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最後的日子

“來人......”她的聲音抖得不像話。

君妩深深地呼吸了口氣:“來人.......”仍舊沒有動靜。

她眼淚溢出了:“來人——”

進來的奴婢後,見到花翎不停地在吐血,她們都吓壞了,驚聲尖叫起來:“啊!殿下!”

“快去請太醫。”她顫着聲音說。

“是是!”她們拼命地點頭,慌忙地跑了出去。

君妩失神地從床上坐起來,她盯着花翎,眼淚不住地流出。她抽出帕子幫他擦去唇邊的血跡,哽咽着:“小花......”

太醫不一會兒就來了,趕緊上前為花翎診治。

她是被阿蘭攙扶着到一邊的:“長公主,你先坐一會兒吧。”

她眼神空洞。

“長公主,有個自稱是谷陽子的人闖進府來了,侍衛們都攔不住!已在門外了!”有奴婢進來慌慌張張地說道。

她不與理會,淡淡地擺手:“都下去吧。”

又有一個奴婢進來:“長公主,谷陽子說他是帶着劣徒來請罪的,說他的徒弟釀成大禍,差點害死殿下......”

“什麽?”她眼神一點點恢複清明。她回想了一下,突然想起谷陽子是誰,忙站起身來,讓奴婢們引着她前去。

門外,仙風道骨的谷陽子筆挺地站着,他腳邊,跪着一個黑衣少年,他神色愧疚地低垂着頭,不停地念着師傅師傅。

當谷陽子見到君妩時,他面有歉意,微微地鞠躬:“見過長公主,鄙人谷陽子。”

Advertisement

她喉間似梗塞了般,說不出話來,只淡淡地點點頭,等待着他的下文:“鄙人的劣徒實在造孽!他偷看古籍,學了偏門左道,竟告之殿下,七七忘心丸的解法,害得殿下如今.......”

傅恒跪在地上,聲音低沉無力:“師傅,其實不是我主動告訴殿下這個解法的。”

“你說。”君妩喉間似嘗到了甜腥的味道。

連谷陽子也驚訝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傅恒仍舊低垂着頭:“長公主變成現在這樣,也有我的責任。師弟他不遠千裏去雪山,我也想做些什麽贖贖罪。我潛入太子府中,在長公主的藥膳中加入幾味藥,想多保那個孩子一些時日......不料被太子發現,我無處可逃,只好将事實和盤托出。”

他的眼睛略過她,又飛快地避開:“我說,那藥丸我曾在師傅收藏的古籍中看到過,那藥丸是無毒的,只是會讓人失憶而已,但是現在長公主懷了身孕,若是在七七四十九日內沒有配出解藥,怕是孩子也會保不住......”

君妩身子劇烈地一晃,臉色煞白。花翎的确問過她孩子的事情,可她當時并不知道,這保住孩子的代價,就是失去他啊!

她總算知道了!

這些天來,為什麽他人一下憔悴了許多。

為什麽他說話時,總會不停地失神。

為什麽他笑起來時,總有種悲傷的感覺。為什麽......他會對月說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她心如刀絞,痛得無法呼吸。她早該發現了,不是嗎?為什麽就是沒有細細去想呢?

“太子聽完我的話後,當即就下了決定,要以命換命。我勸過殿下,不要輕舉妄動,至少等到十五那天師弟回來,可是怎麽等都沒有師弟的消息......”傅恒的聲音越來越輕。

門外,是侍衛和人争鬥的聲音。

王詢不顧一切地沖了進來,蓬頭垢面,衣衫不整,他手上緊緊地拽着一株藥草,灰土的臉上洋溢着驚喜:“我采到了!我采到五色草了!長公主有救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

傅恒神色悲憫地看了滿身是血是他,不忍道:“太遲了,太遲了......”

王詢的表情一下僵硬了,他緩緩地擡頭,環視着衆人,突然撲通一聲,無力地跪倒在地,兩眼空洞地呢喃着:“太遲了嗎......”

太醫哆哆嗦嗦地走了出來,在君妩面前小聲說道:“長公主,殿下他怕是.....”

君妩險些摔倒,還是離她最近的阿蘭扶住了她:“長公主,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走了幾步,突然哇地一下,吐了一口鮮血。太醫忙過來為她把脈。

她的眼前變得模糊起來,有什麽畫面飛快地閃過她的腦袋,她眼睛一下恢複了清明,忙推開太醫奔向床邊。

“小花!你快醒來!我什麽都想起來了!”君妩撲倒他在床前哭喊道,“小花!你醒來啊!難道你要抛下我和孩子嗎?你怎麽忍心?你快醒來!你快給我醒來!”

