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1)
臣子交好, 各成裙帶黨.派,在天乾年間,并不是什麽稀奇事。
宋珩的那位皇兄, 仁慈有餘, 而魄力不足, 以致這樣的風氣在朝中竟然頗盛。肖家在那時和王家來往甚多,并沒有人會去疑心他們別有勾當。
而後宋珩的皇兄病死,宋珩掌得大權,各派也都潰散了, 王家漸漸也和肖家少了往來。
“肖家二老爺那時剛捅出了一樁簍子, 缺錢缺得厲害。這個假王磬就帶着大半的身家, 投了上門。肖二便應下了為他遮掩。随後肖家老大肖瑞知曉了此事, 不僅未報官上禀, 反而全權接過此事, 多番襄助假王磬。這假王磬不知來路身份, 但遠沒有進士的滿腹詩書。肖瑞幾乎成了他的軍師……”成湘說着, 臉色都陰沉了下來。
“這幫人好大的膽子!”他斥道。
宋珩面上倒是瞧不出明顯的怒意, 他只嗓音森冷道:“黨.派不成, 肖家便想暗自培養自己的黨羽。假王磬成了最佳的人選。肖瑞自以為可以肆意操控他……”
成湘接口道:“卻不成想這殺人奪財又頂替身份的, 能是什麽善茬?”成湘冷笑道:“假王磬要将這秘密徹底埋起來,肖二前腳剛病死, 他後腳就大了膽子, 設法讓肖瑞也中風說不出話了。”
“肖瑞小瞧了假王磬,假王磬也小瞧了他。”宋珩随手撥弄了下那卷畫。
成湘笑道:“是啊, 這兩個狗東西,都沒信任過對方,都留有後手。”
“再查假王磬的來路背景。”宋珩道。
成湘應了聲, 但緊跟着就為難道:“可依這人的行事風格,能将救自己的恩人上下數十口人全殺盡,連人的老宅都要放一把火燒了……恐怕與他真正身份有幹系的,也都叫他殺盡了。”
宋珩聽罷,倒并不急:“他真正的父母親人或許死了,但他長子還活着。他殺人越貨時,假王家的大老爺,已經有幾歲年紀了。”
成湘雙眼一亮:“是,屬下知曉怎麽辦了。”
“肖家那裏……”成湘又出聲。
“兩家相鬥,自露馬腳。”宋珩頓了下,道:“王娴已是皇後,沒有誰比假王磬更想徹底掩蓋當年的事了。他和肖家之争,不可避免。”
宋珩知道此事已歷數年,一朝要全部起出來,恐怕沒那樣快。
先查辦肖家沒有任何意義,須得将這兩家一同連根拔起才是。
成湘又應了一聲,便見宋珩站了起來。
“您是要去齊家探望三姑娘?”成湘多嘴問了一句。
宋珩神色一下緩和了些許:“嗯。”
前個兒齊春錦到了府中,抽抽噎噎同他講完了假王磬的事,等說夠了,大抵也就沒那麽生氣難過了。便又熬着一雙黑眼圈兒,叫宋珩送她回家去了。
宋珩知她在齊王府多半睡不安穩,便也沒有強留,真将人送回去了。
□□的時候,齊春錦還沒忘騎在牆頭上,微微俯下身來,低低和宋珩道:“多謝殿下。”說罷,還想親一下宋珩,誰曉得那牆頭太高,她個子又不大夠,最後終究是沒親到。
但這一出折騰下來,宋珩心下已經變得足夠柔軟了。
今日是周家宴請齊春錦的日子。
假王磬不會放過肖家,王娴也不會放過齊春錦。
他得去盯着那個乖乖巧巧,盯着他默默流淚的嬌弱小姑娘。
宋珩離開齊王府,坐上馬車便往齊家去了。
這時齊誠正送齊春錦出來。
“不知那周家今日作的什麽打算,錦兒不要委屈了自己。別的事也莫要再想了,好好玩。”齊誠撫了下齊春錦的頭。
王氏沒有出來,她留在了花廳中招待客人。
自打定親消息傳開後,便總有人來府上拜訪了,無論是認得的,還是不認得的……
這廂齊誠話音剛落下,便看見了齊王府的馬車。
他眉毛一揚,心道這還未成婚呢,便這樣親近了……
齊春錦也望見了宋珩的馬車。
這下她心下倒是真湧動起了一分歡喜,于是想也不想就回頭與齊誠道:“爹爹,我走了。”
齊誠悶聲道:“齊家也有馬車啊。”
齊春錦點點頭,但随即就恹恹道:“可是我總覺得有些怕。”
“怕?怕什麽?”
