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

少年, 不, 岳郗僵了僵。

他全然沒想到眼前會是這樣的景象……

院子裏, 幾個府外的人正在搗鼓手中的東西。岳郗勾起了一點久遠的記憶。那似乎是……皮影戲?

而更遠一些的地方,坐着他的母親岳王妃,和另外兩個纖細少女, 二人都是雙眼微紅, 只是其中一個手裏還抓了把瓜子, 右手則攥着帕子,似是正為難丢開哪個好……

岳郗:……

他僵硬地扭過了頭。

丫鬟還推着他的輪椅,此時掉頭再回去,顯然已是來不及了。

岳郗動了動唇, 這才擠出來一聲艱澀的:“母親。”

從院門到院內有一段距離,岳王妃實則并未聽清他說了什麽。但她已在腦中想過數遍今日的場景, ……她雖未聽見, 心下卻已與兒子的心思相通。

岳王妃當下站了起來,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澎湃:“郗兒。”

齊春錦轉頭問:“他要來同我們一起看皮影戲麽?”

岳王妃聞言, 心下激動, 也不知該應是或不是, 只連忙沖丫鬟使了個眼色,叫那丫鬟将岳郗推進了門。

乍見到這麽多人, 岳郗本能地往後面仰了仰身子。

他頭上戴着的帷帽也跟着動了動。

岳郗的視線一阻, 這才想起來自己被遮得嚴嚴實實……他便僵直着又好好坐正了。

岳王妃将他的反應收入眼底,心下不免更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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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轉頭,卻只見齊春錦好奇地盯着岳郗的方向, 面上并無一絲心酸同情之色。

岳王妃見狀,心底反而松了口氣,沒由來的有些輕松。

這些年來,府上人對待世子都萬分小心,一日日的,将世子養成瓷器,碰不得,也見不得。

岳郗心下絲毫不覺得開懷。

興許如齊春錦這般同齡的小姑娘,将他視作正常人一般對待,才正是他想要的罷。

此時丫鬟小心翼翼地喚了聲:“世子。”

岳郗沒有應聲,也沒有動。

丫鬟悄悄往他膝上放了一只毽子,正是那日齊春錦沒能從樹上拿下來那只。

岳郗垂下目光,心思一動。

丫鬟此時推着他繞過了那些皮影藝人,到了岳王妃的面前。

岳郗也擡起手,遞向了齊春錦的方向,只是他喉中一聲不吭,叫旁人看來卻是有些摸不着頭腦的。

然而齊春錦卻是不顧這些的。

她當下驚喜道:“那日的毽子!”

岳郗沒有出聲。

便由他身後的丫鬟應了聲道:“是呢姑娘,那日世子命我等将它取了下來,一直留着,等姑娘來呢。”

岳郗一下攥緊了那只毽子,帷帽之下的面容,越發讓人看不清了。

齊春錦點點頭,從他手中拽了過來,道了聲:“謝謝。”

然後轉手就給了岳王妃。

岳郗:?

“毽子是王妃買的。”齊春錦道:“雲安踢飛的。”

雲安郡主面頰紅了紅,也對岳郗道了一聲:“多謝。”

齊春錦随即問他:“你要一塊兒麽?”

一塊兒?

一塊兒做什麽?

踢毽子?

岳郗并非不能行走,只是他體弱少于行走,以致下肢羸弱,這才常做輪椅。

想到要踢毽子,岳郗心下的感覺有些怪異,連帶腿都跟着又麻又癢了,但又有些從未升起過的蠢蠢欲動。

齊春錦這時卻是伸手,從丫鬟手裏的托盤上,取過了一張單子,遞給了岳郗,道:“你也點一出麽?”

岳郗怔了怔,這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坐着一塊兒看皮影戲。

他上次看這東西,還是幾歲時了。

岳郗恍惚一瞬,點了下頭。

岳王妃一直在旁邊注視着他的動作,見他這般,險些落淚。

“還不快些布置出來!都愣着作什麽?”