“長公主......”周圍的人都泣不成聲。

花翎昏迷後,君妩就在他的床邊守了整整三天,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她人都瘦了一圈。

這三天裏,陸陸續續探病的人不少。

盛國皇帝也在其中,還帶來了一群從民間四處搜羅來的名醫,為花翎診治。

診治的結果都是一樣,名醫們搖頭嘆氣,惶恐地說着微臣罪該萬死之類的話。

“想不到小九這樣年輕就......”見着花翎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盛國皇帝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不住地嘆氣,看向君妩時,明顯面色不善,在他眼裏,就是這個女人,迷得小九神魂颠倒,現在呢,連命都快沒了!

“這裏有人伺候,長公主還是請回吧。長公主畢竟是榮國人,在小九府中待着也不像話,朕明日就送長公主回國吧。”

君妩出神地盯着花翎,輕飄飄地說:“本宮哪兒也不去。”

“你說什麽?”

她仍舊是那麽輕描淡寫的一句:“本宮哪兒也不去。”她慢慢地擡頭,憔悴的臉上,那雙眸透着異常的堅定。

眼瞧着是盛國皇帝龍顏大怒,一起來的盛宣忙打着圓場:“父皇,您出宮一趟也累了,不如先早些回去吧。”

盛宣好言好語地勸走了他父皇,再回來時,見到眼眶發紅的君妩,想起了從前風情妩媚的長公主,他不禁唏噓,也很感慨,好好的一對璧人,怎麽就走到了今天這地步呢?

“這回多謝你。”她淡淡地說。

盛宣想起他還橫加阻攔過他們的事,對于那句道謝,還真的不敢接受,讪讪地笑了。

過了會兒,他小心地問:“皇兄.....他怎麽樣了?”

她眼眸有些黯淡了:“谷陽子來過,說為了彌補他徒弟犯下的錯誤,他會窮盡畢生所學救他一命的。”

“真的?”盛宣面有喜色,“谷陽子的大名天下皆知,要是他肯出手,那皇兄這回就真的有救了!”

她動動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其實谷陽子還說過:“長公主放心,鄙人會竭盡所能,但是也請長公主做好準備,七七忘心丸非一般的毒,更何況是引到他人身上......鄙人盡可能地讓殿下見到長公主出世的孩子......”

她轉身望着他,眼眶又不自覺地紅了起來。花翎,你一定會沒事的,你一定會見到我們的孩子的。

在灌下了各種補藥後,花翎的氣色一天比一天好了。

他醒來是在第五天的晚上。

君妩靠在他的床邊小睡了會兒,迷迷糊糊中只覺面上癢癢的,一睜眼時,見到他抖着手,輕輕撥開了她垂落的發絲。

她忙轉頭喊道:“殿下醒了!快傳太醫!”

他虛弱地笑道:“長公主,你瘦了。”

她的眼眶一下熱了,撲在他懷裏哭個不停,好似要把這些天來心中的痛苦都一洩而空:“小花!小花!”

“長公主。”他眼裏亦有淚。他抱着她的頭,眼淚簌簌地落下。

“你怎麽這麽傻!難道你不要命了?為什麽要這樣做!”她緊緊地抱着他。

“因為值得呀。”他慘白的臉上浮現着暖暖的笑意。

她眼睛瞪得圓圓的,氣得恨不得捶他幾拳。

“奴家可病着呢,長公主你不能欺負奴家哦。”他扁嘴,虛弱地說。

她悶哼一聲,重新靠在他懷裏,哽咽着說:“從今天開始,你什麽都要聽我的!”

“嗯。”他輕輕地摸着她的頭發。

“每天都要按時喝藥!”

“好。”

“每天都要早起練功,強身健體!”

“好。”

“吃什麽都要按照谷陽子留下的方子!”

“好。”

“你什麽事情都不能操心!”

“好。”

“暫時就這些了!”她氣呼呼地說。

他笑得更加愉快了:“長公主說什麽,奴家都會答應的。其實奴家這些日子,并非沒有知覺,只是說不出話來。長公主你知道這些天來奴家最怕的是什麽嗎?”

“什麽?”她鼻音濃濃的。

“奴家很怕,再也醒不來,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裝作不經意地別過臉,抹幹了眼淚。再轉過頭時,她已是面帶笑容:“好了,你既然醒了,我就讓太醫快些進來。”

花翎點點頭。在她起身後,突然垃高了被子,羞澀地想遮掩什麽。

“怎麽了?”

“那個.....”他眼神不自然地飄忽着,“奴家病了這幾天,一定很難看吧。”

她撲哧一下笑了,點點他的鼻子,又大大親了他一口:“小花怎麽樣都美!”

他羞羞答答地閃躲:“奴家好久沒有漱口了,怕是嘴裏有味。”

“哼!我才不在乎這些!來,親親!”她又親了他一口。

“長公主.....”他神色動容。

“還叫什麽狗屁的長公主?”

“那叫.....”