齊春錦歪頭想了想,湊近了去低聲和齊誠道:“若我是那個壞人,我肯定是要趕盡殺絕的。”
她語氣依舊軟得很,但落在齊誠耳中卻如同一道驚雷。
是啊。
肖薔都能将畫送到齊春錦手裏來了,難保王家不會也将殺機落到她的頭上。
齊春錦扭頭看向齊王府的馬車:“齊王比較兇,旁人都道他一身血煞之氣,邪物都近不得身的。我與他呆在一處,就沒那樣怕了。”
齊誠聞言,心下不由一片酸楚,又擔憂女兒,又心疼妻子。
他哪裏還有什麽不快阻攔之意?
“去吧去吧。”
齊春錦這才一提裙擺,往馬車去了。
而馬車裏的人也才終于得了訊號似的,掀起車簾跨步下來,先扶了下齊春錦的手腕,随後看向齊誠,遙遙一拜,算是見了禮。
齊誠生氣歸生氣。
畢竟誰要來娶他女兒了,他心底都有點不痛快。
但等真見了齊王向他行禮,齊誠一下倒又受不住了,連連也跟着躬身道:“不敢,齊王殿下請。”
宋珩倒也并不與齊誠客氣,他多少知曉齊誠這人有點憨直,就不必與他多講究糾纏了。
“上馬車。”宋珩對齊春錦道。
齊春錦點點頭,走近了馬車,口中還不自覺地道:“齊王府的馬車怎麽總要比別人家的高些?回回爬上去都好麻煩……”
宋珩聽了個一清二楚,心下不由失笑。這都學會跟他抱怨了?
宋珩轉身道:“今日未帶腳蹬,我抱你上去?”
齊春錦道:“殿下讓我借個力罷。”
宋珩:“嗯?”
齊春錦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齊誠在遠處看得眼皮直跳。
他這女兒不是膽子最小了麽?今日怎麽還對齊王摸摸敲敲的?
這廂齊春錦按了按宋珩的肩膀,一下洩了氣:“太高了……借不上力。”
宋珩淡淡笑了下。
旁人正盯着他的笑容驚駭時,宋珩就已經扣住了齊春錦的腰,将她往上一送,就送上了馬車。
齊春錦暗自嘀咕。
齊王的力氣果然是很大的。
宋珩很快也返身跟着上了馬車,齊誠重重嘆了口氣,就這樣目送着他們走遠了。
這趕車的護衛都已經與齊春錦熟識了,護衛隔着車簾笑道:“齊三姑娘有所不知,這越是權勢顯赫的人家,用的馬、車、府門,都比別人家的要高大些。”
齊春錦喃喃道:“那皇帝下馬車的時候,豈不是要摔跤?”
宋珩聽她還念着小皇帝,心下有些醋,便淡淡道:“他摔下去,也有小太監趴地上接着。”
齊春錦:“哦。”
宋珩岔開了話,道:“那幅畫就暫且先留在我府中。”
齊春錦點點,自然是沒有異議的。
宋珩又道:“還不知假王磬究竟是個什麽來頭,若你母親還記得些許,便請她改日一聚,仔細說一說……”
“嗯嗯。”
此事正是齊春錦眼下最關心的事,自然和他認認真真說了起來,二人在馬車裏就這麽嘀嘀咕咕,一直到周家門口才停下。
“去吧。”宋珩說着,派了個護衛給她。
齊春錦扭頭盯着他:“殿下呢?”
