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念…… (2)
我訴苦:蘭秀那麽好,那麽好,為什麽不能和他一起花前月下,過一種神仙眷侶的生活……他每說一句話,我心就痛一分。
但我就讓自己對她的思慕,化為創辦《沉舟》,組織學生運動的動力,不敢動那個念頭,不敢想,不去想。
只在心裏,偷偷牽挂。
如今,她在為我憑吊!!!
我為什麽是個鬼,為什麽!
剎那間,好想大聲痛哭。
“喂,小子,新來的?講個先後吧,這個女的留給我。”有鬼拍我的肩,“我等了好久啦——你好眼熟!就是前兩天在這兒淹死的那個?本來是我‘讨替代’,誰知晚了一步,被白無常搶先一步帶走你的魂——既然你也成了鬼,就不争以前的事了,但這次你可不能攔着我。”
看樣子,他三十多歲,瘦瘦高高,衣裳破舊,須發很亂,面容浮腫。
“等等。”我問,“怎麽回事,什麽叫‘讨替代’?為什麽我要被你‘讨替代’?為什麽她留……”“你看了就知道。”他打斷我的話,走到蘭秀面前,口中念念有詞。
我看見蘭秀面上突然出現驚吓的表情:“你是——”
——她看得見他!
我急忙沖上去:“蘭秀……”
水鬼一把推開我,仍和蘭秀不斷說話。“我、我明明在她面前,為什麽她還看不到?”我大聲質問。
“少在這裏煩我。”水鬼抱怨,一邊引着蘭秀往前走。蘭秀臉上表情漸漸平和,甚至,有了羞澀。
她往水中走去!
我真的急了,扯蘭秀扯了個空,于是拉住水鬼:“不行,你不說清楚我絕不讓你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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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這鬼實在不講理!”他揮揮手,蘭秀停在水中間,臉上如癡如醉。
“‘讨替代’就是說,我是被這河裏上一個水鬼溺死的,只要我溺死另一個人,得到他的鬼魂,就能超生,去轉世投胎,明白嗎?現在你可以離我遠一點了吧?”
我吃了一驚:“難道你要把蘭秀……”
“沒錯,那又怎麽樣?本來我上上次可以弄到那兩個孩子,上次又能弄到你——偏偏你救了那倆小孩兒,冥君對為救人舍身的鬼魂向來随時領入酆都,我撲了個空。唉,當時你怎麽就不松手呢……”
我恍然大悟:“怎麽,是你當時——”
“是我是我,現在,別攔着我投胎去。”他很不耐煩。
蘭秀又開始往水深處走去——
“不能,你不能!”我發瘋得搖晃他,徒勞地攔在蘭秀面前。
——她穿過我的身體!
“你不能害了蘭秀!”我終于忍無可忍,揮起拳頭。
“怎麽,要打架?”他比我強壯得多,一個肘捶讓我倒在地下。
“看來你對這小娘兒還有點意思。”水鬼粘糊糊的腳底踩在我臉上,“笨蛋,她死了你們不正好作一對鬼夫妻?”
我心裏一震。
蘭秀若死了,也就是鬼,我和她……
她已快走到水深處,胸口沒在水中,臉上陶醉的表情,夕陽餘輝下,宛如黃玉雕成女神。
——我要救她、救她……怎麽救?怎麽救?
如果,這時有人來……範華壽先生家,就在附近!
我要到範先生那裏去,要快,一定——
我忽然覺得身體一輕,定睛:這已是範先生門口!
“不準進去!”兩柄劍指向我,兩個全身盔甲的武将瞪着我。
還未來得及想為什麽會到這兒,我打了冷戰:鬼也要這麽多限制啊?
靈機一動,取出那張證,遞給左首那武将。
“通行證?”他看了看,“那鬼,有什麽事嗎?”
“救人——”
李詠仁在範華壽家,徘徊:
蘭秀啊蘭秀,這麽晚你還不回來?我想陪你,你不願意,我好難過,為了你,我甘願作任何事,蘭秀……
“詠仁,快救蘭秀!快救蘭秀!” 誰?誰在說話?