“我怎麽記得,從前有個人在我們大婚的時候,給我了一張銀票,說是以此交易,叫我的名字?哎,那個人也真是的,都花了錢了,還傻乎乎地叫什麽長公主。”

他眼睛亮亮的,甜甜地喚道:“阿妩。”

“乖。”她摸摸他現在瘦得可憐的小臉蛋,說,“太醫們都在外面等着,我去讓他們進來。”

“嗯。”

太醫們是知道花翎的情況的,出來後,委婉地說,這病是只能拖延,不能根治,也請她做好準備。

君妩只道:“你們好好地治病!同樣的,本宮是不會放棄的!”

為了不影響花翎的情緒,君妩霸道地命府中人不得展露愁容,她也以身作則,從來不在她面前掉過一滴淚,都是笑臉迎人。

她嚴格按照谷陽子留下的養身方子,一件件地照做。讓花翎按時喝藥,一滴不漏地囑咐他喝下去。

花翎每次都是扁嘴,念念有詞,可憐巴巴地說她總是逼他喝藥雲雲的,不過最終都是以掙紮不過,無奈喝下而告終。

“我記得上回逼你喝藥是.....”

“是你耐不住寂寞!想讓奴家變回男人!”某人氣呼呼地指出。

“呵呵,還是小花記性好。來,這是獎勵!”她贊許地親了他一口,然後某人剛喝完苦藥,正愁着沒處發的火氣一下子就滅了。

君妩就是用這個辦法,讓花翎按時地把那些黑糊糊的藥全部喝下。只是日子漸長,她的肚子也越發大了,常常力不從心。

很多人都勸她不要這樣操勞,她不聽。她都不知道還能有多少時間和他相處了,怎麽能把時間浪費在休息上?

她仍然我行我素。花翎見了,都心疼不已:“阿妩你不要這樣,這段時間你太累了。你放心,奴家會乖乖喝藥,每天早起鍛煉,絕對不會讓你擔心的。”

“胡說什麽?懷孕的人覺得累是正常的,何必大驚小怪?”她坐到他身邊,輕聲說,“再說陪着你,我很開心。”

他眼眸閃過哀傷的神色,不再說話了。

“來,摸摸孩子吧。”這是讓花翎開懷的一招。

“嗯。”他點點頭,輕輕地摸着她現在圓滾滾的肚子,“好大了。”

“是啊,六個月了,能不大嗎?”君妩笑着讓他靠過來,“來,和孩子說說話吧,每次你講那些故事的時候,孩子都在用力地踢我的肚子呢。看看今天他會不會有反應。”

花翎吸吸鼻子,悶悶地說:“好。”

他講得故事很動聽,和他之前講的那些完全不同,這是孩子真正愛聽的。

講着講着,他會哽咽。一個簡單的故事,他已停了不少回。

他摸着她的肚子,幽幽地說:“也不知道,奴家能不能等到這個孩子的出世了。”

谷陽子當時說的,盡量能讓他親眼見到孩子的出生。他那麽聰明,一定是發覺了什麽吧?君妩心口一痛,忙別過臉去,擦去了眼角的淚,然後笑罵他:“胡說什麽!一定會的!”

他眼神亦有動容:“奴家也想,可是......”

“與其想這些,不如幫着孩子取個名字吧。”她忙轉移話題。

“名字.....”

“是啊。”

“不如叫小花花吧。”

她嗔道:“這算什麽名字?你正經些!”

“就叫小花花吧。”他對此有着異常的固執。

“為什麽取這名字?”

他眼裏有些朦胧,傻傻地笑:“這樣阿妩就一定不會忘記奴家啊。”

君妩再也忍不住了,哭倒在他懷裏。

花翎摸着她的肚子,低低地呢喃着:“孩子,你既然叫小花花,那麽你以後一定和你爹一樣美。”

“不光有美貌,還有無可比拟的聰明才幹哦。”他說話時,有些喘。

他一下逗樂了她,輕捶了他一下,悶悶地在他懷裏說:“還有呢?”

“還有.....爹希望你是男孩。”

“女孩你就不喜歡了嗎?”她擡頭,滿眼淚痕,卻和母老虎似地發威。

“喜歡。只是若是兒子,将來奴家走了,你也有個依靠啊。”他仍在笑,可那笑苦澀得很。

君妩突然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擦去眼淚,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花翎你給我聽好了!我想依靠的人只有你!只要你好起來,我可以什麽都不管,帶着孩子随你你到天涯海角!我只要你!”

她威脅:“你要是敢死,我立刻改嫁,把你忘得幹幹淨淨!還要讓我們的孩子喊我的第五任驸馬為爹!”

花翎愣了下,低了頭,嘴角緩緩地溢出一抹笑,再擡頭時,已經是滿臉幸福的樣子:“這是阿妩第一次說要奴家哦。阿妩放心吧,奴家一定會好好養病,帶着你和孩子天涯海角地走。”

然後從那一天開始,凡是太醫送來的藥,他都不再抱怨,每一次都乖乖地服下,一滴都不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