“我在門口等你。”
齊春錦聽了,心下覺得不大好意思。
她在裏頭吃吃喝喝去了,卻要齊王在外頭幹等着……
她依依不舍地看他好幾眼,這才揪住了宋珩的袖子,小心翼翼要下馬車去。
宋珩見狀,心下又是一片溫柔。
她還懂得不舍了?
他淡淡笑了下,伸出手去,攬了下她的腰,免得她摔了跤。等她平穩落地後,他方才收回了手。
因只露了手臂,周家的下人倒也不知那是誰,只能大致猜測或是齊王。
可哪有齊王親自送人來的道理?
齊春錦到了,不一會兒便有周家二夫人親自出來,接了人進門。
二夫人也望見了那齊王府的馬車,心下何等驚駭且不提。
宋珩也沒有閑着,便是坐在馬車裏,也拿起了邊關來的奏報翻閱。
此次周家宴,由周家主事的大夫人一手辦的。到底是內宅之事,他不便露面。何況,正要叫齊春錦獨自去得一回旁人的追捧谄媚,她才可消去膽怯,此後便是飛揚跋扈也好,他都一力擔着。若是事事都有他一并出面,将來那些人只怕私底下還是要輕視她?
且說這廂齊春錦進了府,不多時就見到了府中主事的大夫人。
她昔日都只能遠遠地瞧這大夫人一眼,而眼下,這位大夫人在她跟前,正言語親近而又不失恭敬地同她說話,大抵就是閑談些,愛吃什麽菜啊,喜歡什麽花啊,平日裏讀書麽……
齊語芙姐妹抵周府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
那些個平日裏仿佛尊貴得不得了的周家姑娘,這會兒正順着齊春錦的話往下說:“原來齊姑娘愛吃升平炙……聽聞齊王圍獵時,現殺現做的升平炙最是美味。”
齊春錦道:“我吃過。”
還有齊王殿下親手烤的。
衆人好不驚訝。
“原來那時齊三姑娘去了圍獵。”
“我們卻是去不得呢……”
好一派熱絡景象。
隐隐有将齊春錦拱衛起來的姿态。
齊語芙二人哪裏見過這般場面,一時适應不了,僵在了那裏。
“大房的二位姑娘到了。”底下丫鬟道。
周家二夫人這才一擡頭,道:“嗯。”
随後便無話了。
那大夫人更是看也沒看他們一眼。
“早知三姑娘愛荷花,便該叫人多種些在池子裏。如今竟是有菊花、蘭花可賞得。”那大夫人道。
齊春錦此時已經放松下來。
原先是周家得罪了她,又不是她得罪了周家,她緊張什麽?
齊春錦道:“無妨,這會兒也種不活了……種了也沒蓮子可吃了。”
齊語芙聽得嘴角抽抽。
就惦記着吃。
齊語柳擡眼望向齊春錦,這個生得美麗,卻膽小如鼠,少于開口的妹妹,此刻坐在上座,周身竟也有了一絲從容氣度。
齊語柳差點繃不住臉上的嫉妒和驚異。
而那廂旁人還在捧着齊春錦,道:“三姑娘說的是呢。……這說起來,這個時節有桂花可做入點心中吧?不如吃這個?”
齊語柳其實看得出來,那幾個周家姑娘面色有些別扭,顯然是并不願捧着齊春錦。可她們卻不得不願。這才是更叫齊語柳心驚的地方。
周家尚如此,其餘人呢?
豈不是個個都要在齊春錦跟前屈下了膝蓋?
“說了這麽多,姑娘該餓了。走罷,到園子裏用飯去。”大夫人發了話。
衆人便去了。
始終未有人與齊語芙二人說話。
齊語芙不忿道:“他們都曉得讨好齊春錦了?怎麽待咱們反倒越發冷淡了?”
她們今日來這裏,可不是為受冷落來的!