李詠仁只聽“蘭秀”二字,已箭一般沖了出去。
那左首武将跟我先一步到了河邊,喝退水鬼,然而蘭秀已經昏迷不醒。
“求求你,救她!”
武将搖搖頭:“這是人,不是鬼神,我們也沒法子。”
“你們看門就行了,幹什麽管閑事!”水鬼嚷嚷。
武将正色:“君子家的門神,亦做君子之事,小人之鬼魂,永堕鬼道,這是天生注定。”
“不,我明明可以——要不是這小子……”
武将打斷水鬼的話:“他是救人而死,你呢?好象……當時是想下河撈金子吧,自然該在此受寒水之罪。”
“不是這麽回事!我家裏已揭不開鍋了,老小不能餓死,我才會……”水鬼想起自己傷心事,禁不住眼圈紅了。
我沒有聽下去,輕輕走到蘭秀身邊,平生第一次離他這麽近,我甚至看得清她皮膚下微細的血管。
她是我心中最愛的人,永遠最愛的人!
蘭秀,堅持住,千萬,千萬不要死……
我摸不到她的臉,感覺不到她的秀發,我,我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她,甚至直到她死去!?
我真沒用!
蘭秀,對不起,蔓莳不好,蔓莳害了你,蔓莳早一點對你說出口就好了,蔓莳錯了,蔓莳已經死了……
我終于流出眼淚,平生第一次發覺自己竟然如此渺小,如此無助,我願以任何代價換回蘭秀生命!
失去了,才知道擁有的寶貴,自己卻再也得不到……
“蘭秀,你在哪裏?蘭秀!”
——李詠仁!
“不願放棄,卻不能擁有。”我腦中只剩這一句話。
俯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嘴唇碰碰她的額頭。
雖然沒有感覺,對我而言,也夠了。
那千古承諾的三個字,始終藏在心裏,沒有出口。
我淚眼朦胧的站起來,看李詠仁穿過我身體,向着蘭秀跪下去;看他連聲呼喚,給蘭秀做人工呼吸;看他眼淚快流出來,直到——
蘭秀胸口劇烈起伏幾下,一口水吐了出來。
我轉過了身。
讓我的曾經,化成蘭秀的一絲記憶,塵封,或随風。
我謝了兩位武将,又走到水鬼面前。
他帶着仇恨盯着我。
“大哥,你在這裏多長時間了?”
“三年。”他冷冷道。
“如果我留在這裏,你能去超生麽?”
他眼中忽然放出劇烈光芒,一下子抓住我胳膊:“你是說真的?!”
我點頭。
“好,好,我可以投胎去了!我可以——你沒騙我吧?”
“當然。”
“我這就走!”
在冰冷的水中坐下。水冷,但我不覺得。
我不會再去“讨替代”,害一個又一個人,我不要人們再發生這樣的事。
冰冷,寂寞,伴暮色蒼茫。
我想我會慢慢習慣。
“小子,你還是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水鬼出現在我面前:“陽間什麽‘超生投胎’全是謊話。”
“為什麽?”
“沒有無果的因,沒有無因的果。”他說了這兩句,然後催我,“走吧,轉世或去當個什麽的,小——小兄弟,謝你的好意。”
“我還是不明白……”他的态度為何轉得那麽快?
“別問了。”他揮揮手,“對了,你還不會顯形凝神吧,我教給你好啦。”
學會在陽間顯形,能觸到陽間東西之後,我回到那間會客室。
——其實只要集中注意力,陰陽之間很容易穿行,短途也可瞬間到達。
“決定好了?”還是那布衣中年人。
我點一點頭:“請問,有沒有不讓人死的工作?”
他一愣:“你問得好……進去吧。”
于是我在陰間作了一名鬼吏。第一任上司竟是幼時啓蒙恩師!
