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三歲的胖娃娃穿着一身青色的僧衣僧褲, 晚秋的時候天氣冷, 五臺縣更冷,臉長得胖穿得又多,還沒到冬天看着就圓滾滾的。

偏偏他還特有精神氣兒, 小胖臉白白嫩嫩的,腮幫子肉嘟嘟的, 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水洗葡萄, 可愛的勁頭別提了。

板着臉的架勢, 特有小将軍的範兒;昂首挺胸, 趾高氣揚地領着一幫大小孩子直奔街口的一戶人家, 氣勢淩雲的小樣兒, 更是引得人哈哈笑。

阿靈阿聽着街上人的笑聲, 也是笑。他一身富貴華服,五官清秀俊俏,這一笑更是富貴之極,街上的小姑娘紛紛朝他看過來, 那個大膽潑辣的眼神……吓得他趕緊抱住小外甥在懷裏壯膽。

保康:“……”

五臺縣靠近塞外,各民族混居, 民風肯定相對內地粗狂, 不說兒郎們很有漢唐之勇猛, 小姑娘們的性子也都特大膽。小舅舅這一身“高富帥好女婿”的長相打扮, 她們當然喜歡得很。

保康拍拍小舅舅的肩膀以示安慰。

阿靈阿:“……”

反應過來的阿靈阿瞪大眼睛,連聲叮囑他:“這是大人的事情,你還小, 不該知道的,聽到其他人亂說也不能聽,知道不?知道不?”

保康感受小舅舅的緊張,特“老實”地說道:“快樂大師都知道——山上的和尚們都說‘自古嫦娥愛少年’,還說……”

阿靈阿一把捂住他的小嘴巴:“他們能說,你不能說。知道不?”

保康眨巴眼睛,黑黝黝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像小星星眨眼一樣地一閃一閃,阿靈阿看得心裏一陣發虛,想起小外甥上課的最愛問“……”,自以為看懂了小外甥的眼神。

那都是和小星星一樣多到數不清的“為什麽”。

阿靈阿板起來“長輩臉”:“沒有為什麽。小孩子就是不能說,也不需要問。長大了就懂了。”

第五次被“長大了就懂了”·保康:“……”懵。

偏偏旁邊聽着一耳朵的鴻德格嘿嘿笑:“我父親也經常這樣說。”

保康:“……”

阿靈阿麻利地點頭:“你看是吧?小孩子就該這樣。”

保康一扭頭,“鄭重”表示他不想搭理他們兩個。

七八個孩子就看着他們之間的親近氣氛,笑。其中裏面領頭的小頭頭伸手一指,大聲說道:“快樂大師,我們到了,就前面這戶人家。”

保康秒變“嚴肅臉”:“敲門。”

那個孩子咧嘴笑,幾步跑上前“咚咚咚”敲門,一邊敲一邊趴門縫喊:“潘雲,潘雲,潘雲。”

沒有動靜。

那個孩子着急,更大聲地喊:“潘雲,是我,張二柱。不是那些人。”

其他的孩子們也走到門口跟着喊:“潘雲,是我們,潘雲,不是他們。我們帶來了快樂大師。潘雲,你快開門。”

喊聲很大,裏面傳來輕重不一的小孩子腳步聲,緊接着門縫開了一絲絲,有一只孩子的眼睛趴門縫朝外看。

目光警惕。

孩子們喊得更激動。

快樂大師對上那只眼睛,眼裏帶笑,耐心等候。有街坊鄰居聽到他們的動靜出門來看,看到富貴小公子懷裏的快樂大師,大約猜到這夥小孩子的目的,紛紛過來。

“你們去找快樂大師了?潘雲的事情就算了,不能有事情就去麻煩山上的先生們和大師們,知道不?”

“快樂大師啊,還有這位小公子,下次不要搭理他們這夥皮孩子。快樂大師,小公子,這潘雲,那是真聰明,哎。”

“快樂大師的師祖今天沒下山?我家裏做了上好的金蓮花茶,正準備明天送上山。這位小公子,你是?”

