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囹圄篇02

人的接受能力往往超出預期,陸安覺得要是放在以前,肯定不敢想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可以彪悍到這種地步。其實說起來也簡單,人心裏其實有個開關,之所以受到傷害,是因為還心存最後的僥幸幻想,等真正絕望,下定決心把心底那個開關打到off狀态,便會坦然下來,該接受接受,該坦然坦然。

以前還是能感到疼痛和難過,但是自從郊區黑暗山嶺的那場強迫之後,陸安面對薛榮,連那份窒息般的壓抑感都覺得不存在了,更不會因為這個人産生什麽不好的消極情緒。對于陸安來說,這倒是像置之死地而後生,不算是壞事,他現在比前段時間,明顯過得更加輕松些了。

一場荒唐的新婚旅行,用一場更加荒唐不堪的逃避和追捕結尾,好像也挺搭配,薛榮将陸安帶回來之後,更是非常高調地跟身邊人宣告了兩人的婚姻關系。哪怕是幾天之前,陸安還會心裏疙疙瘩瘩覺得不痛快,可現在,已然變成死灰的心裏,根本不願意費什麽精力去計較。

太爺爺說過,秦家的子孫個個頭腦聰明,懂得審時度勢,幾百年的大家族,經歷了近現代那麽多政權更疊,繁榮昌盛地一代代繼承了下來,哪會有孬種。陸安之前覺得自己就是孬種,仰仗着大哥、二哥,等家裏出現了這麽大的變故,就慌亂無措,非得重新投靠薛榮,不是孬種是什麽。他為此一直深深陷入自責的情緒,精神狀态極差,負面性情每時每刻不再侵擾他的正常心智。可就在他把心裏那個開關關掉之後,有些事好像真是一下子頓悟了。

能屈能伸何嘗不是一種成熟的本事。

這世間一切,存在即是合理,自己為什麽要陷入那麽苦惱自責的情緒之中呢?成就事情的手段有很多,他沒必要像個要考八股文的沒落秀才一樣,死磕在自我束縛裏。

想通了的陸安,徹底将薛榮當成了一種工具和捷徑。

早晨七點鐘,陸安準時起床,睡在另一旁的薛榮比他醒得更早一些,不過沒有起床,撐着胳膊在看陸安,陸安揉揉眼睛起床,徑直去沖澡洗漱,出來換好衣服,順便把薛榮的衣服要拿出來,說着:“今天有點熱,沒有正式場合的話,穿這件襯衣,涼快點。”

薛榮從床上下來,實在是太喜歡這種生活氛圍,像新婚夫妻那樣親昵地送給陸安額頭上一個早安吻,說着:“待會我送你過去。”

陸安應下,先下樓了。兩個孩子已經被保姆打扮得齊齊整整,乖巧地坐在餐桌上吃早飯,見到陸安,陽陽張着小手喊道:“小叔叔!親親!”

穎穎喝着牛奶,有點猶豫似的,陸安見她有話要說,便先問着:“我們家漂亮的大小姐睡得好嗎?”

穎穎放下牛奶,問着:“小叔叔,學校要開親子運動會……”

陸安心裏一沉,快速換上明亮笑容說着:“是嗎?那太好了,哪天啊?我跟陽陽一起去參加!”

薛榮正巧下樓,說着:“親子運動會嗎?薛叔叔運動神經很好,拿過許多冠軍,要不要邀請薛叔叔參加?”

穎穎看了陸安一眼,有點害羞地點點頭。

家裏的變故想了很多辦法瞞着兩個孩子,陽陽還小,穎穎卻懂事得多,早早察覺出了什麽,便不再多問,陸安很心疼,卻也不知道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

保姆阿姨送兩個孩子出門上學,陸安吃了點粥點,又上樓整理了整理資料,拿着包下樓的時候,薛榮已經拿着車鑰匙等在門口了。自從回來,薛榮一直親自開車接送,陸安懶得多想,直接上車,薛榮在路上問道:“需要我旁聽嗎?”