早亡的父母已經轉世。
那兩個孩子死于1945年抗日戰争。
李詠仁死于“1967□□”。
鐘蘭秀逝于1970年9月15日,一家農戶中。
《沉舟》在我死後就停了。
飛霜染白了青絲,流光衰老了容顏,歲月彈指間化成縷縷飛煙,我還是那個樣子,我還做自己選擇的工作,一點也不煩。
回憶,人世間的回憶,永遠只有那麽多。
俞夏緊緊抿着雙唇,苦笑,哼起一支歌:
——就讓秘密永遠成為秘密,回憶始終是回憶吧。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直到日落
身體裏的血慢慢冷卻
生命便慢慢離開了人間
軀殼化成了塵土
笑容告別雙唇
那個夢也随風而去了
夕陽那麽鮮豔
誘惑着我的眼淚
“沒有夕陽。”他自言自語,已看見王季禮扶着一個女孩子走來。
“但是,會有朝霞的。”
俞夏笑了一下,為自己。
更為活着的人們。
12、8
八、七的續篇·現實
路燈剛剛熄滅,清晨悄悄來臨。
只有在此時,城市裏才感覺得到什麽叫“自然”。
擡頭,頭頂上一片幽藍的天,不見月輪,只見無數星星綴在天幕,閃閃爍爍,一如銀砂灑落天河。
往遠處去,幽幽藍色漸漸變淡,變灰,猶如水墨畫中淡淡暈染的,是一塊塊雲,大自然無心調和的濃淡相間。
往東,更遠一點,灰色也淡,隐隐透出一種月白的顏色,好似一張塵封已久的白紙,并不發黃,而是落上一點土。
猛回頭,西邊,仍微微泛藍,然而更多的是黑,黑得蒼涼。
路上,車和人都極稀,天地間是又清又冷的風,路面上點點黃葉,尚未完全幹枯,踩上去并沒有發出咯吱聲。
——就算幹枯了,俞夏走在上面一樣不會咯吱作響。
“來,先暖和一下。”俞夏走上前,抖開一床棉被。
“蔓莳,謝謝。”王季禮剛要接過——且慢,棉被已經裹在那女孩身上,“喂,我也掉水裏了。蔓莳,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床?”
“好啊,我的,你要嗎?”俞夏笑問,“不比水涼多少。”
王季禮把“鬼不是不睡覺?”這一句話硬生生吞回去。畢竟,俞夏向來公事公辦,私事免談。
“算了,給你吧,我還不至于感冒。”女孩忽然開口,“老兄,多謝,害我明天還得去寫觀察報告,而且還得補衣裳,不過——你游泳技術還不錯,謝謝你了啊,也謝謝你。”
她把棉被給了王季禮,擡起頭看了看俞夏:“你好。”
她的态度非常開朗,臉色因為冷而略略發白,披肩發有點散亂,但高挑秀眉下面,一雙丹鳳眼炯炯有神,很漂亮。
“你病了嗎?臉色似乎不太好,和我剛才好像看見又突然不見的那張面孔一樣!”她可真是快人快語。
女生觀察向來比男生仔細,也敏銳得多,天色并不十分明亮,她卻一語驚人。
大概女生以直覺下定義。
她說得沒錯,俞夏臉上絕對是蒼白中隐隐透着黑灰色,平常時候一眼還真看不出來。
俞夏沒惱,微微有些驚訝:“哦?小姐,你好,我是他同學,你一定累了,先回去歇歇如何,我們湊巧聚在一起,哪天在一起聊聊?”
“正有此意。”女孩笑容如陽光明媚,“今天下午,‘夢天堂’,六點,我得好好謝你,你也來吧。”分指王季禮和俞夏。
真不尋常,這個女孩子好像夏天的太陽,明亮又開朗。
“季禮,你幹得不錯啊。”俞夏表揚他,“還要再救一個人嗎?”
“什麽——”王季禮吓着了,“怎麽随時都有人會出事?!知道她是怎麽回事嗎?說要寫觀察報告,深更半夜去湖邊,踩到泥裏去,一滑就掉進湖裏,還好我及時趕到,對了——你為什麽要我喊那兩句話?我到那裏時她都快不行了。”
俞夏笑了,和他一起往回走:“喂,你再不回去,裹着一床大棉被想打劫還是吓唬人?”
“你哪來的棉被?這好像……是我的!”王季禮叫道。
“當然,我又不能‘變’出東西。”俞夏嘿嘿一笑,“不過可以幫你洗洗被面,再曬曬被子。”
——他還是岔開話題,為什麽?