“……”

“……”

阿靈阿笑着,面對這些熱情的父老鄉親們一一回答:“金蓮花茶和腌菜,待會兒走的時候我們給帶上。我是快樂大師的老師,教導快樂大師學武功。”

衆人一聽,都是驚訝。

這麽富貴俊秀的小公子,居然還會武功?小小年紀就做快樂大師的老師,一定是武功很高,光看打扮就知道是家學淵源。

一時間,衆人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更為熱情,跟着喊:“潘雲,你快開門,小公子可以讓你讀書還能學武功。你快開門,莫讓小公子和快樂大師久等。”

小公子·阿靈阿:“……”

“小公子可以讓你讀書還能學武功”是什麽?誰說老百姓愚笨樸實的?這人情綁架脫口就來。

保康在小舅舅懷裏笑得自在。老百姓面對好心的富貴人的時候大都這樣,這也是一種生活智慧吧。他對着門縫裏面一直盯着他看的小孩子也送一個笑。

門裏的小娃娃先是睜大眼睛愣神,接着好像受驚的小兔子。

其他人還是高聲喊門,保康示意他們都不要再喊,自己對着他還是笑。

果然,不到一會兒,那個小孩子又偷偷摸摸地趴門縫裏看他,保康看見他緊抿的嘴唇,緊繃的面部肌肉,還有那個半合的眼睛。

…………

随着木質的大門門栓漸漸打開,名叫潘雲的小孩子站在衆人的面前。

腦袋對着地面,兩只手搓着衣角,好像一只擔驚受怕的小兔子,卻又耐不住夥伴的呼喚,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接近,随時準備逃跑。

保康不知道他之前經歷了什麽,但顯而易見,這是一個格外敏感極度缺乏安全感,比一般同齡孩子聰慧靈慧的小孩子。

保康大致猜測,在他和母親兩個人來到五臺縣之前,吃過很多苦,到了五臺縣後,本來日子好起來,也交了小夥伴,卻又因為母親的去世,再次看不到安全和希望,重新變得自閉。

“阿彌陀佛。”保康擡起右手打一個佛號,從小舅舅的懷裏下來,走到這個緊張不安的小孩子面前。

停在一個心理上的安全距離。

“潘雲好,快樂大師請你吃糖。”說着話,他從自己腰上的大補丁裏掏出來一個小瓷瓶,打開來,倒出來一顆,放在手心裏,遞到他的面前。

周圍還是安靜,每個人都靜靜地看着這一切,不忍心打擾這個孤苦的小孩子。

等待他伸出手,接受快樂大師的“糖”。

潘雲看見伸到自己面前的小胖手,小胖手裏面的糖糖,感受小胖手主人身上的太陽味道和佛香味道,聞到糖糖的香甜味道……不由自主地,慢慢擡頭。

保康的小心髒一跳。

好可愛,好漂亮的小孩子。

大約五六歲的年紀,可能是家裏沒有長輩的原因還沒剃頭,面孔消瘦,白色的孝服寬大不合身,可還是無法遮掩他的那帶點兒“妩媚”的漂亮。

五官精致,眉目是如畫般的靈秀,特別是左眼下方的一顆美人痣,簡直……保康在心裏大呼“美人哥哥”,臉上的笑容亮得簡直讓人不敢直視。

阿靈阿本來也驚訝于五臺縣居然有這麽精致的小孩子,他一邊暗示下面人去查查來歷,一邊琢磨着這完全不像是普通出身的小孩子是不是有麻煩,然後他一眼看到小外甥的表現……

平時在山上看到美人姐姐就喜歡看,現在看到美人哥哥還是喜歡看!阿靈阿生怕小外甥一個忍不住親上去,輕輕咳嗦一聲。

那個小孩子因為這聲咳嗦驚駭了一下,伸手伸到一般接糖的手一下子縮回去。

保康:“……”

衆人:“……”

阿靈阿:“……”

