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熱熱鬧鬧的五一勞動節假期,盛開的石榴花豔紅似火,B市的女子嬌嬌氣氣地插一朵榴花在雲鬓上,三環的一條繁華街道上,一夥兒正在準備開業典禮的人群,也都胸口別着一朵嬌豔的石榴花。
前來祝賀的人都說着各種不重樣的吉祥話,店鋪的主人,阿坤,矜持地笑着,開心地聽着,聽得紅光滿面,渾身發光。
阿坤今兒高興啊,咱老百姓啊今天個要高興啊,B市三環有房有車有鋪,這日子太有奔頭了啊。
阿坤高興地笑個不停,一雙讓人一見難忘的眼睛熠熠生輝,從左耳到脖子上的一個大疤痕更是扭曲得吓人。
街坊四鄰都來幫忙,大爺大媽們操着老北京腔特“局氣”地聊天說話嗑瓜子。朝陽區的警察們都換上便衣來捧場,B市的警察廳也送來了鮮花和祝詞,他的朋友們,小弟們那更是幫忙幫的腳下生風。
阿坤,一個打小兒在南方長大,沒有姓氏,不知道父母來歷的孤兒,能在二十五歲的年紀擁有這番成就,确實是朝陽區的一大傳奇。
阿坤不自在地動一動胳膊,覺得這個“西服”的服裝穿起來就是“美”!一眼瞧見一位同志從車上搬一個輪椅下來,瞬間眼睛一亮,大步走過去。
“胡哥,你怎麽也來了?傷口疼不疼?”阿坤一彎腰從車裏抱起他的胡哥做到輪椅上,滿臉關心。
胡哥笑得溫潤儒雅:“你的花店開業,我怎麽能不來慶賀?”
阿坤哈哈哈笑:“胡哥就是夠義氣。”
“胡哥我和你說,将來你要追哪個女孩子,鮮花我都包了。一直包到你和嫂子過金婚、鑽石婚。”
胡哥也笑:“那感情好。”
旁邊那個小同志也笑:“阿坤哥,我們的那?”
“你們要買單!”阿坤絲毫不客氣,身上的“大佬”氣勢不自覺地洩露,“我這鮮花店,那可是指望它賺錢娶媳婦的。”
“哎呦呦,阿坤哥要娶媳婦了?”
“哎呦呦,阿坤想要娶媳婦了。”
“哎呦呦,阿坤也知道想媳婦了。”
“……”
一人一句,就是胡哥也跟着打趣:“想當年啊,我第一次見到阿坤,那就是一個日天日地的叛逆小少年。如今也知道賺錢養家娶媳婦了。”
阿坤:“……”厚臉皮,不光沒有害羞,還哈哈大笑:“怎麽樣,你們羨慕不?”
“羨慕——”
衆人齊聲回答,一起哈哈大笑。
開業大喜之日,歡樂的笑聲傳出去老遠。九點到,鞭炮齊鳴,剪彩開始,阿坤眼巴巴地看着老局長一剪子下去,眼淚花兒冒出來。
“我們都沒醉,阿坤你快去招呼其他客人。阿坤我和你說,你這‘猛虎嗅薔薇’,可要好好嗅,不能給我們丢臉,知道不?”
“知道——知道——”
阿坤攙扶着喝醉的老局長送他上車坐穩,望着汽車駛出地下車庫的背影露出一個志滿意得的笑兒,轉身去抱胡哥上車。
輪椅距離車子只有兩步遠,他剛要直腰擡腳,突然一個伏地滾,一聲大喝。
“都閃開!”
一個着火的煤氣罐在他們的身邊爆炸,接着就是打槍聲雨點一般的響起,阿坤拼命護着胡哥和另一個小同志,拼命堅持到救援到來。
“石榴開花,紅紅火火;石榴結果,大小登科。”
“石榴開花,先開花後結果,繁華興旺,兒孫滿堂。”
康熙十七年五月初一,北京城的石榴花豔紅似火。日始、破曉,太陽還沒露出臉面,月亮的光輝還未隐退完全,萬物開始活動的時刻,大清國的第二任皇後鈕钴祿氏,正在生産。
紫禁城,坤寧宮。
年輕的皇帝木然地端坐地産房外間,腦袋裏還回響着剛剛收到的軍情:吳三桂在衡州稱帝,國號周,大封諸将。未幾即憂憤成疾……
年邁的太皇太後嚴肅地端坐,雙眼微合,右手裏一顆顆地轉動佛珠串:祈求老天爺保佑大清,送給大清一個嫡出的公主。
太監宮女們凝神屏氣,不敢出一點兒聲響。
阿坤在一片黑暗中掙紮着醒來。
日常醒來三問:他在哪裏?他心髒中了一槍還能搶救?他死了?
哦,他轉世投胎了,原來人死後真的有下輩子。不對,是他要出生了——
他要出生了?