是為了翻身來的!
齊語柳沒出聲,她心底隐約有了點不好的預感,但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她們是齊家人,就算齊春錦再不願意,但她們也的确是要沾她的光。齊春錦做一日的齊王妃,旁人就也得敬着他們一日……
齊家本家的人,可都派人來探問過祖母了。
先前何曾有過?
齊語芙姐妹二人腦中正亂糟糟的,且聽得那頭大夫人道:“就在此地了。”
她們仰頭看去,卻見今日這宴席擺在了水池邊上。
為了能擺得下,連旁邊的假山都叫人移走了。
這池子……她們如何不眼熟?
齊語柳心頭一緊,那種不好的預感一下擴大了。
“這不是咱們當年……”齊語芙低聲道。
齊語柳掐了她一把,沒讓她把話說完。再看其餘周家姑娘,一個個的臉色也有些怪異。
當年,她們就是在這裏,将齊春錦的那些個愛好,說與周家姑娘們聽,還同她們說,齊春錦年紀小,骨子裏卻是個小.浪.蹄.子,小小年紀就惦念着要嫁給他們周家的公子了……
于是衆人嘲笑譏諷起來。
齊春錦自己一慌,掉池子裏了。
只是她怕人來救她,坐實了她的“浪.蕩”名聲,自個兒在裏頭泡了好久才被丫鬟拖出來。
這不都要怪她自己愛看些不正經的冊子嗎?正經姑娘誰看這個?
齊語柳心底是這樣想,數年來她都是這樣想。
可此刻,這些想法一遍遍重複着,卻好像成了無力的自我安撫。
她是曉得,她們害了齊春錦的……
而此時周家門外,小皇帝的馬車也才剛剛抵達。
他們方才繞了市井一圈兒。
如此才顯得不刻意,王娴心道。
只是小皇帝剛一卷起簾子,突然驚聲道:“那不是皇叔的馬車嗎?”
王娴聞言也是一驚。
怎麽會?
齊王便……便這樣與齊春錦親近不舍嗎?齊春錦到周家來,他也要一同?
小皇帝先一步下了馬車。
王娴一下從背後揪住了他的袖子:“皇上別去。”
小皇帝皺了下眉。
王娴勉力壓下動蕩的心緒,道:“皇上私自出宮,若是叫齊王殿下見着了,齊王殿下會如何說?”
小皇帝:“……是。”
還是別主動去和皇叔打招呼了,昨日因着政務處理不當,才叫皇叔罵了個狗血淋頭呢。
王娴心道,興許也只是齊春錦坐了齊王府的馬車來,未必裏頭就有個齊王。
這樣一想,王娴心下稍定。
随即二人就這樣悄然入了府。
這廂開宴,便有下人連滾帶爬來報,說是皇後與皇帝到了。
若是往日,這實在是無上榮寵,可今日麽,大夫人的表情有些僵。今日的事,并不适合叫旁人瞧見,所以她才只請了齊家的人做客……
“請。”大夫人站起身道。
可她又能如何呢?只能起身相迎。
那廂腳步聲漸近,大夫人忙起身迎了人。
小皇帝笑道:“錦兒也在!”
皇叔不在,他倒可以盡情喚齊春錦的名字了。
齊春錦也有點驚訝。
她起身見了禮,點點頭道:“唔,正要吃,你們便來了。”
小皇帝笑道:“那倒是趕巧了。都是些什麽?可是愛吃的?”
大夫人見他二人言語間透着親近熟稔,心下驚了驚,随後倒也定了下心。那今日這出戲還是可以接着唱的。
齊語芙二人望着這一幕,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她們才緩緩回了神,此時卻也只剩下羨慕嫉妒和畏懼的份兒了。
那可是皇上啊!
她們不甘地低下了頭,生怕被認出來。
誰叫她們原來誣告了眼前的少年,與齊春錦有私.情呢,把人錯認成岳王世子,惹來岳王府報複不說,如今才知人家竟然是皇上!