保康保持姿勢和笑容不變,繼續耐心等候;阿靈阿雙手抱胸面對衆人疑問的目光,滿臉“高深莫測”;其他人現在也大氣不敢喘,屏住呼吸靜靜地等着。

過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保康終于将他那顆糖送出去,其他人都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唯有保康看着潘雲一邊默默吃糖一邊偷看他的樣子,笑得開心。

等到他們一夥人進到潘雲的家裏,親眼見到他的生活,除了阿靈阿,都淚水上湧,只是怕引得小孩子傷心,忍住不哭出來。

雖然平時左鄰右舍在幫着送他母親下葬後,也經常來看他,照顧他的飲食,可每次來還是忍不住心酸。

不大的院子裏,寬敞的三間土屋,冰冷的空氣和鍋碗瓢盆……無處不充斥着一種名叫“寂寞孤單”的味道。

保康不敢想象,五六歲的孩子,是怎麽一個人守着自己的唯一的“家”,一個人度過失去母親後這十天的時間。

保康吸吸鼻子,從心裏露出一個溫暖友好的笑。

潘雲一直怯生生地看着他,也緩緩地露出一個笑。

以前遠遠地偷看過一眼的快樂大師,五臺縣長得最好看、最可愛的快樂大師,給他一顆甜甜的糖吃的快樂大師,抱着他開心地說:“從此以後我們是好朋友啦。”

他相信。

阿靈阿聽着鄉親們做事的間隙一個勁誇潘雲平時多乖巧,做家務活多好,寫字背書多好等等,沒有說話。

他瞧着屋子裏的書籍,潘雲寫的大字,看的啓蒙書,知道潘雲确實是難得的聰明,可就因為這樣,他在沒有查到潘雲的來歷之前就更不放心了。

可他面對小外甥的執拗沒奈何,只能答應帶着潘雲一起回山。

左鄰右舍聽了都念“阿彌陀佛”,一邊抹眼淚,一邊幫忙準備潘雲的行禮物事,還有細心人跑去找來一個衙役,讓他做個見證,比如潘雲他母親留下的一些物事,房子的地契保管事宜等等。

那七八個小孩子都歡喜地圍着潘雲,孩子頭頭還拉着他的手,嚴肅地叮囑:“潘雲你到了山上,要多說話知道嗎?快樂大師比你小,你要照顧好他。”

小孩子做小大人的樣子,都是可愛得很,大人們都看得樂呵。

但是潘雲當了真,黑漆漆的眼睛亮了亮,重重地點頭,小小聲卻清晰地回答:“潘雲照顧好快樂大師。”

“對。照顧好快樂大師。還要記得有空下山來找我們。”

“記得。潘雲記得有空下山找你們。”

“對,這樣說話才對。”

“……”

“……”

保康聽着他們的說話,看見鴻德格也憨憨地笑,對着小舅舅得意地笑。阿靈阿用眼神暗示他——回山後好好談一談。

保康眼睛一眯,胖下巴一擡,明确表示:“談就談。”

他前世今生都感覺靈敏,看人特準,偶爾回答香客們的問題也都沒出錯過……反正不管潘雲有什麽來歷,他都對潘雲有信心。

當然,咳咳,如果真有什麽麻煩,還是要小舅舅出面幫忙擺平……

“阿彌陀佛。”保康打個佛號,轉而對小舅舅笑得讨巧,小舅舅用眼神表示:“現在才想起來,果然是看到小美人哥哥,降智了。”

保康:“……”大度地表示不計較。

天色快黑下來的時候,一行人和送他們的鄰居們,孩子們匆匆道別,快速上山。山上的人都已經收到阿靈阿送來的消息,不說容若和石溪道人等等人,就是師祖、大喇嘛等等人知道保康看人準也不放心。