丫鬟下人們連忙重新擺開了桌子。

岳郗頭戴帷帽,原本還不大适應,但這會兒見旁人都未問起他的打扮,他一顆心也就慢慢趨于平靜了。

岳郗攥緊了手裏的單子,低頭去看。

他整日窩在屋中,也并非全是枯坐,時不時也要取書來看的,他那院子裏,幾個廂房都堆滿了書。因而他雖然自打病了過後,就沒再請過老師,要識文斷字卻是難不住他的。

只是……

岳郗瞧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金釵記》、《西廂記》、《鴛鴦記》……卻是實在分辨不出講的什麽故事。

齊春錦見他不動,便道:“方才我們看過那出金釵記了。”

岳郗沒出聲。

但齊春錦已經同他說過好多句話,岳郗猶猶豫豫地發出了一點聲音:“……嗯。”

齊春錦喃喃道:“那個取經記我還沒看過,像是很有意思的。還有那個寶珠記……是吧?雲安?你也想看是不是?”

岳郗眉眼一動,指了指取經二字,少于開口的嗓子裏,發出了嘶啞的聲音:“……那便,它。”

一旁的丫鬟連忙點了頭。

一個年邁的婆子卻是有些急,連忙去看岳王妃,又壓低了聲音在岳王妃耳邊道:“世子怎麽不顧自己的喜好……”

岳王妃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多說。

懂得照顧旁人的喜好,那不正是他向外邁出的第一步麽?

沒一會兒工夫,皮影藝人便又演起來了。

這回卻不是個苦情故事了,而是個精彩的上天入地的故事,裏頭有大妖怪小妖怪,妖怪們一會兒争山頭,一會兒争江湖河流……實在花樣百出。

齊春錦看得津津有味。

岳郗也到底還是個少年,骨子裏還未完全長成,這些年又過夠了封閉的生活。

乍然見到這樣一出戲,竟是比那些枯燥的書本生動多了,饒是他心有抵觸,卻也還是不知不覺地看入了迷。

岳王歸來,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他不忍進門,打攪了他們,便站在門外,跟做賊似的,就這麽站着一盯,就是足足一個多時辰。

皮影藝人們收住了動作,卻是一出戲又演完了。

齊春錦忍不住拍掌道:“好!演得極好!下回還要看這個……”

岳王妃心下狂喜,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滿嘴答應:“好好好!下回你瞧什麽都好……”

齊春錦掏出了小荷包,還想要打賞人家,只是繩子一抽,露出了金燦燦的金锞子。

齊春錦愣了下,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荷包早沒了。

這是攝政王送來的,裏頭裝着的都是金子哪。

岳王妃見狀也怔了怔,笑道:“原來齊三姑娘還是個富有的小姑娘。”

齊春錦搖了搖頭道:“是旁人送的。”

岳王妃驚詫道:“誰送的?”

這時聽得有人來報:“齊王殿下到府門外。”

衆人擡頭一看,才發現岳王就站在院門外。

岳王忙沖衆人笑了笑,轉頭道:“還不去請殿下進門!”

齊春錦心道,便是這人送的。

岳王吩咐完下人,這才大步跨進了院中,他疾步走向了世子的方向,雙手微微張開,一副像是要将世子擁在懷中的模樣。

只是等走近了,他又只是搓了搓手,道:“郗兒。”

岳郗低低喚了聲:“……父親。”

只一聲,低得很,幾若未聞。但也足夠叫岳王高興得手舞足蹈了。

岳王當下拍板道:“在府中擺宴,咱們今個兒便宴請齊王殿下,雲安郡主,還有齊三姑娘一并用飯。”

岳郗面露一絲茫然,好像突然之間,他的生活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周圍便多了許許多多的人……

岳王妃氣得踹了岳王一腳:“說的什麽胡話?哪有你說宴請便宴請的道理,也要看人家有沒有空暇才是!”