輕易就能叫大房上下覆滅的皇上!
“突然記起來,沒幾日該是周萍的生辰了,今日皇上出宮體恤民情,本宮得幸随行,便順路到府上來探望一二。”王娴落座道。
大夫人忙露出了受寵若驚之色。
周萍沉默地坐在下頭,卻覺得這話有些奇怪。
她們雖然常在一處玩,可說白了,不過是家世相近利益所致。她與王娴哪裏有什麽深厚感情?哪裏值得做了皇後的王娴,都還親來周家一趟?
周萍壓下心底的怪異感,起身謝過了王娴。
有王娴在,她自然就成了這裏發話的人,她出聲道:“開宴吧。”
衆人各懷心思,各自食不知味。
唯有小皇帝還認認真真與齊春錦談論起,哪道菜更好。
齊春錦這方面可是行家,自然侃侃而談不落下風。
衆人越看越覺得心驚。
誰能這樣自如地在皇帝跟前,與他交談呢?
王娴抿了下唇,一時都覺得風頭好像被奪了去。
等用飯用至一半。
王娴準備說些什麽話,皇後總要拿出皇後的派頭來,誰知那頭大夫人先開了口,道:“還不跪下。”
此話一出,其餘人滿頭霧水。
那幾個周家姑娘卻是從席間走出來,跪在了齊春錦跟前。
齊語柳見狀,一下變了臉色。
這周家……這麽舍得放下身段?
王娴也皺了下眉。
她了解周家,她差不多猜到了周家當家太太會做什麽……但當這一幕真正呈現在眼前,王娴心底還是升起了強烈的不可遏制的怒意與嫉妒。
她才是皇後。
可齊春錦還未嫁到齊王府,便也獲得與她同等的尊貴待遇,周家人都要抛卻臉面,這樣來哄着她。
“這是做什麽?”齊春錦疑惑地問道。
周家人只當她是在拿捏姿态,下跪都哄不住她。
大夫人心中一淩,反倒越發不敢小瞧了這位齊三姑娘。她一垂眸,冷聲道:“還愣着作什麽?”
周家大姑娘當先起身走到那池子邊上,縱身跳了下去。
齊語芙瞠目結舌。
齊語柳喃喃搖頭:“瘋了,瘋了……”周家人真是瘋了!為了讨好齊春錦,竟然這也幹得出來!
周萍吸了口氣,也跟着跳了下去,道:“當日對齊三姑娘多有不敬,今日自罰,不敢求齊三姑娘原諒……”
而周家的四姑娘,是個氣性大的,她氣沖沖地起了身。
王娴和齊家大房姐妹都不自覺抿住了唇。
……這是要發作?
那四姑娘卻是徑直走到了齊語芙二人跟前,冷笑道:“你二人還杵着作什麽?難怪二房與你們分了家。誰叫齊三姑娘這兩個姐姐,是披着皮的醜惡東西呢?連自家親姐妹都算計戕害!你們見了這副場景,不覺得臉紅嗎?”
她們一愣,哪能想到這四姑娘是沖着她們來的?
此時小皇帝已經擰起眉,冷下臉,看向她們了。
還有周圍無數的目光……
齊語芙臉上挂不住,忙道:“齊春錦都沒說什麽,哪裏輪得到你們來為她出氣?”
齊語柳緊緊咬住唇,沒敢出聲。
是啊我的傻妹妹!
今天他們可不就是來為齊春錦出氣的嗎?
她直到現在才發現!
四姑娘哪管她說什麽,只一心惦記着大夫人的交代,于是直接上了手,将齊語芙拖到了池子邊,冷笑道:“你這等人,淹個池子都算便宜你了。”
齊語芙奮力掙紮,尖叫一聲,卻還是抵不住力氣,被掼進了池子裏。
齊春錦都看得目瞪口呆。
小皇帝終于按捺不住開了口:“他們都曾經冒犯過齊三姑娘?”
