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衍宮

“父親。”

四方天門門主,也就是狄三先的父親狄戎,百年前便已栖身于一流高手之位,雖然兩人從未真正較量過,但也相差不遠,沒道理自己都發現了對方,對方還發現不了自己。原本他出門也只是抱着些僥幸心理,如今被叫住,倒也沒什麽意外,只是面向對方,恭敬道:“看到您沒事,孩兒總算是放心了。”

“放心?之前派弟子去叫了你那麽多次都不回,是不是只有為父當真氣出事了,你才會回來?”

狄三先也知曉對方掌理江湖與門派事務,平日裏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多,如今還要惹得他擔心,着實不該,便低聲道:“孩兒不敢。”

狄戎那張臉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渾身都散發着久居上位的威嚴。他看着面前的兒子,像是怎麽也想不明白他是中了什麽邪,甘願放棄大好前程,非要去退隐,幾天不見,似乎哪裏都與原本一樣,又覺得似乎有什麽看不見的區別。

難道他當真有什麽難言之隐?

忽然,他想到了不久前聽到的那種說法,尤其是在看到狄三先低着頭,連與自己視線交彙都不願時,那個的猜想又深了幾分,猶豫了幾息,還是忍不住道:“先兒,你不想與人打交道盡可與為父商量,因為這等原因退隐....委實太過丢人!”

狄三先:………………?

狄三先設想過許多情形,卻從未料到自己一向嚴肅的父親哪來的靈感,竟會想到這種奇葩的理由。雖然自己确實不喜人情世故,但總不至于因為這點小事就去退隐逃避……話又說回來了,這個思路明顯與父親平日完全不同,定是有什麽人在後頭說了些什麽,才會聯想到這裏。

所以是誰在背後诽謗于我?

某個猜測隐隐浮上心頭,雖然明白當務之急是證明一下自己的清白,可思來想去,狄三先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忍不住問道:“....誰說的?”

果真如此。

有時候,不否認便約等于承認,狄戎顯然也是這麽想的,臉色立刻就黑了下來,隐隐可見山雨欲來的征兆,道:“為父本以為你是有何難言之隐,未想竟是這般荒唐的理由,若非南兒與我言說,你可是要逃避一輩子?”

…………

果然又是那個狐貍!

一個‘又’字道盡多少心酸,狄三先幾乎能看到圖南那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欠揍嘴臉,想着這次就是被他給騙回來的,頓時牙根都有些癢癢,恨不得現場把人抓來切磋一番。但那都是以後的事了,直面父親怒容的它自是不願意被上這口黑鍋,忙解釋道:“孩兒并非這等懦弱無能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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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知我兒自有俠義風骨,斷不會做出這等蠢事,所以真正的原因為何?”門主身上的壓迫感又強了三分,沉聲道:“先兒,你作為四方天門未來的門主,身上肩負着整個門派,乃至整個武林的責任。你自小懂事,一心習劍,從沒讓為父操過心,究竟是何等天大的問題,竟能讓你鐵了心,要置整個師門于不顧?”

…………

狄三先沒有說話。

他此生最敬重的人便是父親,即便知曉他們并非血親,這份親情也從未磨滅。父親也的确很了解他,在他的眼裏,四方天門就是他的家,而成為門主,便是他的責任與宿命,可以說,四方天門的榮譽遠比他個人來得重要。

但為了父親,為了四方天門的未來,他必須割舍掉一切。祝雪歸鞘,隐匿鋒芒,和光同塵,他不在乎虛名,也不在乎一身超絕的劍術無處施展,甚至可以獨自忍受無法與人試劍的痛苦。

只願父親長安無憂,四方天門興盛不滅。

狄三先當然也有想過坦白所有的憂慮,可那個夢境之事着實太過離奇,自己雖然能證明他與父親并非血親,卻并不知曉父親的親子在哪裏,即便此時當真告予父親,也不過是徒增煩惱。不如靜等那個素未蒙面的主角到來,到時他們一家團聚,自己也能放心離開的好。

面對這種無聲的抗拒,狄戎隐隐産生了一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只得略有些失望地呵斥道:“男子漢大丈夫,當頂天立地,無所畏懼!想我狄某人一生堂堂正正,你三個師兄師姐也均為人中龍鳳,你……哎,來人!”

門口守衛的弟子聽見這聲呼叫,魚貫而入,極有秩序地在兩邊列成隊列。狄戎來軟的問不出緣由,來硬的又得拆家,幹脆命令道:“把他帶回房間關起來,過兩日随我去隐聖谷參加器鑒,期間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他出去。”

說罷,他還覺不夠,補充道:“也不許任何人去見他,這段時間,你便在房裏好生思過吧。”

周圍弟子都清楚狄三先的作為,也明白掌門這般做的緣由,正打算照做,卻見一女子款步而入,剛道了聲‘師父’,便看到了一旁的狄三先,秋水般的眸中含着一抹不解,道:“你怎的在這裏?方才蔸交還說你在……”

“曼兒,你來得正好。”狄戎不給他們敘舊的機會,道:“帶你師弟回北海閣,不許私下放他走。”

