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們這一帶,因着前朝遺風的關系,素來都有厚嫁閨女的習慣。當然,所謂的厚嫁也是因人而異的。

在前朝,未嫁女子的前程盡數系在父母身上,有那疼愛孩子的,便從女兒一誕生就開始準備嫁妝。像種許多适合打嫁奁的數目、将洗三滿月抓周等等收到了禮金存起來、每年得的壓歲錢分的新首飾盡數攢着……

備嫁嘛,本身就不是一兩天之內能做到的,從女兒出生後開始準備,既能仔細周密的做準備,又有時間慢慢備齊一應嫁妝。

當然,伴随着前朝厚嫁之風的,還有另一種極端——洗兒。

都說孩子出生後三天要準備洗三,這也是一種洗兒。可惜此“洗兒”不同于彼“洗兒”,就因為崇尚厚嫁,很多人家在看到是女兒時,便狠心溺斃,或者直接丢棄在街道上,任憑她自生自滅。甚至很多還不是貧窮之家,不少殷實人家乃至富戶都會這麽做。

到了本朝,到底是過了些年頭,除了一些講究傳承的世家大族仍然遵循古法外,平民百姓早已不講究了,多的是女子毫無嫁妝出嫁。

然而,不管怎麽說,府城這頭終究跟底下的縣城、村鎮有所不同,但凡好面子的人家,都會替女兒備下嫁妝,一般至少會湊齊十二只箱奁。

正常情況下,府城這邊給女兒準備的嫁妝都是十二擡、二十四擡嫁奁,多的話也就是三十六擡。不過凡事皆有例外,像馮家多年前嫁了唯一的嫡女,也就是同嬌嬌酷似的那位姑太太,她的嫁妝則是極為稀罕的七十二擡。

再多就不成了,得本身有爵位才成。

到了嬌嬌這一代,因着嫡女多了,就不是那麽稀罕了。公中定的份例,嫡女出嫁陪嫁一萬銀,庶女出嫁陪嫁三千銀。當然,真正出嫁時,陪嫁過去的不可能全是銀子,而是比照着銀子采買價值相當的各類田産、鋪子、器皿等等。

不過,這也僅僅是公中而已。私底下,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亦或是其他的長輩想要貼補一二都是允許的。只是通常情況下,大家都會遵從舊例,不會過線。

太太秦氏就喚了管事嬷嬷前來回話。

“我原也沒在意過這些事兒,前些年三房侄女們陸續嫁出去,也只是比着大太太、二太太給了添妝。誰曾想,這才隔了多久,就該輪到我嫁女兒了。早知道,我就該提前兩年偷學一二的。”

“四太太說笑了,近兩年嫁的都是嫡女,您便是學了,這不還得翻舊例嗎?”管事嬷嬷笑盈盈的答着,“幸好當年庶姑太太們嫁時,公中都有記錄,您可要瞧瞧?”

“你念吧。”秦氏語氣淡淡的道。

管事嬷嬷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方才還熱絡的秦氏轉眼就冷了臉,她只能将特地帶來的舊例拿出來念了一遍,之後态度愈發恭敬的束了手等候秦氏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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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也不怪管事嬷嬷輕慢,嫡母們對于庶女的嫁妝本身就是例行公事般的問兩句,就跟風過耳一般,聽過就算了。既不會往心裏去,也不會多事的改舊例,基本上就是面子情做到了,旁的就是由着公中操辦的。

如此這般,給庶女們的嫁妝談不上有多好,不過大面子上肯定是過得去的。

嫁妝裏,最大頭的便是家具,這也是風俗習慣,夫家新房裏的家具是由新娘陪嫁過去的,會提前派人量房,在成親前一日鋪房,準備妥當,也好叫賓客們仔細瞧瞧嫁妝厚薄。這也是為什麽,但凡要臉面的人家都會給女兒備下一份挑不出理來的嫁妝。

可挑不出理,同真正落得實惠卻是兩碼事。人家繡花枕頭還能是稻草包呢,要在嫁妝裏頭動手腳簡直太容易了。

別的不說,馮家這頭庶女多半都是二十四擡嫁妝的,家具就能占一半,還有各種大型擺件、器皿等等,又占了一小半,真正值錢的類似于首飾一類的,怕是連個小匣子都裝不滿。

就這樣,外人瞧着還是挺不錯的,起碼面上有光。

……

管事嬷嬷将舊例一念,秦氏面上的神情就更不好看了。

“照你這麽說,我竟是不用添什麽東西了,三千兩就能置辦出一份體體面面的嫁妝了?”

“回四太太的話,這體面也是分檔次的,嫡姑娘的嫁妝體面,庶姑娘的嫁妝也體面,可這……”管事嬷嬷笑得一臉尴尬,她這會兒倒是明白秦氏的意思了,只不過她就一小管事,她能怎麽辦呢?