當天,王季禮在課堂上大睡,俞夏不知去向。
——不,只是別人怎麽知道鬼的去向?
俞夏定了定神,站在宿舍中央,眨眨眼。
陽光有一部分射進屋子,站的地方的确有影,但影越來越淡,軀體也越來越淡,淡成一縷煙。消失殆盡。
——到了湖邊。
湖邊有幾個路人,他們看不見俞夏。俞夏看見的不只是路人,湖水下面有塊長滿青苔的石,你敲了敲,小心翼翼。
一股煙在你面前升起,彼此都發現原來是熟悉的鬼。
“八十多年以來,我們一共見了三次面吧?”
俞夏笑:“謝謝你記得我,謝謝你昨天夜裏做的事。”
水鬼笑了:“進來坐!”
雜亂屋子,卻添了絲絲暖意。
陽光直射到水底,湖水湛碧,亮亮的象塊翡翠,水草柔長,游魚輕弋,破輪胎沉在一邊。
“護城河幹了,我就只有搬到這裏來——讨厭水,又離不開水,不過這裏還不錯吧,蔓莳?”
俞夏贊同地點頭:“而且,我還知道自你搬來後,這湖很少死人。”
水鬼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也算為陰間作點貢獻吧,陰間鬼數量太多,黃泉資源會發生危機,不如讓人在陽間多呆會兒,是不是?”
俞夏又笑,笑容如水波在湖面漾開,擴散到整個臉龐。“野非,你變了好多。”
“沒有無果的因,沒有無因的果。”水鬼重複一遍八十多年前的老話,不過現在已不是無可奈何。
“我記得你本來早可以投生,還可以投生到好人家。”俞夏用手指敲敲腦袋,想了想又道,“你拒絕了。”
水鬼笑着,将額前幾絡散發撥到耳後:“沒想到吧,我周野非竟會拒絕?我覺得我現在好象喜歡陰間了。每天從水下往上看,看天,看雲,看朝雲夕霧,看星月雨虹,再看看來來往往的人,老人牽着孩子的手,戀人牽着彼此的手,小兄弟牽着妹妹的手,寧靜的,喧鬧的,快樂的,痛苦的,陽間那麽多生氣勃勃,我卻覺得,一個人的世界似乎更适合我,你明白麽?”
俞夏明白麽?或許他不完全明白,但他理解,理解這種心情,尊重對方的選擇。
水鬼又道:“想想當初,真是好笑,一心一意急着轉世,我是不是挺傻的?”
——不,不傻。
俞夏當然明白每做一個選擇是何等容易,每完成一個選擇又是何等困難。
水鬼似乎很久沒有說話,仿佛一下子要說盡所有的話:“蔓莳,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一個人,寂寞,竟然會有滋有味——不,不是孤獨,不是寂寞,你想過孤獨與寂寞的區別麽?寂寞,是心裏冷,孤獨,是身上冷。或許,我這個樣子你會以為我瘋了,說我寂寞,我不承認,每天看這世界已經讓我想得夠多了。說我孤獨,更不是,至少,我還有你這麽個朋友。偶爾想起你,就一定會想到你當初。當初你自願替我留在水裏時,那淡然的語調和眼神,那種執著。後來,你第一次來看我的時候,我覺得你的笑容實在太象……太象黃昏中那抹殘陽了。”
俞夏微微驚訝,眼神閃着一絲疑問,等着他說下去。
“蒼涼,然而熱烈。”水鬼斟酌着字眼,“許多人看到夕陽,總會想到悲涼,衰退,但夕陽同樣紅,紅得象火,象火一樣熱的心,高傲得坦然接受它的沉沒,高貴、莊嚴的氣派,很讓我羨慕。
“所以,我就學你的笑容,每天望夕陽,笑,再笑,直到有一天,夕陽下一個女孩子落水,男孩子把她救上岸後,兩人又哭又笑——我猛然感到,只有親眼所見,親身經歷過才會有那種笑容。”
俞夏現在還是那樣的笑容,高貴而淡然:
“哭過的人,比較會真正的笑。”
[他心裏另一句話不好說出口:
“笑着的人,也有不少在心裏偷偷哭。”]
水鬼接着又道:“于是我默默想了很久,記起宏智正覺大師的《默照銘》,‘浩劫空空,相與雷同,妙存默處,功忘妙中。’。所以,我決定留在水裏了。”
“昨夜女子失足落湖也是你幫的忙,才能讓別人趕到,多謝你。”
“我還不知你消息這麽靈通。”水鬼道,“公事?”