岳王讪讪道:“正是,正是。”

岳王妃猶豫一下,想問岳郗願不願意,但又怕問了,反倒得來個不好的答案。便只好先看向了齊春錦,她知曉這小姑娘是極為好哄的,又心善得緊。

“三姑娘可急着回府麽?”岳王妃問。

齊春錦茫然道:“為何要宴請我們?”

岳王張張嘴,正待說自是慶祝世子出了院子。

岳王妃擡腿又是一腳踹了上去,笑道:“日日請你們來陪着解悶,早該請你們一塊兒吃一頓家宴了。只是總尋不着合适的時候……”

這話說得牽強,但齊春錦卻不作懷疑。

她向來只對那些厭憎的人小心翼翼,對待親近喜歡的人,卻是極好哄的。

齊春錦扭頭問雲安郡主:“雲安你呢?”

“我聽你的。”雲安郡主道。她想到一會兒要來的齊王叔,是有些怕的,但想想她已經不仁義過好幾回了,這一回可萬萬不能再留齊三姑娘與齊王叔在一處了。

衆人一拍即合。

岳王妃最後才看向了岳郗,裝模作樣地問道:“郗兒以為如何?”

他們口吻熟稔親近且自然,一切都是那樣的順理成章,仿佛他從未大病過那一場,也并未因此掩面再不見人……

他似乎就這樣與他們一起,親密地生活了數年。

岳郗喉頭動了動:“嗯。”

宋珩到了岳王府外,特意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齊春錦出來。

這個時辰,不是該要離去了嗎?

這會兒一個下人小跑着出來,躬身道:“殿下裏面請,咱們主子想請殿下今日留住一并用個家宴。”

宋珩心下一動。

齊春錦也被留下來了?

宋珩應了聲:“好。”

那下人驚了驚。

這樣便答應了?

下人不由心道,攝政王待他們岳王府果然是別有不同的,這份恩情實在沉重!此事定得仔細禀報岳王才是!

下人一路引着宋珩進了門。

宋珩如願得見了齊春錦,他一眼便先鎖定了她,只是小姑娘卻不大想見到他,當下就扭過了腦袋。

“齊王殿下。”岳王夫婦起身行禮。

雲安郡主也忙喚了聲“齊王叔”。

岳郗皺了下眉,扶着輪椅扶手正要起身,此時宋珩也見着他。

宋珩驚訝了一瞬,但立時就認出了岳郗的身份。宋珩淡淡道:“不必行禮了,且坐下吧。”

齊春錦也是這時才想起來,自己忘記行禮了,不由讪讪望了一眼宋珩,宋珩也正在瞧她。

齊春錦驚了一跳,目光慌亂。

而宋珩卻始終盯着她,不管同誰說話都是這樣。

他問:“這是看的什麽?”

也在盯着她。

他問:“雲安來了多久了?”

也在盯着她。

他與岳王說話,也要盯着她。

攝政王在京中積威甚重,便是岳王也要敬重他幾分。其餘人更是不敢直視他的臉了。因而一時倒也無人發現。

唯獨岳郗隔着帷帽,将面前這位瞧着端方君子的齊王殿下,私底下目光灼灼間,透露出的一絲絲侵占欲,都收入了眼中。

要擺宴的事方才吩咐下去,自然沒有那樣快。

岳王妃便問:“殿下若是得閑,不如坐下來一塊兒瞧一出皮影戲。”

宋珩淡淡應了聲。

旁人拿不準他的心思,但還是恭恭敬敬将那單子遞了上前。

此時原本寬闊的院子裏,卻是又添了一把椅子,還添在了正中。

他一邊陪着岳王、岳王妃、岳郗,另一邊便是兩個小姑娘,齊春錦挨得近些,雲安挨得遠些。衆人都只雲安膽小,畏懼齊王已不是一日的事了,倒也沒覺得哪裏不妥。

宋珩落座,将單子捏在掌中,問:“都看過什麽了?”