本來都是不認同小阿哥随意帶人在身邊的行為的他們,親眼見到潘雲的出衆長相後,更是不放心。

天色太晚,也不好多說什麽,保康也累了,洗漱沐浴後登時就在師祖的懷裏睡得好像一只小豬崽。

師祖守着小徒孫睡熟,回來和大喇嘛、三位老師,以及其它人商議事情,一直到午夜才睡。

等到第二天,他們測試過潘雲所學的知識,親眼見到潘雲的“聰明”,震驚。

再得知侍衛們沒有查到他父親的來歷身份,他的母親是江南蘇州望族潘家的姑娘,他随了母親的潘姓……更是不放心加震驚。

一面派人去江南仔細打聽潘雲母親的情況,一面背着他們的小阿哥商議。

都知道潘雲這樣聰慧的小孩子如果能長大,不管在什麽地方都注定不會平凡。可他的來歷,他的經歷,性格等等,也注定不會正常。

一個鬧不好,将來,不是枭雄就是亂臣。

“阿彌陀佛。”師祖重重地打一個佛禮,面色莊重。

其他人聽懂了,看懂了。心裏就是一嘆。大喇嘛哈哈笑,爽快地說道:“既然潘雲遇到了阿哥,也遇到了我們,那就是緣分。”

或者就是佛祖不忍心這個小孩子墜入魔障,特意指引給他們的那,且好生教導就是。

師祖和大喇嘛做了決定,不送潘雲去山下的學院,而是留潘雲在山上做一名俗家弟子,其他人都不好再多說什麽,只能是平時多留心,多注意。

潘雲得知他可以留下來,留在山上,留在快樂大師的身邊,第一次哭了出來。

嗚嗚的哭聲,好似小動物失去父母後的嗚咽,聽得人心酸。

保康、鴻德格、潘雲三個小孩子玩得非常好,潘雲和保康、鴻德格一起學習蒙古話,還學藏話,還跟着他們練武,跟着容若、石溪道人、阿靈阿他們學習書本兒……

每天的生活中心就是“快樂大師”,跟着快樂大師一起用齋飯,一起做佛課,一起偷懶睡覺,一起去後山玩耍……

他非常、非常、非常……努力地融入山上的生活,用他的方式照顧好快樂大師。五六歲的孩子這般表現……那份懷抱唯一的安全和希望的珍惜,讓人無法排斥,讓人看了都感嘆不已。

時間長了,偶爾潘雲露出不同于他小兔子的一面,而是那種,天生的狡猾心狠,類似小狐貍的一面,山上人小小的驚訝卻又莫名覺得這才是“他的正常表現”。

衆人都盡力去接受,不着痕跡地教導他一些大道理,領着他一起念經打坐。潘雲敏銳地感受到衆人态度的變化,對着快樂大師嘿嘿笑。

保康:“……”

保康也笑,然後慢動作地轉頭看向鴻德格,看見他的“嘿嘿”笑,一模一樣……

保康很想和潘雲說,潘雲不需要學習鴻德格受人歡迎的标準動作,快樂大師接受不來,對着潘雲開心的眼睛說不出來……

“師祖啊,保康好難受。”保康趴在師祖的懷裏,和師祖撒嬌,“師祖,潘雲笑得和鴻德格一樣。”

小嗓門無精打采,可見是真的“難過”。

師祖微微笑:“保康的小美人哥哥,怎麽笑得那麽“憨憨”?保康知道這是小孩子本能地學習怎麽适應環境,去獲得周圍人的認同,可保康還是懷疑哪裏出了錯。”

保康:“……”

“師祖——師祖——”保康和師祖不樂意地耍賴,呱呱呱說美人哥哥好看,昨天上山的一個美人姐姐多麽多麽好看。

“其他的小和尚看呆了,大和尚也看呆了,其他的香客都哈哈哈大笑,大喇嘛氣得罰他們去打掃茅廁……師祖,保康很乖,大美人姐姐要抱保康,保康都沒有答應……師祖,保康乖啊?”