俞夏點頭,輕聲道:“我本該來的,但又突然有些怕,你知道,一有這種場面,我總有點失神。”
“看,看,你說了不在乎,心裏還是在乎。”水鬼調侃。
俞夏認真沉吟一下:“不,我是在回憶,過去是沒法忘記的,所以不如化成回憶。我早已學會面對,學會承認,學會回憶了。”
“你只想回憶,不想和她一起投生轉世麽?”水鬼挺關心的問。
“不想,”俞夏苦笑,然而很真誠,“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在這裏,我有更多樂趣和滿足。”
水鬼笑一笑:“我雖比你年長,你卻比我悟性高。”
悟性,算什麽?
俞夏知道,許多事不是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的,自己知道在陰司不成家的原因不是為了她,自己的生活應該是工作。他喜歡,一個人工作。
溫柔只是候鳥途中栖息的小島,他決定要飛到終點的,小島轉眼會抛在腳下,他幾乎不在乎,他只珍惜現在的東西,一旦它們失去,總有別的代替,總有回憶。
“在這裏呆得夠久,我得走了。”俞夏直了直身子,“野非,我的期限快滿了,到時或許無法再和你暢談,今晚說聲再見。”
“難道你要離開陰間?”
“還沒決定。”俞夏笑笑回答,離開了水鬼。
他要去做另一件事。
另一個職業:
——紅娘月老。
13、9-11
九、問季禮,情是何物?
“夢天堂”是一家酒吧。
俞夏翻着報紙,看王季禮翻箱倒櫃找服裝,半個小時已經試過十來種搭配,直到最後……
一身西部風情,走進“夢天堂”。
老實說,他算不上玉樹臨風,但象模象樣來身衣裳襯一襯,看上去也真酷。
可就是有點自言自語:“蔓莳,你幹嗎讓我一個人來?”
他看見那女孩子:緊身衣外罩一件休閑服,牛仔褲,她比早上時更精神,大概是化了淡妝及休息過來了吧。
王季禮這才仔細看她,她豐富的表情,果斷利落的手勢,幹脆的态度……她好象有一種吸引自己的魔力!
女孩子正和吧臺服務生說完話,轉過頭來發現了他,笑容燦爛:“歡迎!”
服務生已端了兩杯雞尾酒。
“你朋友呢?”
“他臨時有事,對不起。”王季禮說着,看着面前蔚藍透明的液體,“這是……”
女孩眯起眼睛,笑起來:“我自做主張,請你的,‘Blue Bomb’,如果你朋友不來,我就請你喝兩杯。”
——沒膽量+酒量的人,誰敢點“藍色炸彈”?
“你呢?”
“Bloody Mary。”
王季禮看着女孩手中鮮豔的杯子,有點怕。
“我叫常香,大恩人,你是王季禮對不對?”
女孩子一開口就讓王季禮一怔:“你怎麽知道?”
常香聳聳肩:“好歹我也看過幾場球賽,大前鋒王季禮,對不?”
王季禮簡直忘了時間!
原來所謂“千年彈指”的事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過了四個小時,好象只有四分鐘。聽一連串美妙嗓音流出紅唇,看時而熱烈如火時而溫柔如夢的眼神飛揚眉間。他好象喝了六七□□杯“B·B”,頭腦還清醒的很。
——原來心動就是這麽一回事!
“我、要、追、她!”
俞夏聽完王季禮的宣言,笑:“情書要不要?”
“香:
你好!
在與你相處的日子裏,我心中的大門為你打開,因為有你的出現,世界變得陽光燦爛,在我內心世界,因為有你而變得絢麗多彩,有你我才覺得生活更加有意義!