“金釵、取經、尋寶了。”

宋珩目光掃過一行又一行,他的手指也跟着輕點在那單子上。

他手指生得修長有力,指節微微屈起點在一個個名字上,分外奪人眼球。

齊春錦便不自覺地看了過去。

宋珩點了個鴛鴦,餘光便瞥見齊春錦皺起了眉。

他手指一滑,又點到了藍衫記,齊春錦眉心便舒展開了。

他再往下滑,是貴妃醉酒,齊春錦眼底光芒大盛。

宋珩心下一邊覺得柔軟,一邊又忍不住覺得好笑。

真真是将想法都寫在臉上了。

實在可愛得緊。

宋珩道:“那便這個罷。”

皮影藝人又動作起來。

齊春錦想起來,自己要打賞他們,卻還沒尋着合适的銀子呢。金锞子是不行的。齊春錦也覺得自己有些摳門。但确實那小東西金燦燦的,貴重得很,……她自個兒花都不大舍得呢。

何況銀子給多了,便不好了,這是娘教她的,予人恩惠,應當恰如其分,過了度,容易成仇。雖說齊春錦不大明白為何會成仇,但娘說是這樣,那便是這樣了。

齊春錦糾結了會兒,還是拽了下宋珩的袖子,悄悄的。

宋珩面色怪異了一瞬,剎那間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他小幅度地轉了下頭,目光垂落、掃去……

手指尖尖拽着他的一點袖子。

正如那日在溪流之中,她也是這樣緊張地抓住了他,那股少女的馨香氣,似乎還隐隐萦繞在鼻間。

宋珩腦中自然地便又牽出了許多思緒。

他抿了下唇。

……果真是禁.欲太久了。

宋珩出神的這會兒功夫,齊春錦還當他不理自己了。

齊春錦有些氣悶。

攝政王難道這樣小氣的麽?

明明生氣的是她,他氣什麽?

齊春錦從小荷包裏掏了顆金锞子,偷偷塞進了宋珩的掌中。

宋珩怔了下。

少女指尖微涼又柔軟,一下仿佛按在了他的心上。

宋珩将唇抿得更緊了,哪裏有心思去看什麽貴妃醉酒?

他垂眸一掃,便掃見掌中有一顆金锞子。

……這是何故?

她來讨好他?

宋珩心底登時舒暢極了,他将那金锞子攥得緊了緊,壓低了聲音道:“作什麽?”

旁人都在看那皮影戲,周邊的聲音也大都被皮影藝人口中的聲音掩蓋過去了,倒沒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動作。

齊春錦小聲道:“銀子。換一塊,碎銀子。”

左右那金锞子就是攝政王給她的,她還給攝政王便也不算浪費了。

宋珩:“……”

這小傻子,哪有這樣的換法?

金锞子豈不更值錢?便是送人也更拿得出手。

……是,這東西更送得出手。

所以她便送來給他了。

宋珩被她一個小舉動,攪得心下思緒紛紛。

他道:“我沒有碎銀子。”

齊春錦瞪圓了眼。

攝政王身上竟然沒有碎銀子?

她張了張嘴,正待說還來。

宋珩轉身取走了成湘腰間的錢袋子。

成湘:???

宋珩從裏頭取了幾塊碎銀子,攤開手掌遞給齊春錦。

齊春錦眯眼笑了下,乖乖地只取了一塊,捏在掌心,便不再動作了。

真是可愛極了。

宋珩喉頭動了下,這才将錢袋子又還給了成湘。

成湘:?

攝政王要哄小姑娘,為何一言不合扯他的錢袋?

那可都是他娶媳婦用的!

