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毒瘤啊毒瘤】
殊狼國,是顆毒瘤啊毒瘤。
溫久齡一邊走在通往禦書房的宮道上一邊想,腦海中思緒紛飛,全是歷年與殊狼國邦交之中的雞飛狗跳之事。
難怪今上氣憤!
根本是個視邦交為兒戲的蠻夷!每每兩國修好的文書前腳剛剛送去,殊狼國邊境軍後腳就能跟着到停戰地附近“随意逛逛”,順便還捎帶搶掠幾個村子,擄走幾個貌美如花的姑娘,氣得戍邊軍趙黎牙癢癢。然,我朝泱泱大國,哪裏能無視邦交文書而與其開戰?每次都是殊狼國象征性致歉,随意處置幾個軍官,便不了了之!
溫久齡也是腦袋疼,若不是仗了有鐵礦與戰馬,殊狼國那厮哪能橫行這許多年?不說我朝,殊狼國早年悔了高麗王子一樁婚事,後來還經常向高麗索要茶葉與布匹,老高麗國君真是恨不得殺将過去,若非看着他們屁股底下坐着鐵礦、手裏拉着戰馬,邦交的巨船早就沉了。
早在趙黎将軍的父輩趙威将軍時,殊狼國亦是日日在邊境喊打喊殺,雖則先皇不允戍邊軍與殊狼國發生沖突,然有一回真把趙威将軍惹毛了,趙威将軍便帶着八千鐵騎一路攻克殊狼國重鎮,先皇十二道金牌招兵回朝,趙威将軍只講了一句“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竟直直打到殊狼國都城邊上的十裏驿亭才停下,仿若傳聞殊狼國君當時已在大金宮裏吓尿了褲子。
其後,迫于趙威将軍雄風,殊狼國軍是萬萬不敢再開玩笑,這狀況一直持續到兩年前趙威将軍病逝,兒子趙黎在衆将之中脫穎而出,軍功卓著,又很是忠心,便由今上指派去統領了戍邊軍。
于是殊狼國覺得,他們的好日子又來了,近年來便時常撿漏子在邊境混跡,時不時勾搭些商販走私,抑或欺負個把姑娘家,都是常事,戍邊軍将他們教訓一頓又一頓,也不知收斂,此次竟和細作勾搭,将邊境最富裕的昌寧城搶掠一空,數門富戶舉家罹難,城池一片狼藉。
趙小将軍趙黎氣炸了,立時帶了精銳五千人,将那兩千騎兵盡數殲滅,俘虜了敵軍将領,只打算效仿父親,殺到殊狼國都城門口,把幾個土匪将領殺給殊狼國君看看新鮮。
可是不行啊!溫久齡已經嘆了好幾日的氣,現在并非複仇心切的時候啊!
否則今上斷然不會叫他溫久齡前去禦書房聽旨了!
西北三省大旱方歇,淮南水患頻發急需赈災撫民,南北數條官道正在修繕、新造,處處都需要錢!單說戍邊軍能在邊境駐紮,那每一天燒的也是銀子,而銀子從何而來?還不是舉朝百姓的民生所出。現今淮南水患一發,稅銀更少,國庫幹癟矣。雖然鴻胪寺才從回鹘一行身上壓榨了不少禮錢,可也只能解解小渴,哪裏耐得住戰事折騰?不花錢已經感天謝地,萬萬不能增多軍饷了。
昌寧百姓死得何其叫人憤然,我朝早已恨不得将殊狼國食心剝皮,但朝廷此時并不能複仇,因為我朝需要的不是一個蠻國,而是錢啊。
錢啊錢,命相連。你是報死者,還是救活人?