“香:
現在是午夜12點,對我來說,這又是難捱的不眠之夜。當我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時,腦海中不知不覺浮現出你的身影。我相信天地間最大的痛苦莫過于此時我心中的折磨,對我靈魂的痛苦折磨。
“香:
自從認識你,雖然和你相處的時間并不多,但是和你在一起每一次短暫時刻,我都感覺無比快樂,你那麽真實自然地表現着自己,在這喧嚣的都市裏,這種美實在讓我深深迷戀。
“香:
每一個寂寞的夜晚,讓月光捎上我的思念,靜靜灑在你的床頭。你裝飾了我的夢,我的愛從發稍溢出,散落成滿天星光。
……諸如此類,不一一列舉。(反正不能再寫了,否則有人會找我麻煩的,這可是真正的情書原文啊!我再杜撰豈不是很差?)
“我賣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用賺來的錢買了一支最美的,送給你。”若幹天後王季禮大膽實行這一計劃,站在窗下。
——嘩!一大盆冷水。
王季禮動也不動。
王季禮豁出去了,以标準軍姿站了三個小時。
“請給我一次機會!”
常香皺皺眉:“你不合适,我們可以做朋友。”
“蔓莳,我該怎麽辦?”
俞夏還是慢條斯理地翻報紙:“不會想讓我吓唬她去吧?”
“你能?”
“進入別人夢鄉或在她耳邊吹吹冷氣或偶爾用冰涼手指戳她?”
“你真的能做到?”
“很簡單。”
“不……不行。”王季禮搖頭,“我不想讓她違背自己意願。”
俞夏這才笑了:“很好。”
“你在考驗我?”王季禮恍然大悟。
“正确。”俞夏合上報紙,“今夜再去救個人玩玩,然後給你答案。”
“怎麽又是我?”
俞夏正經地道:“我說過,鬼不是萬能的,鬼的體格和人一樣,也有好有壞,偏偏我是不好的那一種。”
——當然,他上次拽王季禮穿過門板時,就累得夠戗。
“你去呢,還是去呢?”
王季禮敢說不去嗎?他有別的選擇嗎?“我……現在就去睡覺。你幫我寫篇論文吧,要交的。”
“沒問題,反正抄書呗。”
——什麽時候才能開始呢?唉。
十、大英雄
“什麽?王季禮成了大英雄?什麽事?什麽時候?”
王季禮自己都覺得糊塗……
那天夜裏,牆根下,一個人蹲伏在那兒。
“小妞,把錢和手機留下!”三個人晃着膀子走向一女孩兒,“呦,長得還不錯,跟咱交個朋友怎樣?”
三個人,拖住女孩,把她拉進一條小巷,其中一個始終将匕首橫在她玉頸上。
“你們在幹什麽?”壯着膽子站起來,王季禮大聲質問。
“呦,呦,充什麽大瓣蒜!識相的走開點兒,要不咱刀上可沒眼!”
“——老大,他不能走,至少等咱完事再說。”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先讓他呆在這兒,老三,交給你了。”
王季禮一步沖上去,老三一步攔住。
王季禮并非孬種,三下五除二,伸手一晃對方眼神,飛起一腿,将老三打翻在地,重
重踏上一只腳:“一換一。”
“你不放手,我就給她毀容!”
王季禮猶豫一下。
“蔓莳,你為什麽一開始不在他們面前顯形,保證他們都吓跑了,我何必去?”
“鬼的規矩嘛,沒事不許在陽間吓人、迷惑人,違反者受萬蟻噬體之苦一百至三百年。”
——事後,俞夏如是說。
當時,王季禮只好反勝為敗,被老三按倒狠揍。
偏偏女孩性子烈:“死也不讓你們得手!”竟将脖子往匕首上抹!
王季禮真急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推開老三,雙手抓住了匕首!
——他怎麽這麽快?
不知道,反正離得很近,而且好象女孩猛地一震,慢了一點兒,結果就……
這時,所有人都猛地一震:“怎麽這麽冷?”
既然你後來又顯形了,那怎麽沒事呢?”
“和陽間一樣,緊急避險嘛。”
——事後,俞夏接着回答。
周圍湧起白霧。
冷,冷如冰,如嚴冬,如塞外北風的聲音:“誰在那裏,誰還我命來!”
王季禮同時聽見另一聲音:“把她眼睛蒙上,你最好也不要看。”
——為什麽?