終于,一出戲又完了,下人也來報,說是晚膳備好了。

岳王府早派人去齊家說了一聲,這會兒齊春錦便能多留上一個時辰。

齊春錦從椅子上跳下來,叫住了皮影藝人,将那碎銀子給了他們。

宋珩心道,原來如此。

齊家倒也并不富裕,她倒是心下善良,還惦記着這些人。這些人也的确不能給金锞子……財過重,就要招來争端和災禍了。

幾個皮影藝人當下感激不已,連連跪地磕頭。

岳王妃見狀,也打賞了碎銀子,雲安郡主也一樣。

那幾人當下歡歡喜喜收拾了東西退下了。

心中還将齊春錦的模樣記得牢牢的,心道那不知是哪家的貴女,模樣生得極美不說,還這般菩薩心腸……

回去可得好好念一念,便祝今日這幾位貴人都福壽綿延!

瞧完了皮影戲,他們便一并去用膳了。

岳郗不習慣這樣的場合,何況席間還有那位氣勢懾人的齊王在。岳郗光是想一想都覺得心下抵觸。

等丫鬟推着他到了門廳處,齊春錦已經先邁進了門。

岳郗動唇。

那廂齊春錦也開了口,回頭道:“雲安,有八寶鴨!這個可好吃了……咬一口香又酥,汁水直往你的舌尖、你的喉嚨裏鑽……”

岳郗咽了下口水。

岳郗:……

岳郗也從未想過,原來有人能單單從描述上,便将他的食欲勾了起來。

從前他看見那些端到院子裏的食物,都是沒什麽胃口的。

其實又豈止是岳郗,便是雲安也跟着咽了咽口水,岳王夫婦都莫名覺得,那香味兒是撲鼻得厲害了些,也興許有心情好了的緣故,于是一下子胃口都大開了。

齊春錦卻未停下。

滿桌的菜肴,十道裏有九道她都認得,也大都吃過,那滋味兒都能從她口中恰如其分地描述出來。

便是她不認識的,她也會歡歡喜喜地道:“這個瞧着一定好吃,肉都炖得軟爛了,湯汁都是糖色,一定香極了。”

岳王妃哭笑不得,心下覺得可愛得緊。只恨不得這是她的女兒,若是留在府中,想必岳王府上也不至于整日裏氣氛慘淡了。

與她坐一處用膳,都是覺得開懷的罷。

宋珩望着齊春錦的身影,心下輕嘆。

她怎麽總能這樣愉悅?連帶旁人也不自覺地快樂許多。于是誰見了都禁不住喜歡她。

宋珩跟着邁進了屋內。

這廂丫鬟低聲問岳郗:“世子?”

岳郗扶着輪椅,突然站了起來,步履緩慢,跟着進入了廳中。

丫鬟驚詫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衆人落座用膳。

齊春錦是其中吃得最是香甜那一個,其他人受她影響,也吃得認真了許多。

席間無人多話,但氣氛卻是極好的。

岳郗也卷起了帷帽的一角,吃起來雖然麻煩,但卻無人投來異樣的目光,也無人問他是否需要伺候,這便合他心意了。只眼瞧着齊春錦夾了什麽菜,他便也跟着夾什麽菜。

岳王妃實在忍不住,笑道:“三姑娘若是我的女兒就好了。”

齊春錦眨了下眼:“啊?”

她認真地想了會兒,道:“那不成的,王妃待我極好,可我娘待我更更更好。我還是要給娘做女兒的。”

岳王妃“噗嗤”笑出了聲,道:“哄你的。”

小姑娘認真起來也是極讨人喜歡的。

岳王滿不在乎地道:“不一定是做女兒嘛,還有別的法子。”

岳王妃心領神會,點頭道:“正是……”

如此說來,還要多謝那齊家造了這一番謠了。

齊春錦聽得懵懵懂懂,雲安也懵懵懂懂,連岳郗都未能明白其中意思。

卻聽得“啪”的一聲。

宋珩手中的筷子折成了兩半。

席上的人都驚了一跳。

岳王妃連忙道:“可紮着殿下的手了?”

岳王憨憨問:“殿下怎麽了?”

