲,頓時恍然道:“這蝴蝶竟是偃甲?實在是巧奪天工,古洗這般技藝,即便放在百年前也不遑多讓了。”

聽到這句誇獎,祁長言雖未回答,也算默默地接下了。

待到樓前,他雪白袍袖輕掃,便有矮桌,白玉觥盞,酒具與三個坐墊自樓內飄出,整齊地擺放在廊下。

紅泥火爐燒得正旺,祁長言揚袍落座,執壺續入三杯酒,以靈力送至面前。

風過,雪與荼蘼共落,同入杯中,白玉映襯着琥珀色的酒液,配上潔白柔軟的荼蘼花瓣,香極,雅極。

圖南端盞淺啜,阖目細品,酒意初入口時冰涼冷冽,仿若一汪冰雪劃過喉間。待入腹中又回暖,只覺唇齒鼻端俱是荼蘼花香,令人回味無窮。再飲第二口,更覺難得,不禁嘆道:“早聞古洗釀有缇齊清酒,封以木香,色若雛鵝,馥郁甘醇,和荼蘼花瓣共飲,是謂酴醾酒。世人求之而不得,如今一品,方知妙處。”

旁邊的狄三先本不好酒,又心系父親安危,無意吟風弄月,只淺嘗一口便放下了觥盞,問道:“不知木使現下如何了?”

祁長言并不理會他的疑惑,反問道:“你為何退隐?”

若說季子旺詢問原因只是無心,祁長言這便是實打實的在打探了。要論江湖地位,狄三先與他齊名,甚至隐隐還要勝過一頭,再加上兩人并無私交,所以只拿了對外界的說法應付道:“不過是厭倦了江湖罷了。”

這種言論,祁長言自是不信,藍玉似的眸中波瀾隐現。他薄唇微啓,似是有什麽話語醞釀其中,未及出口,就被旁邊之人打斷了。

“咦~師弟不願說,南倒是有些想法~~”圖南折扇輕搖,狐貍似的銀眸彎彎,像是剛偷了腥般,拖長了語調,意有所指地看向仙人似的銜花古洗,打趣道:“江湖傳聞師弟是不堪忍受江湖第一美人的示愛,無奈選擇退隐的~是也不是?”

狄三先:…………

季子旺不了解情況,信了這無稽之談就罷了,怎麽連你也……

努力壓住額角将要顯形的青筋,狄三先面無表情道:“師兄,自重。”

“江湖第一美人……”祁長言神色裏罕見地有絲迷茫,問道:“是誰?”

狄三先:…………

看對方那張颠倒衆生的臉上認真的态度,‘是你’兩個字卡在嗓子眼,怎樣都無法說出口,圖南那個狐貍也一臉興味地在旁邊圍觀,半點沒有要開口解圍的意思,簡直愁煞他也。

好在老天開眼,正在猶豫之際,忽聞遠處傳來嘈雜聲響,擡眼望去,隐約可見一處樓閣中有火光濃煙,像是着火了。

銜花乃是名門大派,強者如雲,這種事情本輪不到他一個外人插手。但為了避開這個令人尴尬的話題,适當的越界也是允許的,況且從傳來的聲音來看,似是情況相當緊急,便有些擔心道:“哪裏走水?”

祁長言原本全然不受外界影響,只靜候回應,聽是他問,這才淡淡道:“珍寶樓。”  ?

是那個江湖聞名,收藏無數珍貴靈器的珍寶樓?

狄三先瞬間啞然,但看對方毫無波瀾的态度,全然不似門派根基要毀的模樣,不由地開始思索銜花城是不是在什麽時候又新建了個名為珍寶樓的普通樓閣。剛想到這,忽然,他感受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煞氣,竟與懸湖森林裏遇到的一般無二!

危險!

想到那飽含怨氣,怎樣都無法撲滅的黑火,狄三先立時便坐不住了,道:“我可能幫上什麽忙?”

看着他毫不掩飾擔心的眼神,又看了眼自己特地備下,連一半都為飲過的酴醾酒,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揮袖收起酒具,起身引路。

待三人飛至着火處,火情不僅未降,反倒嚴重了許多。熊熊黑火自最下面一層向上蔓延,已經燒過了一大半,剩下那些燒光也不過時間問題。

負責看管珍寶樓的乃是六呂之一的南呂,自火災一開始便趕了過來,用盡辦法卻都滅不了這怪異的火,樓內靈陣不管用,樓外防禦靈陣又布置得太強,一時間連他們自己都破不開,此刻急得簡直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幾次都恨不得自己沖進去救裏面的靈器。

但術修的身法遠遠比不上武修,進去不小心沾上火就是個死,要不是旁邊弟子眼疾手快,現在人都沒了。

慌亂間他正看到祁長言的身影,詫異了一瞬對方竟會出留春樓,回神後忙迎了上去,恭敬地行了一禮,頭也不敢擡,語氣焦急道:“古洗大人,您可有何方法能滅掉這火嗎?若是再燒下去,這珍寶樓裏的靈器可就全都保不住了!”