“嗯,保康乖。”

“那師祖,皇帝對于鴻德格的事情怎麽說,乖乖的保康好奇。”

“明年保康就知道了。”

“師祖——明年今年一樣。”

“不一樣。”

“師祖……”

“嗯……”

保康說一句,師祖聽着小徒孫說着不停,笑得慈愛和祥,但就是“嗯”一句,不答應。

老少兩個玩得不亦樂乎,不一會兒保康就忘記了這個事兒,拉着師祖去看雪。

冬天悄悄來臨,冬至節到來的時候,五臺山下了第一場大雪,菩薩頂上大做法事,還要分批下山去做佛事,不光是大喇嘛領着一幹和尚喇嘛忙碌,容若老師、石溪道人、阿靈阿三位老師除了日常授課之外,都各有各的事情忙碌。

保康樂得天天和鴻德格、潘雲一起跟着師祖逛廟會。

“師祖,保康還要再吃一顆糖葫蘆。”

“好,再吃一顆。”

“師祖,我們去聽說書。”

“好,去聽書。”

“還要去書店看看有沒有新書。”

“好。保康喜歡就買。”

“……”

“……”

師祖對保康堪稱有求必應,保康的小心肝一顫一顫。可是難得的機會師祖這麽寵着他,他當然是要吃第三顆糖葫蘆,聽平時不讓保康聽的恐怖故事,看平時不讓保康看的小雜書……

老少四個人還去河裏滑冰,回來山上做雪人,保康三頭身的小身板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褲再加上袈裟,真成“圓圓”的。

棉衣棉褲是紅色的,袈裟也是紅色的,是冰天雪地裏特別明顯耀眼的一個“圓”。

山上的人樂呵呵地誇“快樂大師最可愛最帥”,京城的皇上看完他兒子在雪地裏翻滾玩耍的小畫兒,也覺得,嗯,挺可愛,挺“帥”氣。

保康和鴻德格、潘雲玩得很好。皇上覺得,保康再聰明也是小孩子,小孩子需要玩伴,如果他早些讓保康回京,或者早些派哈哈珠子去五臺山就好了,早些接保康回宮……

皇上想起他最近收到的,有關于潘雲的父親和母親的消息,比一開始知道保康身邊又多了一個陌生小孩子的态度好了一些,可還是不想同意他留在保康的身邊。

将來……皇上覺得小小的棘手,但是皇上也沒奈何。他總不能直接下命令抱走潘雲,就保康那個熊脾氣……皇上搖頭嘆氣,皇上覺得還是要保康快些進京比較好,和他的兄弟們多處一處就忘了這茬了。

皇上用飯晚食後,慢慢踱着八字步散步,來到坤寧宮。

“保康還不到五歲,回宮後暫時住在坤寧宮。他的住處,可以準備起來了,有需要,去找朕。”皇上和皇後如是說到。

…………

皇後娘娘木呆呆地看着皇上,懷疑自己又在做夢了,幻聽了;皇上的心一疼,給予肯定的回答:“明年一開春就回來。”

皇後娘娘還是木呆呆的,木呆呆地坐在皇上的對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又好像身處夢中。

皇上就看着她,自從保康被送走後死氣沉沉的眼睛動了動,随即又歸于呆滞,整個人好像進入虛空馄饨的境界。

皇上默然。

什麽也沒再說,起身離開。

快出坤寧宮偏殿的時候,聽到皇後凄厲無比的哭聲傳出來。

兒子,她的兒子,她懷胎十月萬分艱難地生下來,養了半個月被送走的兒子,她日日盼,夜夜盼,盼了整整一千二百三十九天……

她的兒子……

據說,那天傍晚坤寧宮有的人一開始還以為鬧鬼,皇後娘娘的哭聲,傳說中的鬼哭,應該就是這樣吧。

不像人發出的聲音。

…………

坤寧宮裏突然熱鬧起來,皇後娘娘好像突然活了過來,收拾整理裝飾她的東偏殿,極盡細心耐心。

一桌一椅一凳,一花一草一木,被褥床單帷幔……一樣樣的,她都親自過眼,還根據皇上送來的尺寸親自去木作處做小椅子小桌子,去內務府做小孩子的四季衣服鞋襪,親自挑選布料和配飾等等等等等等。