好在,秦氏本也沒打算為難她,略一沉吟後,她只道:“別管那些舊例了,既然府裏的規矩是給庶女定了三千兩銀子的嫁妝,就按這個來。拿兩千兩去城郊置辦個莊子……記着,不要那種體面莊子,只要田裏有出産的。”

莊子跟莊子區別大了去了,像二太太幾個月前就去了她的陪嫁莊子,那是專門供她禮佛、散心的,風景極好,出入也方便,莊子上還有跑馬的地方。以前二房嫡子們還小時,便經常同二太太一道兒出游。而莊子上僅有的産出,也是供自己那一房開銷的,幾乎賺不到什麽錢。

像這樣專門用來享受的莊子,便是秦氏口中的“體面莊子”。

至于“田裏有出産”的,則是普通的農莊,小點兒的幾十畝田地,大些的有幾百畝上千畝的肥沃農田。沒什麽風景可言,甚至連房舍都是最普通的農居,少有主子會親去。

兩千兩銀子的話,若買那些體面莊子,怕是買不到好的。可若是單純為了出産,那少說也能買個擁有一二百畝田産的莊子。

管事嬷嬷雖有些驚訝,卻還是恭敬的點頭表示記下了。這種莊子興許一時間買不到,不過嬌嬌也不是立刻就嫁,有個半年一年時間搜尋,估摸着應該是能到手的。實在是不行,也可以同那些上趕着要同馮家交好的商戶手裏勻點兒,只要依着市場價給了錢,馮老太爺是不管的。

就在管事嬷嬷暗暗記下時,秦氏又道:“剩下的一千兩,直接去金銀鋪子兌成金子,給她當壓箱金吧。”

“四太太……是,婢子記下了。”管事嬷嬷滿嘴苦澀的低下了頭,垂頭喪氣的離開了四房正院。

秦氏目光深邃的瞧着她,心知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能不明白嗎?秦氏只差沒把話砸到管事嬷嬷面上了,要是還不明白,她這位置直接換個人坐得了。可正因為明白了,管事嬷嬷心裏頭才這麽難受。

待回到了前院,她只唉聲嘆氣的去向上頭彙報四太太秦氏的要求,當說到前頭時,大管事還算鎮定,及至說到最後,卻是掩飾不住的滿臉驚訝。

“真沒想到,四太太對那位嬌姑娘還真是上心。”

“大管事,那這個事兒……”

“原先是主子沒發話,咱們動些手腳弄點兒辛苦錢也沒什麽,既然主子都說的那麽明白了,再作幺豈不是嫌命長?照着四太太的話去做吧,盡量尋最好的。”

管事嬷嬷嘆着氣答應了下來,十分扼腕不能從這樁差事裏撈到油水。

其實,買莊子這事兒裏要撈錢還是容易的,就不說主子們不可能親自前往莊子上看,就算去了,多一畝少一畝的還能看出來不成?退一步說,就算畝數正常,那田還分上中下呢,一畝上好的肥沃良田都抵得上十畝下等劣田了,這裏頭做點兒手腳簡直太容易了。

可誰叫秦氏後頭又添了那話呢?銀票兌成壓箱金,那可是短了一星半點就能被察覺的,不是敲打又是什麽呢?

得了,這回置辦嫁妝鐵定是虧了本又賠力氣的。

管事嬷嬷長籲短嘆的去找人尋摸莊子去了,她還道府上好不容易又有庶出姑娘出嫁,能狠狠的撈上一筆,結果……

這真的還不如嫡出姑娘嫁出去呢,嫡母給親生女兒置辦嫁妝都沒這麽嚴苛的。

事實證明,有些話真的就不能亂說。沒幾日,三太太就喚了人來吩咐,讓公中直接支一萬兩銀子予她,她要親自給婠娘置辦嫁妝。

管事們:…………

三太太也不想的,她也是大戶出身,當年亦是十裏紅妝嫁入馮家。可別忘了,馮府掌着中饋的人是大太太,她是半點兒權利都無。更重要的是,她生了六個嫡女。

前頭四個出嫁時,已經陸陸續續掏空了她當年的陪嫁,這倒不是三老爺不給予支持,而是三老爺那官名頭好聽油水卻不多,勉強也幫着湊了點兒,卻仍然是杯水車薪。

等到了五閨女婠娘時,三太太手頭上的餘錢已經不多了。她既不願意婠娘的嫁妝比前頭四個姐姐差,又實在是拿不出太多的錢來,思來想去,她決定親自為婠娘采買,省得公中盡給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這下可好,公中倒是省了力氣,除了秦氏要他們尋摸的莊子外,旁的就太簡單了。

府中這些事兒,是瞞不住那些有心人的,更別提本來也沒人打算隐瞞。很快,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就連一貫不怎麽理會外頭是非的嬌嬌,都聽丁嬷嬷提了不少。

嬌嬌愈發覺得,丁嬷嬷是要跟着自己陪嫁的,不然怎麽原先不多話的人,近一兩個月以來,恨不得把所有的經驗都傳授給自己呢?