宋珩垂眸道:“多日不曾去軍營練兵,一時手癢了些。”

岳王憨憨笑道:“我今日才去過,殿下還別說,許久不去真的難受,今日去校場上耍了一套,我便覺得輕松多了。”

岳王妃心下有點疑惑,但她與岳王也是一路的急性子、粗心思,除了在兒子身上,便沒在哪裏細心過。随即就将那疑惑抛走了。

齊春錦忍不住轉頭瞧了宋珩一眼。

哇。

那筷子攔腰截斷,斷得幹脆利落。

她又看看他的手。

他的手指很好看,像是易碎的玉,可是卻力氣極大……

齊春錦不自覺地舔了下唇,腦中又勾勒出一幅圖。

他這樣有力氣。

若是在夢中,一定能将她抱在懷裏,那個姿勢叫什麽……想不起來了。

齊春錦目光閃了閃,小心翼翼地掩住了自己腦中的聯想……莫想了,莫想了,他又不是夢中的人。

宋珩知曉齊春錦在看他。

他氣得折斷筷子,随即便後悔了,他記起了那日剁了魚,她都道他兇悍吓人……

宋珩心下沉了沉,轉頭朝齊春錦看去,卻見她雙目裏春光點點,哪裏有半分懼意。

宋珩:?

不過齊春錦很快便轉過了頭。

岳王也叫人取了新的筷子來。

因席間人多,宋珩也不想當旁人的面唐突了齊春錦,便壓下了心中的種種思緒。

等用完飯,時辰已不早了。

兩個小姑娘得先回家了。

岳王還欲留宋珩說話。

宋珩淡淡道:“我送她們一程。”

“那……那好,殿下請。”

如果齊王不多留,他便能與兒子好好聯絡下這些年缺失的感情了!

岳王想想,倒也求之不得。

等将客人都送走了,岳王才小心翼翼轉過頭,這才敢認真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岳王妃也有些緊張,道:“郗兒回院子休息了?”

岳郗應了聲:“嗯。”

“那……那……”岳王妃心下失望,但也知曉今日已是個天大的突破了!

岳郗道:“他們……明日……還來麽?”

岳王妃頓了頓,連忙笑道:“明日不來,明日該要進宮去參加太後的生辰宴了。過幾日……”

岳王妃想了想,道:“過幾日再請些人到府中來可好?比如嚴家的小公子?還有京中的淩小侯爺……”

岳郗:“……不好。”

岳王妃頓住了。

她心下嘆氣,果然不是那麽快便能成的。

“好。那便……那便日後再說吧。”

“嗯。”

岳王夫婦親自送着岳郗回他的小院兒,等他進了門,一旁的婆子正要按照往日的習慣,将那院門鎖上。岳郗卻是突地道:“不……用。”

婆子愣了愣。

岳王妃狂喜不已,連忙道:“不曾聽見麽?不必了!今後我兒的院門敞着便是了!”

婆子也連聲應道:“是是。”個個臉上都寫滿了喜氣。

等岳郗的身影遠了,岳王妃才倚在岳王的懷中,低低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道:“我得……我得去謝謝齊家……尤其那齊姑娘的母親……是了,我還得問問,明日雲安郡主帶不帶她去生辰宴上,若是不帶,那便我帶去……如此,也能帶攜一把齊家了……”

岳王撫了撫妻子的頭,低低應聲。

只是半晌,岳王才想起來一樁事。

咦?

今日齊王只來吃了頓飯便走了?他來府上好像也沒什麽要緊事?