祁長言藍玉似的眸子轉向他,毫無波瀾道:“此火乃怨氣所化,又經靈寶加持,水土不滅,無能為力,且等它自行燒完。”

“可若是燒完!銜花多年的積蓄也毀于一旦了!”南呂自己都快冒火了,但還是半點不敢在對方面前放肆,只得抱着一線希望問道:“哪怕一件也好,可有……”

話音未落,只聽一劍铿然,珍寶樓外部法陣一下便被破掉大半,緊接着又是一道白光閃過,珍寶樓最頂上三層未沾染黑火的部分竟從底部齊齊斷裂,被巨力打飛到旁邊桃花林中,生生壓折了幾百株上品紫葉桃。

南呂一驚,趕緊上前查看,見各式靈器雖散落一地,卻毫發無損,不由得滿心激動,忙召集弟子來整理。回首望向珍寶樓斷裂處,正見一身影自缺口處沖進仍在熊熊燃燒的樓內,忙問道:“那個沖進去的人是誰?我派何時來了武修?”

旁邊的弟子只道這人是和古洗一同來的,再具體的也答不上。正待去問古洗,卻見那個剛剛珍寶樓要燒了眉毛都不帶動一下的人,此刻冷冰冰的臉上居然隐現擔憂,拿出靜中玉簫,化靈為線,幫起樓內那人來?

樓內的狄三先現下也不好過,這樓內靈器大都有靈陣護持,硬破恐傷其內,而這怨氣之火蔓延極快,幾乎不給他停留的時間,實在難辦。快速掃了一圈,他瞅準了西北角雙鐘結界薄弱,正要去救,卻忽然聽見南邊傳來呼救聲。

那裏立柱盡塌,黑火也幾乎侵蝕過去,樓內黑煙缭繞,熏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當機立斷地劍風一掃,狄三先定睛望去,卻見是一只羽毛斑斓的鹦鹉半邊身子被壓在橫梁下,奮力掙紮,沾着血的羽毛掉了一地,扯着嘶啞的嗓子艱難地沖他喊‘救命’。

一人一鳥視線對上,他竟從那黑豆似的眼裏讀出了痛苦和哀求,那般可憐無助……

再也沒有時間思索,狄三先一劍切碎橫梁,飛身撈起鹦鹉護在懷裏,自樓頂一躍而下,借着樓外靈絲穩穩落地。

旁邊南呂還以為他又救下了什麽靈器,趕緊迎上去要接,看到他懷裏的鹦鹉頓時就傻了,道:“怎麽是鹦鹉?靈器呢?”

狄三先護着鹦鹉退避一步,道:“時間不夠,只來得及救下它。”

南呂的職責便是守護靈器,現下急火攻心,氣得眼睛都紅了,口不擇言道:“你救下只鹦鹉有什麽用!第五層那麽多珍貴的靈器,每一件都少說歷經千年,經過銜花十六代城主努力才得以保存至今!你憑什麽用它們來換鹦鹉!憑什麽!你……唔……”

他還想繼續罵,卻被靈術封上了嘴,祁長言收回靈力,雙眸似是化不開的冰霜,冷冷道:“放肆。”

旁邊有幾個弟子滿面憤慨,不敢對祁長言有異議,只能盯着狄三先,想要讨個說法。剩下尚有理智的則是在漫天飄雪中瑟瑟發抖,恨不得縮到地底下,別被任何人——主要指古洗,注意到。

可惜他們躲得過祁長言的冰封,卻躲不過某只狐貍的嘲諷,明明狄三先還未說什麽,就聽他嗤笑道:“咦~古洗何必如此,南還想聽他能再說出什麽歪理來呢~”

手上悠哉地搖着扇子,圖南假做不經意地擋在狄三先面前,面上和和氣氣,話裏夾槍帶棒地笑道:“我師弟這人就是心太軟,又好管閑事,不過是來做客,何必看到火光就緊趕慢趕地跑過來,耗盡靈力救下上三層樓的靈器,甚至還不顧危險地沖進火海,就為了再幫點什麽,誰知道,哎呀~”

他大大聲地嘆了口氣,‘啪’地一聲收了扇子,恨鐵不成鋼道:“靈器固然珍貴,我師弟可更是無價之寶,南剛剛就應該把他拉住,這樓要燒就燒了,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幫了這群不知好歹,恩将仇報的白眼狼。”

有些弟子原本就看不慣武修,讓他這一罵更是火上澆油,但古洗在旁,全都只能腹诽,面上還是鹌鹑似的不敢做聲。

狄三先心下也對南呂及門下弟子隐生不悅,左手護着鹦鹉,右手當空畫符,凝做靈璧,遞給祁長言道:“以此為信,望古洗轉交木使,四方天門恭候大架。”

…………

祁長言持蕭而立,未碰那枚靈璧,只凝視着對方,話語中隐含幾分不知所措,道:“你要走?”