他和其他人一樣,都是母親生的……
阿坤感受到母親肚子裏的動靜,恍恍惚惚的,全副身心只有“母親”快速的心跳聲,“砰、砰、砰——”
“鲲鵬大膽犯天條,九世投胎終不得圓滿,當受天罰神魂俱滅。”殺氣騰騰。
“鲲鵬大膽犯天條,九世投胎九世善人,當還有一次機會。”不忿不甘。
不知打哪裏傳來的聲音讓他驀然産生一股子力氣,在“母親”的肚子裏和“母親”一起用力,小太陽神一般身體收緊,收肩,蜷起身子轉身,沖沖沖!!
媽媽加油,阿坤寶寶加油!
阿坤寶寶馬上要跟媽媽見面了!!
阿坤寶寶和“母親”一起付出最大的勇氣和努力,一起經歷不知道多久的磨難和辛苦,可是,似乎都不順利。
“母親”的生産不順利,很可能難産……阿坤意識到這個危機的情況,心裏酸酸的,只求醫生們按照慣例“保大”。
他好像又要死了。
就在阿坤放棄掙紮,以為自己還沒出生又要死去的時候,第三道聲音響起:“鲲鵬大膽犯天條,九世投胎九世善人,當還有一次機會!”
阿坤今兒高興啊,咱老百姓啊今天個要高興啊,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奶奶和祖奶奶,這日子太美了啊。
他還記得孤兒院的老院長說:當年撿到他的時候身上一絲布都沒有,光溜溜的,距離凍死就差那麽一步之遙。
瞧瞧,他這輩子多好,他爸爸是皇帝,他媽媽是皇後,榮華富貴垂手可得,父母寵愛正在進行時。等他長大了,北京的房子住一套度假一套,鋪子開一條街。
阿坤寶寶腦袋裏轉悠着“富二代”的幸福生活,美美地吃完一頓奶,美美地窩在他皇帝爸爸的懷裏吐泡泡撒嬌,美美地尿出一泡童子尿感受一番他皇帝爸爸的僵硬,最後美美地攤開四肢讓大宮女給他洗澡澡,美美地睡覺覺……
小日子太美了嗷!
就是有點兒像做夢。
阿坤進入夢鄉之前默默念叨:滿天神佛保佑,保佑阿坤的美夢永遠不醒來。
慈寧宮。
年輕的皇帝和他的祖母對坐在炕桌的兩端一動不動,蘇沫兒姑姑伺候兩位主子用茶,還是沒有一個動彈。
新生的小阿哥,瞧着就健康活泛,格外讨喜。可是,他還沒出生的時候,雲南王吳三桂稱帝,是為不吉之兆;出生之時天空中烏雲聚集,電閃雷鳴,狂風暴雨持續了一天一夜,是為大兇之兆。
如今滿清的王公貴族鬧起來,要廢保成的太子之位改立新生的小阿哥,更是不能再留。
偏殿裏的氣氛壓抑、沉默,年輕的皇帝在自己的祖母和蘇沫兒姑姑面前,突然淚流滿面。
“那是玄烨的兒子,是玄烨的兒子。他剛剛,還在玄烨的懷裏撒了一泡尿,他是玄烨的兒子。”
不管他之前對這個孩子的到來如何的意外,如何的态度複雜,也不管他曾經多麽希望這會是一個格格而不是阿哥,可當他抱住這個孩子在懷裏感受到那份血脈相連的濡慕親近之情的時候,這個孩子,就是他的兒子。
年輕的皇帝哭得像一個小孩子,無助卻又堅持。
阿坤沉浸在他的“美夢”裏,向來靈敏的危機意識失靈,他甚至都沒有察覺到坤寧宮的氣氛變化,他的皇帝爸爸每次來看他時候的“欲言又止”。
那是一個初夏的好天氣。
上午,阿坤寶寶美滋滋地一覺醒來,躺在皇後媽媽的懷裏聽着溫柔慈愛的聲音唱着他聽不懂的搖籃曲,他又美滋滋地睡了一覺。
下午,再解決完一次“吃喝拉撒人生大事”,穿着一個大紅肚兜,在搖籃裏蜷着小身子側躺着,淺眠中細細地體會嬰兒脫皮蛻皮換新皮的歡樂。
一個小孩子的聲音響起:“汗阿瑪,弟弟笑了。”
“汗阿瑪,弟弟笑了。”
聽起來還挺高興的。阿坤寶寶想說他還不會笑,發出的聲音是“啊嗚”。而對方聽到他發出聲音似乎更高興了,不停地喊他“弟弟”。
阿坤寶寶心裏犯嘀咕,難道這是自己的哥哥?奶嬷嬷不是說,他皇後母親是因為第一胎所以不好生産?
這個時候的他,對轉世投胎的這個時代,對“皇帝爸爸”都還沒任何概念,習慣思維還是爸爸媽媽加一兩個小娃娃的小家庭。
嬰兒期大近視眼只能看到一個黃色的小點點不斷靠近——居然還伸手戳他的腳丫子!
阿坤又發出一聲“啊嗚”,表示他非常大度,不和小娃娃計較。
但是小娃娃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就喜歡被戳腳丫子,阿坤寶寶:“……”偏偏他的皇帝爸爸還用飽含期待的語氣問道:“保成喜歡弟弟嗎?”
叫“保成”的小娃娃邊戳戳戳,邊大聲回答:“喜歡。汗阿瑪,保成喜歡弟弟。”
阿坤寶寶“哇”的一聲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