上午有個項目讨論,陸安翻看着文件夾裏的立項報告,眼都沒擡,說着:“有空可以,有幾個地方我拿捏不準。”

有個資深顧問可以免費用,為什麽不用,陸安用筆圈畫出幾個章節,遞給薛榮,說着:“要是能順利盈利,可以賺一筆。”

薛榮很喜歡陸安這種狀态,心裏舒坦,說着:“我過去聽聽,你最近做得很好,有點上手了的樣子。”

陸安也笑了笑,默默想着等我再上手一點,就徹底抛棄你。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毛豆說昨天晚上飛機過來,不知道到了沒,打了電話過去,毛豆一聽就在睡覺,迷迷瞪瞪說着:“安安?嗯,我到了,在酒店睡覺,晚上找你吃飯。”

陸安應着,結束通話後對薛榮說着:“晚上跟毛豆約吃飯,你自己解決吧。”

薛榮有點不爽,不過還是裝得大度地點頭,說着:“那我陪兩個孩子吃飯。”

陸安低頭繼續看文件,薛榮手癢,擡手撩撥陸安耳垂,瞧着陸安手上安安穩穩帶着的鑽戒,心情格外舒爽。他送陸安到公司,熟稔地跟陸安一起出席會議,旁聽後還提出了幾點意見,俨然幕後大老板的架勢,會議結束後,薛榮叫陸安給他沖了被咖啡,終于嘗到了熟悉的味道,苦得恰到好處,牛奶喝糖的比例也是他喜歡的,薛先生心情簡直要飛。

跟陸安讨了告別親吻,薛榮順路一拐,朝譚楓醫院方向開去。陸安最近脾氣穩定,沒再那麽擰着,薛榮跟他同居之後,日常作息也嚴格看護着,睡眠充足,吃飯也按時按點,看着氣色好了很多。不過薛榮覺得陸安身體還是虛乏,他想找譚楓給陸安開點複合維生素之類的營養包養品。

薛榮到的時候,譚楓剛忙完一場手術,累得跟灘爛泥似的靠在轉椅上,瞧見不請自來的薛榮沒好氣問着:“幹嘛呢?”

薛榮拉過椅子,說着:“想給安安開點滋補的藥,食補效果太慢,他最近情緒不錯,可還是不長肉。”

譚楓把腿翹到桌子上,問着:“情緒不錯?你用什麽缺德招數把人收攏了?”

薛榮跟譚楓沒什麽好避諱地,直接說着:“前幾天他從海島偷偷跑回來,跟幾個學生去山裏玩,鬧失蹤似的,我找到他的時候很生氣,回程路上沒有控制好情緒,在山地裏強要了他,他當時哭得特別兇,不過回來之後像是一下子想通了,沒再鬧。”

醫院不能吸煙,譚楓咬着煙屁股覺得牙根真他媽癢癢,都快把煙屁股咬爛了,譚醫生終于發表感慨,道:“哎,我無話可說,不過我還是建議安安過來做一下心理疏導。”

薛榮不解,問着:“為什麽?”

譚楓把香煙往桌子上一扔,說着:“之前怕他被你禍禍成厭食症、抑郁症,現在怕被你逼成自閉。薛總,問你個事兒,你覺得你對安安,是愛護,還是傷害?不是一般的那種傷害,是火上澆油的那種。”

薛榮手指敲了敲桌面,大言不慚說着:“我覺得安安跟我現在很恩愛,新婚燕爾,譚醫生嫉妒了?”

譚楓抓起一支筆朝薛榮扔去,說着:“滾滾滾,丢人現眼,也就是看在安安的面子上搭理你,我跟你說,改天我約安安出來聊聊,試探試探。人心轉換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你覺得他看開了,說不定安安只是懶得應付你了。”

薛榮倒是不反對,說着:“他對你倒是不抵觸,有空多跟他聊聊,他……也挺不容易。”

譚楓像是聽了什麽笑話,忍不住笑道:“得了得了,別在我這裏賣乖,看着反胃,趕緊走。明天我歇班,去安安公司給他瞧瞧,藥不能瞎開,滾滾滾,趕緊滾,你這人看着就煩,我真是心疼安安。”

薛榮離開後,譚楓想給陸安打個電話,猶豫片刻電話還是沒有撥出去,他有些顧慮地揉了揉自己太陽穴,看着薛榮做過的椅子發呆,天天罵薛榮傻逼,到底哪個才是真傻逼,不好說。

陸安晚上見到了毛豆,失戀的毛豆沒有什麽理由再待着國外,家人都在這邊,他自然倦鳥歸巢,回到了祖國懷抱。不過陸安有點詫異地發現,毛豆……胖了一圈……以前豆芽菜似的火柴棒,變得有點圓潤……像個拇指餅幹……

陸安愕然問着:“你……到底發生了什麽!”