狄三先不置可否,手中靈璧再向前一遞,道:“勞煩。”

看着那枚靈璧足足兩息,祁長言才伸出玉雕似的手,接了過去,攥在掌心。他眸光幾經變換,似是陷于某種掙紮,最終只輕嘆一聲,揮袖招出飛燕銜柳,不舍道:“歸雲一去,何處前期?”*

狄三先:……

狄三先着實想不通為何他們分明初見,對方竟這般上心,只好道:“有緣自會相逢,今日便告辭了。”

說罷,他接下柳枝,與自家師兄一道離開了銜花城,向四方天門趕去。兩人輕功都是當今武林一流水準,除卻中途在銜花邊境人煙稀少之地放了那只鹦鹉而有所停留,自出發到回家,不過用了十日不到的時間。

四方天門位于中原,來往之人多為武修,民風相較位處南地,尙音律喜風雅的銜花城開放許多。

城內建築十分有北方粗犷大氣的特點,光正門便是由三十餘尺高,由堅硬無比的麟揭巨石打造天門為中軸,樓閣對稱分布。春風抛去了冬日的嚴寒,迎春花也開了滿城,呼吸的空氣即幹燥,又暖融融的,讓狄三先立時便有了回家的感覺。

可惜他此刻心急父親病情,并沒有什麽時間來思鄉,直接施展輕功跳到石門頂部,打算踩屋頂抄近路趕回去。

有些人卻不理解他焦急的心情,搖着扇子,調侃道:“咦~師弟可是忘了師父曾經說過什麽?”

狄三先:……

他當然記得父親說過,老往天門頂上飛,讓別的門派瞧見了有失體統,但這不是沒有…………

“狄三先!你怎可站在天門之上!趕緊下來!”

狄三先:…………

果然做人就不能心存僥幸,他上頭那段還沒想完,臉就被打出響了。狄三先略有些納悶地尋聲望去,就見一隊腰挂長刀,墨發高束,身着統一玄色武袍,隊列整齊地站在天門大街邊上,旁邊還站了幾個尋常武修,也不知是在做些什麽。

怎麽就偏偏遇上季清派的人了……

要知道,季清派那是出了名的端正守矩,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上次被父親說教,便是因為自己回城時登頂遠眺,不慎被季清掌門發現。如今不過一年時間,便又被逮住,着實倒黴得慌。

在心裏嘆了聲流年不利,狄三先縱身一躍,靈力運轉,兩息不到的功夫便飛到了那隊人前。為首的女子英氣的眉頭緊皺,瞅着他的目光中含不滿,道:“天門乃是門派象征,以前說你那許多次卻沒見你改過,非得讓父親撞見,告到天門主那邊,害的我也挨了父親的訓。”

季清派與四方天門結盟多年,兩人雖不說是從小玩到大,交集也不淺,狄三先自然明白對方強硬耿直,講起道理來能講一天的脾性。再加上他本就不喜争端,于是便微抿着唇,沒有接話。

好在圖南雖然酷愛看熱鬧,最喜将小事擴大以供取樂,但心裏到底存了些比佛修頭發多了那麽一絲拉的良心。見自家師弟有難,他難得沒有落井下石,一雙狐貍似的眼睛微微眯起,也不顧忌兩人間尴尬的氣氛,笑道:“咦~這不是大名鼎鼎的神捕黎別曲嗎?南幾日前曾聽聞你在追捕千面大盜,可是賊人已經落網?”

“……沒錯。”知道這只狐貍是在解圍,她瞥了眼似乎在心裏松了口氣的狄三先,嘟囔了聲‘有失體統’,也沒有再深入追究,而是用手上的刀鞘指了指跪在地上,穿着四方天門雜役服飾的少年,道:“喏,就是他,飛天大盜,追了一個月零十三天都沒消息,若非五日前得到密報,現在都不定能逮到。”

“冤枉啊!!”

那個少年也是看出狄三先與圖南兩人地位不低,還未等他們開口,便合身向前一撲。他的目标本來是狄三先的大腿,奈何人家身形一動躲開了,只得順勢匍匐在地上,涕泗俱下地哭訴道:“小人就住在三百裏外的馬家村村頭第三家,前些日子開啓了靈感,村裏人就讓小人出來長長見識。小人早聞四方天門濟弱扶貧,門中個個都是俠義之士,心生敬仰,便來當了個雜役弟子,就盼着以後能出人頭地。”

說到這裏,他哭得更傷心了,那哭嚎的調調可以說是山回水轉,連綿九曲十八彎,簡直就沒帶過重樣,直将那些好事圍觀上來的人聽得是一愣一愣的:“小人今日不過是出來采買,誰知就遇上這堆不講理的蠻人!不由分說,就踢了小人的菜籃子,将小人扣押在地……他們簡直不是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終悵悵 的一個地雷,和 邊影的一個地雷,鞠躬!

*改自 《洛城觀花呈堯夫先生》張瞻 “平生自是愛花人,到處尋芳不遇真。只道人間無正色,今朝初見洛陽春。”

*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柳永《鶴沖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