宮裏頭變了天。

首當其沖的,就是太子殿下的毓慶宮。

“咚”“咚”“咚”……毓慶宮東偏殿裏碎了一地的瓷器,可是太子殿下的心更煩惱,更不安,更想逃避。

宮裏到處都是談論這件事情的眼神,刺得太子殿下心疼;索額圖一句句含沙射影語焉不詳的話落到他的耳朵裏,更是讓他再也忍不住。

“小阿哥回來,太子殿下你要格外注意,按照索額圖說的去做……”

“未來……”

明明他的弟弟回來是他喜歡的事情,可是人人都這樣——人人都這樣——他牙齒咬着,一張臉漲紅,氣得直接摔了自己最喜歡的硯臺。

墨汁灑了一地,屋子裏顯得更亂。

他的心更亂。

七八歲的太子,已經接受了獨屬于太子的言行舉止教導,也接受了獨屬于太子的謀略手段教導,可他的心裏,還沒有多少關于皇位競争的意識。

皇上聽說後,放下手裏的事情匆忙來到毓慶宮,面對這狼狽的太子,一地的狼藉,眼裏一暗。

小太子和他的汗阿瑪默默對視,他想大聲喊:他是太子,保康是他的弟弟,他們哪裏不對?

可他的禮儀教導,他對汗阿瑪的敬愛,他隐約認知到的“不對”……都讓他喊不出來。

皇上看着他憤怒掙紮無助……的模樣,走過來抱住他。小太子終是在汗阿瑪的懷裏放聲哭出來。

“保康是保成的弟弟。嫡親的弟弟,保成還記得嗎?”皇上輕輕地給小太子順背,聲音沙啞。

“記得……保成記得……”小太子的聲音哽咽。

慈寧宮裏頭,太皇太後默默念佛。

皇帝,八歲登基,登基之前還有他的二哥主動讓賢,他沒有經歷過皇位之争,他知道歷朝歷代皇子們争奪皇位的殘酷和危險,可心裏還是抱着一絲幻想,希望他的兒子們都兄友弟恭,手足相親。

太皇太後作為一個經歷了三朝天子的人,從她的夫君做皇位,到她的孫兒做皇位,其中經歷過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埋在她的心裏。

她的心老了,也累了。

她有時候也想着,自己該不該放手,讓皇帝自己做主。左手、右手、手心、手背,都是她身上的,十個指頭有長短,可也都是她身上的。

可她又想着,還是要顧一顧。

皇帝成長了,可皇帝還是年輕,她終究還是放不下。

後宮裏風雨欲來,朝堂上暗潮洶湧。可他們面對皇上那渾身幾欲爆發的氣勢,沒人敢去觸黴頭,不管什麽想法都先憋着。

明珠在等他兒子回信,總等不來內火上升一開口就噴火星子;索額圖本來就心裏有氣,奈何小太子突然對他大吼大叫不聽他的話,一張臉跟死了親爹一樣。

法喀和皇上請命,去五臺山接小阿哥回宮。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星期天夾子,更新放到晚上,萬字送上。後面開始正常更新,中午十二點兩節合一,或者十二點和晚上六點更新兩節。感謝小天使們。感謝,鞠躬。

推薦基友大團團的文:《[清]再不努力就要被迫繼承皇位了》。三歲時,小太子胤礽得到努力奮鬥系統,從此以後,就是有媽的孩子了。

系統告訴胤礽:

皇帝,社畜的代名詞,起得比雞還早,睡得比狗都晚。看似擁有權利,實則一身枷鎖,想多吃蛋羹會被說,想要玩天天一群人追着你噴“昏君!”而你身為太子,是未來的皇帝預備役,距離社畜僅一步之遙。

現在不努力學習,以後不努力奮鬥,就會被抓走當社畜!

胤礽死死抓着小玩具,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惡毒妃子安插人手來給他洗腦:你是太子,你是未來的皇帝,你将有尊貴的身份無上的權力,大阿哥是臣你是君,你根本不需要去搭理大阿哥。

胤礽一把抱住了康熙的大腿,嚎啕大哭:“我不要做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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