不過,對于嬌嬌來說,這倒是好事,丁嬷嬷就算在規矩上嚴苛了點兒,可架不住她是太太秦氏跟前的老人,見多識廣。有這麽個人在跟前杵着,要動心思耍花招是不可能了,可同樣的,別人要使手段也能叫丁嬷嬷給識破了。

這樣也挺好的。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麽簡單的道理嬌嬌還是明白的。

“我早就知道太太是個好人,溫柔善良,一派和氣。”嬌嬌手裏打着絡子,她原本是聽了丁嬷嬷的話,準備親手做個荷包的。結果在手指頭連着被戳了七八下後,她本人還沒放棄,丁嬷嬷就叫了停,直接拿線給她,叫她打絡子了。

丁嬷嬷聽到嬌嬌這話,很是詭異的沉默了一瞬。

她本就是秦氏的陪嫁丫鬟,許的也是秦氏陪嫁鋪子裏的管事,可以說從七八歲來到秦氏身邊後,她就一直沒有離開過。不說十分了解,起碼她對秦氏有着七八分的了解。可饒是如此,她也不覺得秦氏這人跟溫柔善良、一派和氣有什麽關系。

沉默過後,丁嬷嬷就跟間歇性失憶一般,直接将方才那段給跳過去了,徑自說道:“太太吩咐了,若是大姑娘有什麽偏好,可以提前支會一聲,她要給您準備家舍、器皿。”

“我沒什麽偏好,随太□□排吧。”嬌嬌頭也不擡的打着絡子,心道,要是刺繡能跟打絡子那麽簡單就好了。

在她的心目中,各項事務按照難度劃分得極為清晰。

難度排在第一的是學規矩,主要原因在于她那些錯誤的規矩已經在她的腦海裏生根發芽了,短時間內想要糾正估摸着是不太可能了。

第二則是學賬,學到如今,她勉強能看懂賬目了,前提是賬面要簡單易懂,還不能是太複雜的賬目,至于故意使壞做假賬那就更為難她了。一句話,她就算學會了看賬目,要是有人刻意隐瞞,她仍舊毫無辦法。

再往下就是做衣裳以及刺繡了,她本就不擅長女紅,上輩子出嫁前還會略動動針線,出嫁後那就沒碰過針線。至于這輩子,先前在下河村時忙着減肥,去了劉家又忙着懵逼,到了府城馮府則忙着學規矩以及糟蹋家裏人,女紅什麽的……別提了。

還是打絡子簡單啊!

當然喽,萬事之中,還當屬吃喝最簡單。

至于那些個她本就不擅長的事情,還是交給擅長的人去做吧。別個姑娘興許會按着偏好準備嫁妝,可若是她真的依着偏好去辦事,怕只怕回頭弄出個四不像來,她自己倒是無妨,就怕連累馮府丢了臉,要是再把太太、老太太氣出個好歹來,那多虧心呢。

在嬌嬌看來,馮府上下都挺好的。就是吧,姐妹們愛哭了點兒,嫂子們愛叨逼了點兒,太太早先看着有點兒兇,如今倒是覺得她面惡心善了。

就連拒絕她前去晨昏定省的老太太,都被她貼上了身子骨不好的标簽,老人家喜清淨怕熱鬧聽着有些奇怪,但也不是不可能體諒。

丁嬷嬷不知道嬌嬌腦海裏的想法,只道她是感受到了秦氏的一腔愛女之心,無語的同時,又勸道:“大姑娘若真有偏好,還是早點兒說出來比較好,到底府裏沒人知曉您的喜好。”

在府外長大的這個事兒,換個人早就成痛腳了,偏嬌嬌一點兒也不在意,随口道:“那就照着小跨院的風格去辦吧,我瞧着這就挺好的。”

好歹得了一句準話,雖然這話聽着特別敷衍,不過丁嬷嬷還是領命去秦氏那頭回複了。

只這般,兩房太太都急匆匆的給女兒置辦嫁妝。而相對來說,三太太更為忙碌。

哪怕她先前已經給婠娘準備了些許,可一來出嫁的時間足足提前了小半年,二來沒錢這事兒就不好辦,這麽一着急上火的,到了七月中旬,三太太就病倒了。

明面上,三太太是為了給女兒置辦嫁妝累病的,可暗地裏,卻有傳言說,三太太根本就是被婠娘氣到病倒的。

具體的情況暫時無人知曉,只聽說三太太病倒前夕,婠娘曾與她争吵,并拿帕子掩面哭着從三太太房裏跑了出來。

等到連嬌嬌都聽說這個事兒時,離婠娘出嫁的日子,只餘不到五天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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