一聽他用“冒犯”一詞,大夫人便知在皇上心中,齊三姑娘分量不低。
大夫人躬身回話:“是。那時雖說都年紀不大,但說到底也是臣婦教子不當……這犯了錯,總是要還的。”
小皇帝看向齊語芙:“她們二人原是齊三姑娘的姐姐?”
大夫人又應聲:“是。”
小皇帝沉下臉,倒還真有了幾分皇帝威儀。他年紀再輕,畢竟也是皇家人。
此時已經入秋,那一池水寒涼得很,齊語芙被淹得嗆了兩口水,渾身如針刺。死亡的恐懼壓在她的頭上,齊語芙一邊掙紮,一邊大喊起來:“救命,姐姐救我!齊語柳!齊語柳你快救救我!”
齊語柳卻已經被吓住了,渾身瑟瑟發抖。
那四姑娘又怎麽會放過她?
大夫人說了。
那日凡是得罪了齊三姑娘的,管他是主謀還是從犯,一個都不能落下。
這要賠罪就得拿出賠罪的架勢。
猶猶豫豫放不下身段、狠不下心,最後恐怕賠罪不成,反将人得罪得更厲害。
四姑娘冷笑一聲,走到了齊語柳面前。
齊語柳怕她也來拽自己下水,心下一激靈,脫口而出道:“為何不問問,當時都是為了什麽,齊春錦才挨了笑話的?她……”
四姑娘擡手就是一耳光,将齊語柳的話生生堵了回去。
齊語柳又疼又怒:“你們……”
“啪”,又是一耳光。
“那話……”
“啪!”
不等她喘口氣,那周家四姑娘就連着可勁兒抽了好幾個耳光,一時間“啪啪”聲不絕于耳。
齊語芙在池子裏吓傻了,這下別說呼救了,動都不敢動一下,只能老實泡着,生怕自己也跟姐姐一樣挨了耳光。
齊語柳被抽得耳朵嗡嗡,嘴裏都滲出了血絲。
她無力地跌坐在地上,臉上眼淚橫流。
再看她的模樣,臉已經腫了。
那四姑娘還沒忘記開口道:“齊三姑娘惦記着情誼,才沒有對你們出手。可我卻是個脾氣大的,斷容不得你們這樣的……”
這話便是洗去了齊家二房戕害大房之名,只将這檔子事攬到了自己身上。
四姑娘說罷,便指揮兩個婆子将那齊語柳一并拖着扔進了池子裏。
随後,連她自個兒也跳下去了,打了個哆嗦,道:“齊三姑娘今日就拿咱們當個景致瞧吧,倒也不敢求三姑娘原諒,但求三姑娘日後見着了咱們,心頭也開心些……”
“公子?”那廂有婆子驚道。
衆人循聲望去,只見周旭沉着臉色緩緩走近了。這位昔日裏無憂無慮的公子哥兒,今日模樣卻多少顯得憔悴了些。
大夫人皺眉問:“旭兒今日不該在學堂麽?”
周旭先朝小皇帝行了禮,随後他就定定看向了齊春錦,道:“原來今日在府中宴請齊三姑娘。”
大夫人心下嘆氣,道:“是啊。”
周旭看向池子裏的衆人,心下差不多明白了怎麽回事,他問:“今日可是為了向齊三姑娘道歉?”
“是。”
小皇帝聞言皺眉,連這個周旭也有份兒?
好哇!
他們好大的膽子,竟敢這麽欺負錦兒!
不等小皇帝發話再好好懲治這些人,那周旭竟也朝着齊春錦的方向,一撩衣擺單膝跪了下來:“那日也有我的過錯……請齊三姑娘原諒我。”
她都要嫁人了,卻還未原諒他,連多看他一眼,多與他在一處坐着也不肯。
那日他還歡歡喜喜依着她的話,去藥鋪裏抓了藥,誰曉得回來沒兩日,她定親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
連周家公子都跪地道歉了。
齊語柳面色灰敗。
只是她臉腫得厲害,倒也看不出來。
齊語芙也抖得更厲害了。
齊春錦與齊王定了親,還有皇上回護,周家要巴結她,周家公子都要給她下跪……
這還是那個齊家三姑娘嗎?