俞夏真的“顯形”了。
不是平常王季禮見到他的樣子,而是……一具幹枯的骷髅骨架。
偏偏一個頭還有皮肉,浸得又腫又大,濃綠的液體從凸出的眼球裏往下流,流過慘白皮膚,滴在地上,舌頭鼓脹,伸出口腔,吮着唇邊的膿液。
沒有皮肉的手指直直指着老大:“還我命來!”
下半身隐着看不見,上半身緩緩移近,頭顱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楚。
結果……
三個人精神病院,兩人送醫院。
王季禮英雄事跡就此傳開。
“這是……你真面目?”
“不,鬼沒有真面目,一般都和自己死時差不多。我死得比較快,就是這樣子,哪有那麽讓人看後吓得半死的兇樣。”
——病床前,兩人談話。
“你還能變成什麽樣子?”
“我剛生下來到老時的樣子。”
“沒了?”王季禮有點失望,“我還以為你能變成美女。”
“那是樂鬼的事,鬼吏不行,和陽間三百六十行一樣,陰間分工不同,因此本領也不一樣。好了,回去吧。”
“季禮,有人找你!”
“季禮,你的電話!”
王季禮在寝室接電話時,左右四間宿舍同學一起奔過來。“王季禮,電話!女生找你!”
——看看,這就是英雄效應!
王季禮很有禮貌地拒絕了所有約會,向所有女生宣布:
“我只愛某個人。”
——輿論攻勢?
常香真的煩了。身邊總有人提王季禮,他就真那麽吃香?擺明了要逼我就範,我才不會上他當!
十一、不是英雄
愛情的爆發,就像一剎那的閃電,一瞬間迸出的火花。
但若要維持這火焰,是要準備跑馬拉松的。
某天,常香去逛玩具店。她雖然是開朗活潑的女孩兒,但也喜歡一些精細活計。
她在店中新設的十字繡櫃臺前徘徊,那幅展翅高飛的鷹實在太有誘惑力了——當然,售價更有誘惑力:一百二十五元人民幣。
已不知來過這櫃臺多少次了。
正盤算多久才能買得起,一邊往外走的時候,“小姐,留步。”
“我?”
服務生笑容可掬:“小姐不買點什麽東西嗎?”
“我?看看而已。”
服務生點了點頭:“小姐,你真幸運,注意到本店招牌上寫着什麽嗎?今天是本連鎖店在海澱新開一家分店,第二十家分店,因此連鎖店店慶,您恰好是我店裏第二十位客人,有大獎給您。”
常香不相信地睜大眼睛:“真的?”
“當然,這是海報。”服務生指給她看,“您可以挑選本店二百元以下任何商品一件。”
——哇塞!
常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又問了一遍,直到得到肯定答複後,目光徑直落在那幅《鷹》上:“我想要——十字繡。”
服務生微笑着,從櫃臺後取出一幅已完成的,鑲在鏡框中的《鷹》。
“我想回去繡又沒有時間,這下真太棒了!”
捧着十字繡,常香笑着走回宿舍。
“哇!真漂亮!”同寝諸女生評論着,可過了不一會兒,一個女生突然驚道:“常香,鷹翅膀上好象有一小塊顏色不對!”
常香愣了愣:“不會吧,我來看看。”
繡面上是有一點污漬,有點暗,不仔細還真辨別不出。
“可惡,給我次品!不行,我得找他們評理去。”常香說着,氣呼呼往外就走。
人走到門口——
突然,好象吹過一道冷風,常香一頓,手不知怎的竟松開了!
“砰!”玻璃鏡片碎裂。
“糟糕。”她失聲叫,心疼地蹲下身拾起了十字繡,咦——
鏡框中的十字繡,竟然是雙面!
另一面是銀色信箋,上有幾句話:
“常香:
繡時不慎沾上了血跡,希望這點美中不足不會影響我一個多月的誠意,望接受。
——季禮上。”
常香沉默。
“香,怎麽了?”同學見她傻呆呆的,不由發問。
常香猛地一揮手:“沒什麽,我走了!”
——如果一個衆人口中的英雄放着那麽多mm不動心,還辛辛苦苦為一個人做着……叫不叫傻?