毛豆捏了捏自己腮幫子上的肉,一臉無辜道:“不覺得胖點更健康嗎?你看我現在多我可愛!”他說着靠在餐廳沙發背上,感慨道:“我無聊死了,安安,我失戀了!你都結婚了我卻失戀了!等你孩子都會打醬油了,我是不是還可憐地在單身!”

陸安:“……”

毛豆看起來懶洋洋的,不過一提到晚上要去哪兒,兩眼立馬變得晶亮起來,喊道:“夜店夜店!我要去風騷!安安你陪我跳舞!”

陸安:“……”

陸安最近作為一個作息規律,飲食有度的中年人,對于年輕人玩的夜店趴實在不感興趣,通宵鬼混的日子早就翻篇了,他晚上還有幾本經濟學論著繼續閱讀,有幾只股票想請教薛榮,還要給兩個孩子講睡前故事,說不定還要滿足薛榮那方面的需求,總之,很忙,沒空瘋。他看了看時間,說着:“親愛的,要不要去我那裏住幾天?”

毛豆哀嚎道:“去看你們秀恩愛嗎?”

陸安一笑,說着:“我跟薛榮沒什麽恩愛可秀,不過是搭夥過日子。”

毛豆搖頭,一臉不屑道:“自欺欺人,我就不去打擾你們了,得回老爸老媽那裏住幾天,盡盡孝。”

陸安摸了把毛豆亂毛說着:“終于懂點事了,回來就好,你回來我很開心,不愉快的事情總會過去的。對了,你學過德語又去留過學,過兩天有個訪問團過來,你給我做翻譯吧,高薪。”

毛豆應下,打趣道:“還真挺有小秦總的樣子了,安安,你跟以前不大一樣了。”

陸安笑了笑,沒再深問。

薛榮固執地非要開車到飯店接陸安,順便把毛豆送回酒店,毛豆跟薛榮打照面的時候,拿出陸安娘家人的模樣,說着:“要是敢對不起我們家安安……”

陸安嫌他聒噪,又覺得這種沒有實質意義的示威太小孩把戲,打斷道:“快點回去,早點回家,不準瘋玩。”

毛豆也挺無語,以前都是他管着陸安,現在怎麽掉個兒了!

薛榮開車回家途中,陸安問道:“譚醫生明天約了我。”

薛榮“嗯”了一聲,陸安側臉瞥他,又問着:“譚醫生不像直男。”

薛榮警惕地看一眼陸安,說着:“怎麽,你想幹什麽?”

陸安覺得薛榮警戒的樣子挺傻逼,藏着心裏的笑,說道:“想給毛豆找對象。”

薛榮這才放心點頭,不過也沒給譚楓說什麽好話,不知道是故意,還是事實,說着:“他私生活很亂,斯文敗類一個,喜歡小男生。”

陸安在心裏對薛榮豎了個中指,決定明天将薛榮的描述原封不動地轉述給譚楓,對質一下。

晚上睡覺之前,薛榮自然貪戀地讨要了一番,陸安也全當是發洩,耐着性子等薛榮鼓搗完,薛榮要幫他打理,陸安也沒拒絕,倆人坐在寬敞浴缸中,薛榮從身後抱着他,感慨道:“安安,這樣的生活,我感覺很滿足。”

陸安沒搭話,懶懶散散地聽着薛榮發表酸溜溜的感言,等幹淨舒爽上床後,陸安躺在大床一邊安靜閉着眼睛,直到聽到薛榮呼吸平穩睡熟了,他才輕手輕腳下床,走到衛生間裏。

他從衛生間角落小櫃子裏拿出藥瓶,取了兩片白色藥片吞下,嘆口氣,坐在浴缸沿兒上發呆。

薛榮在陸安從床上起身那刻睜開了眼睛,他悄無聲息地站在浴室外面,透過狹長的門縫将陸安的舉動瞧得清清楚楚。

薛榮這樣敏銳的聰明人怎麽會覺察不到平靜之下的暗流湧動,只是假象太美好,他不願太早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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