她們已經得罪不起她了……興許在她跟前說錯半句話,都要挨罰……
齊家大房二人都蜷了蜷身子,什麽絕地翻身,都不再想了。
二人模樣狼狽,那些朝氣又霎地從她們身上全抽走了,重新變得萎靡起來。
齊春錦緩緩掃視過周旭,再是那池子裏狼狽不堪一群人。
個個都是當年膽怯的她的縮影。
他們卑躬屈膝,瑟縮畏懼,無一人敢喊。
原來他們都算不得如何厲害,她不必怕他們……
齊春錦緩緩呼出一口氣,是有些開心解氣的。
那牢牢縛在心頭的陰影,好像都緊随着消散了。
王娴卻在這廂掐緊了手掌,目光越發冰冷。
她今日來,本是要解決了齊春錦。
誰曉得卻是看着周家人,如何百般讨好齊春錦,旁人又如何求她原諒……
“好了,這飯都快涼了。”王娴淡淡道。
小皇帝沉聲道:“倒也不必吃這些了……等一會兒離了府,朕請錦兒去吃金華樓罷。”
誰稀得吃周家的飯?
得罪了齊春錦,就這樣便算了?
王娴噎了噎,心頭有些不痛快。
大夫人一下慌忙了。
誰曉得除了齊王,這齊三姑娘背後還站着個皇帝呢?
齊春錦道:“欠着吧。”
旁人聽了嘴角直抽。
敢叫皇上欠着她?
小皇帝輕嘆一口氣道:“我知你今日肯定煩得很,都不想去金華樓吃了是不是?那便欠着吧。”
齊春錦是煩,但不是為這事。
她是不想見到王娴。
大夫人忙指揮下人去廚房換些新的熱食來。
等用完飯。
大夫人才叫人将幾個姑娘撈起來,再看那齊語柳,被撈起來時,冷風一吹,竟是生生暈了。齊語芙也吓傻似的,一聲不敢吭。
四姑娘也打着哆嗦呢,還回頭與那齊語芙道:“你們兩姐妹辦蠢事,将我們周家牽扯了進去。我告訴你,日後若是聽得你們在外頭胡亂議論齊三姑娘,周家第一個放不過你們。”
齊語芙抖了抖。
那廂大夫人有意想平息小皇帝的不快,便又請幾人移駕到另一處園子裏去,同時又命人去準備些貴重的大禮。
“太太是要獻給皇上嗎?”老媽媽問。
大夫人搖頭道:“皇上什麽樣的珍寶不曾見過?周家的東西哪裏能輕易取悅得了他?與其獻給皇上,不如都一并呈給那齊三姑娘。她但凡露個笑臉,這皇上、齊王殿下,兩處都過得去了。”
她說罷,還怕底下人不夠仔細聰明,想了想便去親自選了,只留下了二夫人在此地作陪。
王娴道:“且去忙吧,不必在一旁陪着。”
二夫人已經見過皇上與這齊三姑娘如何熟稔了,想他們怕是要說些親近話,外人在此,反誤了人家談天,便也識趣地退下了。
一時園中只留下了宮人、周家的丫鬟和一些護衛。
齊春錦哪裏想同王娴說話?
可又不想大庭廣衆之下,下了小皇帝的面子。母親說的是,如今王娴與小皇帝是一體了。
唉。
齊春錦在心頭輕嘆了口氣,随後起身走向一旁:“我去摘些花。”
小皇帝見她似是依舊不大高興,忙想也不想,也跟了上去。
王娴垂眸,指了個宮女:“去,去跟着,給皇上和齊三姑娘拎簍子。”
蓮兒見狀忙也去了。
王娴早猜到,小皇帝待齊春錦親近,多半會要與她獨自說話。只是親眼見了,她心下仍舊不免升起了妒意不快。
她再看不上小皇帝,也輪不到齊春錦來享受小皇帝的親近!