這廂,宋珩騎在馬上,垂眸冷淡道:“雲安便先回去罷。”

雲安郡主緊張地抓了抓車簾:“齊王叔,可是錦兒……”

“我與她同行。”

“可是……”

雲安郡主身邊的嬷嬷忙道:“郡主忘了麽?齊三姑娘與齊王殿下乃是鄰居,一個方向的。咱們就不必湊上去了。”

雲安郡主心虛地看了看齊春錦,心道,錦兒,我又對不起你了。

雲安郡主點了點頭,落下車簾,這才先走了。

齊春錦坐在馬車裏,有些緊張。

她倒沒那麽怕宋珩了。

可她還是覺得緊張,她也說不清為什麽,大抵是從上回他抓了她的腳,便落下了這樣的新毛病。

宋珩俯身卷起了她的車簾。

吓得齊春錦身旁的丫鬟蓮兒腿都軟了。

她跟着齊春錦的時候,從未見過攝政王與自家姑娘獨處,這時乍見,真真是吓壞了。

宋珩看也不看那丫鬟,淡淡道:“明日太後的生辰。”

齊春錦:“啊?”

他與她說這個做什麽?

“你明日進宮,帶上這個。”

他甩了個東西進去。

齊春錦雙手在空中一揮,還是沒撈着。

齊春錦氣鼓鼓地想,這些人都是什麽毛病呀?上次顧先生也是這樣。就不能好好放麽?

那東西正正落在了齊春錦的裙子上,叫裙擺兜住了。

她這才低頭撿了起來,借着昏暗的光瞧清了那物的模樣。那也是一塊玉,卻是一塊橫玉,形狀如磬。

“這是什麽?”齊春錦喃喃道。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玉。

宋珩将她模樣收入眼底,恨不能将她揣在胸口。

他壓低了聲音,道:“是珩。”

齊春錦還是有些茫然。

宋珩道:“此物珍稀。”

齊春錦當下便覺得燙手了,她道:“我不能要,而且我也不進宮……”

“你明日會進宮的。”宋珩卻篤定道:“叫你母親明日好好為你挑一身衣裳。”

蓮兒已經傻住了。

珩。

珩……

她整個人都發顫了。

有一種玉器名為“珩”。

當今攝政王不就是姓宋,單名一個“珩”字嗎?

其中深意,蓮兒幾不敢想。

齊春錦卻還在反問:“我為什麽要戴着它?”

宋珩笑了下,沉沉夜色下,他的笑聲分外好聽:“有了它,你就不怕別人欺負你了。”

這個倒正是戳中了齊春錦的心思。

宋珩雖然心下不喜,但想了想,還是又道:“上次宋煜給你的那塊玉,你也可以佩戴在腰間。”

難保有些蠢貨只識得皇上的東西。

如此便可作雙重保護了。

宋珩心底雖然酸,但想到小皇帝那副不開竅的模樣,心底就好受多了。

齊春錦這才點了下頭:“那明日過後我還給你。”

宋珩心下好笑。

哪有人還想着要将這東西還回去的?

不過他什麽也沒說,免得她收得不安心。

他自然可以一道聖旨,就強制她嫁給他,他給什麽,她都不得不收着。

可他想要她喜歡他。

便如在夢中一樣,依賴親近他。

宋珩嘗過那樣的甜意,又哪裏肯再接受那些強迫得來的一時歡欣。

宋珩這才又拽下了車簾,道:“夜深風大,莫着涼。”

“唔。”

馬車便這樣悄悄往齊家回去了,旁邊陪着一頭高頭大馬,馬上貴氣的公子,一路随行。

“是眼花了麽?”老遠有一輛馬車,那丫鬟扒着窗戶喃喃道。

馮玉卿問:“怎麽?”