文曼曼了然,道了聲‘是,師父。’,便向門外走,兩個似是領隊的弟子率先上前,走到狄三先兩邊站定,略略擡手,示意一起下去。

狄三先心裏也知曉父親的脾氣,如今再去争辯不過是火上澆油,只會将矛盾激化得更深,便未再多說什麽,乖乖的與那些弟子一道下去了。

四方天門四大弟子均有自己的院落,文曼曼位居第二,住在西側的西江閣。他位居第四,住在北側的北海閣內,與這明旭堂相隔倒也不算遠,沒多久便走到了。

文曼曼并未與狄三先一同長大,平日只勉強算得上相熟,是以路上均未說什麽話,待将他送入房內,準備将木門關上時,才柔聲勸道:“師弟,你莫怪師父,他近日來着實為你操了許多心。聽師弟師妹說你離開後,險些都要親自去找,好在圖師弟及時靈術傳訊,這才把人勸住。”

“我知曉。”右手無意識地摩擦着祝雪劍冰涼的劍柄,狄三先道:“此乃我之過錯,自是不怨父親。”

“那便好。”見師弟面色如常,文曼曼也放下了心,又叮囑了兩句便離開了。

聽着身後門扉逐漸關閉的聲音,狄三先轉過身,正對着客廳正中央汪洋闳肆,運筆蒼勁有力的‘誠心正意’四個大字,不知為何,莫名總有一種陌生的熟悉,仿佛自己已經離開許久。忽然,他注意到了不遠處牆上炭筆畫的一只麻雀,視線在上面上停了兩息,立時就想到了自己的某個好友。

難道……

輕咳兩聲,他将猜測按下,目光又從字轉落到了房間內其它的地方,燃燒的檀香,桌椅的位置,書桌上只落了點墨痕的白絹,一切都與自己離開時一模一樣,想是父親特意囑咐人留下的。

唇角帶了抹淺淺的笑痕,但想到兩日後又要去參加的器鑒,剛剛染了些暖意的眉梢又落成了無奈的形狀。

器鑒乃隐聖谷所辦,每三年一次,邀請天下以醫毒武器出名的高手前來比試,獲勝者可在隐聖谷暗器閣內任意挑選一種作為獎賞,每次舉辦都是一場盛事。父親要帶自己參加,無非是要帶自己提高聲望,好為将來繼承門主之位打基礎。

可狄三先現下最不願的便是提高聲望,或者說,他巴不得江湖能夠将他一夜遺忘,像是器鑒這種事情,他是萬萬不願去的。可凝神細聽,光從呼吸來判斷,周圍看管自己的弟子少說也有四五十人,将這個房子圍得嚴嚴實實,莫說是人,就是個蒼蠅,也是跑不出去的。

當然,這完全難不倒他就是了。

不過他剛剛看到了有趣的東西,若是現下便走,豈不是要辜負一些人的好意?

想到這裏,狄三先便不急着離開了,反倒是緩步走至紫檀矮榻邊盤膝坐下,祝雪劍平放于膝蓋之上,靈力于經脈流轉,入定修煉。

也不知是父親刻意囑咐,想讓他吃吃苦頭,還是外面的人忘了,整整一下午都沒人給狄三先送個飯。好在靈力修煉到他的地步,幾日不吃飯也不會有什麽饑餓感,倒也樂得沒有人打擾。

透過紙窗,可見外面日頭漸漸西沉,月亮也爬上了坡,待到子時更聲一響,狄三先便睜開了眼。起身剛走出內室,點起一支蠟燭,擡眼就見牌匾邊上那只炭筆畫的麻雀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活生生的鳥兒,正站在椅背上,歪着頭,睜着對圓溜溜黑眼睛看自己,像是一早就料到自己會出來了。

考慮到外面都是靈修,飛花落葉皆可聞,狄三先并沒有說話,而是沖那只小麻雀眨了眨眼睛,示意可以行動了。

小麻雀調皮地沖他眨了眨黑豆似的眼睛,張開翅膀,也不飛,就用一雙小爪子蹦到他面前。尖尖的喙張開,将一張半個手掌大小,還閃着微光的靈符放在桌上,但又不願輕易給他,而是蹦到上面蹲下,跟個毛茸茸的球似的,繼續歪着頭看他。

失笑地搖了搖頭,狄三先伸出右手,豎起一根手指,像是給出了一個交換條件。哪只小鳥并不滿足,反倒把小小的腦袋別了過去,一副不讓我滿足就不給你的模樣。

知道好友喜歡開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他也不計較,慢慢地伸出了第二根指頭,又加重了籌碼。

小麻雀似乎已經有些心動了,別過去的腦袋扭回來了點,但還是只用眼角偷觑,試探看看能不能再多收獲一些。

狄三先見到這種樣子,終于使出了最終籌碼——他豎起了三根指頭。

小麻雀終于滿意了,翅膀一展,便從靈符上蹦了起來,生怕他反悔似的用尖尖的喙輕輕啄着桌面,示意他快點收下。狄三先自是不再猶豫,從內室拿出簡單收拾的包裹,右掌張開,平附在那張靈符之上,淺紫色的靈力運轉,眨眼間,眼前的景色便從自己的房間,變成了一處開闊的草地。

“三壇甘泉落花釀~用了我的靈符,我可不會給你反悔的機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焚城雪 的一個地雷,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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