齊春錦采着花,倒是想起了另一樁事。
——齊王還在外頭等她呢!
她在周家都吃了兩輪了,齊王這會兒應當還餓着呢,肚子沒準都咕咕叫了……齊春錦越想越覺得羞愧,忙叫來周家下人,叫他們去備些吃食。
周家下人心底忍不住嘀咕。這怎麽還帶打包的呢?
但齊三姑娘如今貴不可言,哪裏輪得到他們來質疑?
反正貴客吩咐了,他們照着做就是!
周家下人退下去,小皇帝便走了過來,問:“錦兒還不高興?”
齊春錦點了頭,想同小皇帝說,王家如何如何壞,但又生生按住了。唉。齊春錦在心底又嘆了口氣,更覺得惆悵煩悶了。
這時候倒有些想齊王了。
若是與齊王在一起,她就能想說什麽便說什麽了。
小皇帝又道:“你若不高興,我再下令懲治他們……”
齊春錦搖了搖頭,揪下來一朵花,恹恹道:“他們也不至死罪的。”話音落下,她又揪了一朵花。
小皇帝道:“那就把周家花園拔禿!拔完你肯定就消氣些了……朕昔日不大高興時,就這麽偷偷拔了母後的花……”
二人說着,就真霍霍起周家花園了。
宮女和蓮兒都跟在後頭撿花。
蓮兒撿得認真。
那宮女卻撿了沒兩朵,便湊到了小皇帝跟前去,躬身道:“皇上,依奴婢瞧,這些花沒什麽看頭。還沒奴婢的香囊香呢。”
“香囊?”小皇帝疑惑地看向她。
宮女從袖中掏出一物來。
剝去外頭的手帕,露出裏頭的模樣。
的确是個香囊,香氣霎地就撲入了鼻間。
齊春錦掃了一眼:“咦?與我的有些像。”
小皇帝聞言朝她腰間看去,笑道:“是有些像,幾乎都一模一樣了。”
小皇帝說着,忍不住皺了下鼻子:“這香也太濃了……還是這院子裏的花香清淡些。朕不愛這個,你快收起來罷。”
“你們也不必在後頭撿花了。”小皇帝道。
齊春錦突然蹲了下去。
小皇帝忙問:“錦兒怎麽了?”
齊春錦長長嘆了口氣:“氣得我頭都昏了。”
小皇帝頓了頓,道:“朕也有些昏。”說罷,他皺眉瞪向那宮女:“定是你那香囊熏着朕了。”
宮女嗔怪地看他一眼,突然伸出雙臂去,勾住小皇帝的脖頸,就勢便要去脫他的外裳,嘴裏媚聲道:“皇上,奴婢身上更香呢,皇上聞聞……”
齊春錦吓呆了。
小皇帝也吓呆了。
這不是畫冊裏才有的景象麽?
不等齊春錦仔細觀摩這宮女要怎麽做,斜裏出來一個默不作聲的男子,将她打暈了。
齊春錦吓了一跳,不過很快就看清了那是齊王派給她的護衛。
這人一路都跟影子似的,沒什麽存在感。
“這是怎麽回事?”齊春錦愣愣道。
“請姑娘耐心等一等。”護衛笑着道:“這還差條魚呢。”
王娴都借口出去了一趟,又轉回來了。卻還遲遲沒聽見女子的尖叫聲響起,她的心不由慢慢沉了下去。
王娴四下一打量。
的确沒有齊王的身影……甚至連齊王身邊的人,都沒看見。
今日不應當出錯啊……沒有人知道王家與齊春錦的仇怨,更沒有人會知道她要做什麽。
她只是叫那宮女在皇帝身上留下些痕跡,再獨自離開,留皇帝和齊春錦在那裏,再裝作無意間撞破這般花園茍且之事就成了……
這樣的簡單的事,也辦不成?
眼看着越拖越久了,而那廂究竟如何了,她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