恨啊,恨!眼見禦書房已至,溫久齡心裏百爪在撓。
黃門侍郎小心提醒了句:“溫大人便進去罷,需得留神些。”
Advertisement
估摸着今上心情是不怎麽好了。
溫久齡點點頭謝過,恭恭敬敬垂首進殿去,內心忐忑地伏下去:“臣溫久齡,給皇上請安。”
上面卻靜悄悄的。
……莫非還氣着?溫久齡卻也是正襟跪着,不敢擡頭。
卻聽上頭幽幽傳來一聲:“……父親。”
溫久齡心裏登時打鼓:在殿上叫為父,太不合禮數!老幺你快快住嘴。
溫彥之跪坐在堂上的矮幾後,靜靜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父親:“父親,今上……不在殿中,您……”您跪兒子,兒子實則很折壽。
“嗯?”溫久齡連忙擡起頭,果然見堂上禦案之後空空如也,可這跪下了沒有皇命有不能站起來,便自認吃虧地問兒子:“皇上呢?”
溫彥之道:“皇上方才說,要去裏間尋個東西交給父親。”
溫久齡聞言,眼睛一轉,捋了捋胡須。
少時,齊昱從裏間的雲月繡荷屏風後轉了出來,手上拿了個金絲鑲翠的盒子。
溫久齡連忙垂首:“臣溫久齡——”
“免了,”齊昱擺擺手,斂了袍子坐在禦案後,“溫愛卿平身說話。”
溫久齡謝恩站了起來,偷瞄一眼堂上,只見今上一臉雲淡風輕的微笑,不過那雙杏眸中卻是真真黑風煞氣。
仿佛一片疾風驟雨,隐在風和日麗的天色裏。
齊昱忽然開口道:“溫愛卿以為,殊狼國煩是不煩?”
“……?”溫久齡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給問來愣住了——甚麽,煩是不煩?說煩那是事實,可說煩有些不合禮數罷?可若要說不煩,此時自己被氣得也張不開那違心的口……
嘆了口氣,溫久齡的聲音忽而帶上了一絲哭腔:“禀皇上,煩啊!臣日思夜想,被煩得茶不思飯不想,日不平夜不寐——”
“行了行了,對付諸國那一套別在朕面前賣弄了。”齊昱一拍禦案,将手裏的金絲盒子放在了案上,“實話說,朕也煩。如今朕給你個機會,去替朕收拾收拾那幫子蠻夷土匪,朕望溫愛卿,能好好替朕消消這口惡氣。”
周福将那金絲盒子拿起,遞到溫久齡手中。溫久齡打開一看,盒子裏裝着一塊金鑲玉的符牌,上面沒有寫字,卻是浮刻了九條青龍。他愣了愣,然後好像怕自己眼花似的,又擡手擦了擦眼睛,再看,驚道:“此乃——九幽鎮龍符?!”
——九幽既出天下定,一符貫軍鎮龍魂。
我朝邊境九省,每一方軍名之中都有一個“幽”字,乃是太祖皇帝齊幽開疆拓土之時的親衛軍演化而來,到如今編制共有三十六萬兵力。
而九幽鎮龍符,便是太祖留給歷任帝王的三大兵符之一,只憑一枚,便可調動北境九省的戍邊軍,其中便包括趙黎将軍所在的宿幽軍。
這這這,三十六萬兵力啊!皇上想做甚麽!莫不是要讓我家老大陪趙小将軍去将殊狼國打下來罷!溫彥之捧着手裏的金絲盒子,指尖都在顫抖。
齊昱有些好笑地看着呆呆盯着盒子的溫久齡,似是猜到他所想,旋即朱唇啓笑:“朕若決意要打殊狼國,便不會将此符交給溫愛卿,而是直接交給趙黎了。”
溫久齡這才定了定神,此時是真有些捉摸不定聖意了,又泫而欲泣:“皇上容禀,臣愚鈍!臣乃區區使臣,萬不敢幹涉軍機啊!臣——”
齊昱擡手打住他,笑着點了他一句:“邦交之奧義,溫愛卿當比朕清楚。有底牌和無底牌,有依憑和無依憑,往往是兩樣的。”
……底牌?……依憑?
溫久齡垂首默默看着那金絲盒子裏的兵符,半晌,忽而睜大眼睛,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皇上,皇上您——吾皇英明,臣甚愚昧!”
眼看着溫久齡大大叩首,齊昱滿意地點點頭,嘴角玩味的笑裏,帶了一抹狡黠與殘戾:“朕信溫愛卿,定會叫殊狼國明白,甚麽叫國存,不如國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