或者,愛?
“噢,小姐,是的。那個年輕人一個多月前買走這幅十字繡,前天他拿着繡好的圖交給我們,并告訴我們你的特征……”
“王季禮,你出來!”常香站在王季禮宿舍下。
“王季禮不在。”俞夏站在她背後,悄無聲息。
常香吓了一跳:“你是——他朋友!他在哪裏?!”
俞夏道:“他在矛盾中。”
“怎麽講?”
“直接走出來,你可能甩他耳光;不走出來,他無法表達自己的心情。”
“他敢!”
“——是的,我不敢。”王季禮出現在她面前,“你是把我燃燒起來的活,有時我真怕被你燒成灰,但我知道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從火中解放。現在,由你決定!”
“你——”常香揚起了手。
王季禮眼也不眨。
“好,你要追我,就從六樓跳下來給我看!”
王季禮一皺眉:“說話算數?”
“一言九鼎!”
六樓。
王季禮站在窗臺上,手撐窗棂。
“用不用我推你一把?”常香站在他身邊問。
“不。”王季禮态度異常堅決,“你看好,看着我,跳——”
——跳到常香面前。
“你沒說向裏還是向外,對不對?”
常香哼了一聲:
“勉強及格,先給你一個月試用期。”
14、12-13
十二、故事的結尾
一個月後。
“俞夏,來,給我倆合張影!”常香叫。
“好!”
“俞夏,我們三個人合張影!”常香向他招手。
俞夏搖了搖頭:“你們玩。”
常香一愣,奪過他手中的相機,二話不說,“咔嚓”按下快門。
俞夏皺起了眉。
當晚。
相機曝光了。
“蔓莳,你……”
俞夏慢慢地道:“對不起,然而事情已結束。”
王季禮才想起俞夏兩個多月始終和自己在一起,似乎沒救過人:“怎麽,又要出什麽事?”
俞夏道:“這個,給你系在小手指上。”
那是一根紅線。
“那一頭呢?”
“早就長在她手指頭上了。——你不是奇怪為什麽我會對你顯形,為什麽告訴你這麽多事,為什麽一直幫你追她麽?我現在告訴你,我最近放假了,在月老處找了份兼職工作。現在已經完成。假期沒有虛度,假已結束,我們應該說‘後會無期’了。”
“就這麽快?!不會吧。”王季禮滿臉驚訝。
“會。”俞夏肯定地回答,“在我走之前還有最後一件事,跟你有關的事。”
“什麽?”
“我們倆個,去‘夢天堂’。”
酒,無論是國産還是國外,紅酒還是白酒,都挺好喝。
俞夏要了酒器,自己調酒。
——調出一杯淡紫色,氣味芬芳的酒。
“這是我的手藝,試試看?”
“王季禮喝下了,味道淡淡的,有點苦,又讓人覺得飄然欲仙。
他竟醉了,沒有人喝過孟婆湯後還不醉的。
天明,一覺醒來,駱鈞然吃驚地搖晃着他:“喂,俞夏走了!一夜之間,他的東西全沒有了,奇不奇怪?”
“俞夏……他轉學了,怎麽了?”王季禮記得俞夏跟自己關系一向不錯,可似乎這個名字很久沒聽過了。
“那個鐘呢?”
“鐘?什麽鐘?”
鐘靜靜立在那裏。
十二地支的表盤,真別致。
王季禮翻來覆去地看着。
“我好象做了個夢,夢見……想不起來了,不想它!今天常香和我去游樂園,拜拜!”
沒人注意到,窗外一陣若有若無的輕煙,漸漸在風中飄散。
俞夏站在辦公桌後面,聽人訓話:
“嗯……這次你業績不錯,又有額外升高的道德值。蔓莳先生,恭喜,你在職已滿八十五年,有升級資格。”
“升不升級,沒什麽關系。”俞夏淡淡地笑。
“哪裏話,這是你新辦公室的鑰匙。”
“——等等!”
俞夏剛要伸手接過,忽然一個同事搶過一步:“俞蔓莳有不良記錄!”
唉,鬼裏也有愛打小報告的。
還好,事後證明俞夏的顯形的确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