說罷,便往外看了過去。

馮玉卿只瞧了一眼,心下便覺得果然如此,當即再不細看,并擡手拉住了簾子,道:“你瞧什麽呢?別瞧了。”

丁蕭蕭沒看見,她只跟着道:“正是,別一會兒風進來了,吹着了我馮姐姐。”

丫鬟讪讪收了聲。

丁蕭蕭便轉頭又與另一人說起了話。

原來馬車中還坐了一位少言寡語,卻分外端莊沉穩的姑娘。正是王娴。

馮玉卿每月這日都要去城外道觀上香,請道長為自己瞧一瞧病。

那道長與王家有幾分關系,因而王娴若是得空,便會陪着馮玉卿一同前往。今日山上人多,她們多有耽擱,這才在此時仍舊跑在巷子裏。

“明日便是太後生辰宴了……”丁蕭蕭道。

王娴這才面露一絲笑容:“是啊。”

這次生辰宴對于旁人來說不特別,對于王娴來說卻是特別的。

馮玉卿和丁蕭蕭心下有數,便也不多言。

齊春錦回去後,想了想,還是将那塊玉從王氏那裏拿了過來。

她道:“明日是太後生辰。”

王氏點頭:“是。”

齊誠笑道:“此事與你何幹?”

齊春錦納悶道:“我原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有人說我明日會進宮去的,叫我拿了玉佩。”

王氏面色微變:“誰與你說的?”

齊春錦哪裏好說,當即搖了搖頭。

“是雲安郡主要請你一并前往?”

“我也不知。”

王氏心下沉了沉,難不成是小皇帝策劃了此事?

他當真心悅錦兒至此?

王氏也不想給齊春錦添煩憂,便道:“錦兒先去歇息,娘給你準備衣裳和首飾。”

齊春錦懵懂地點了下頭。

齊誠卻也知曉那宮宴不是那麽好去的,說不得要惹多少事上身呢。

當下便道:“不能不去麽?”

王氏白他一眼:“說什麽蠢話?”

若是貴人有請,又豈能不去?

王氏狠下心想。

如今尋不着良婿……依她看,那岳王府的世子也不錯。隐匿數年不出府,将來與朝堂的牽扯也少。

只是不知岳王府如何想了?

不管如何,都是他們高攀了。

王氏嘆了口氣。

不想了。

強權之下,她那些小手段倒是不夠看了。

不如先仔細想想,明日如何不叫錦兒顯得落魄。周家教訓她還記在腦中呢。

小姑娘年紀到了,多少會有些攀比的,齊家雖然糟糕,但也不能讓錦兒自卑啊。

宋珩歸去後,才攤開手掌,仔細看了看那顆金锞子。

這是齊春錦贈他的。

宋珩捏在手中把玩,胸中鼓鼓囊囊裝滿了說不出的歡悅。

直到他将金锞子再翻個面,在上面發現了齊王府的特殊印記。

成湘驚訝道:“咦?這不是上回您塞到荷包裏,贈給齊三姑娘的喬遷禮嗎?”

宋珩:……

宋珩:“哦。”

難怪那小機靈鬼兒,拿來與他換銀子。

到底也是他的。

第二日。

果真有馬車來了,卻是岳王府與雲安郡主的馬車一并來了。

嬷嬷與岳王妃掀起簾子,見着齊春錦,都是一驚。

“今日……今日三姑娘真是……好模樣。”岳王妃都恨不得拿個罩子來,将小姑娘小心翼翼罩起來了。

齊春錦局促地扯了扯裙擺,露出了一點笑容。

緊跟着王氏讓齊春錦上了雲安郡主的馬車。

岳王妃抿唇笑了下,倒也沒說什麽。

她懂得王氏愛護女兒的心,不上她的馬車,是免了閑話。

衆人就這樣往皇宮去了。

王氏一顆心卻是墜了下去。

皇宮啊……她都不曾去過,錦兒可會害怕?

等入了宮,其餘人自然注意到了齊春錦。

“她怎麽也來了?”

“雲安郡主待她倒是好。”

“說來也是怪了,不知這齊家在京城住的哪裏?”

“興許住的什麽偏遠地方吧,咱們不知曉也是正常的。”

“今日不會是皇上請她來的吧?”

衆人面面相觑,一下想起了雲安郡主生辰那日的景象。

衆人很快在宮樂聲中落了座。

太後不多時便來了。

宮中無朝臣,只有親近的皇家子侄,與官家夫人、千金們。

太後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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