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蘇樂真的覺得自己睡了很長一覺。

他甚至在夢裏看見了少年時候的傅肖北,瘦瘦高高的,裹在肥大醜陋的校服裏,像是個漂亮的竹竿,顯得格外清新脫俗。天天板着個臉,笑都不笑,蘇樂就忍不住去招惹他。

他是真的特喜歡傅肖北。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開始暗戀。

在他眼裏,傅肖北既可愛也好玩,後來在一起了之後他幾乎是在迷戀。

連蘇芷都忍不住感慨,自己親兒子被傅肖北吃得死死的,未來也鐵定無法翻身。

後來造化弄人,蘇樂覺得這不是他或者傅肖北任何一個人的錯。

在他的夢裏,傅肖北像躲在了雲層之後,身處他夠不到的地方。

好像在遠方,又好像在山上。蘇樂就開始努力爬山,伸手去摸傅肖北。

可是他越追,傅肖北離着就越遠。山脈連綿起伏,他爬山的時候爬着爬着覺得身上很涼,熱度在一點點消失,有點困了就想睡過去,休息一會。

蘇樂的眼睛很快開始發沉,覺得疲倦。

只是他擡起頭的時候突然看見傅肖北近了,走到了他前面。身上臉上都是疤痕,躲在陰影裏面痛苦不堪,他看上去很疼。

蘇樂立刻就精神了過來,搓了搓手,鼓勵了一下自己,站起來繼續追。

傅肖北看起來很難過,他很在意身上的疤痕,在摳那些暗色的痕跡,開始流血。他也在自責,痛苦地抱住頭,哽咽出聲,滿臉淚痕地像個小孩子一樣委屈。

蘇樂看得心髒發疼,難受極了——他想立刻沖過去,插上翅膀,穿過重重雲層,牢牢地把傅肖北抱在懷裏,再一遍遍地親吻傅肖北的全身,包括那些性感的紋路,哪都不放過。

太陽逐漸墜下來,離地平線越來越近,陽光很近地籠罩住他,身上的熱度很緩慢地回來了,順着他的血管游走。

他好像是在被輸血。

蘇樂後知後覺地想到。

“不怪你啊。”他可算有了力氣,歷經千辛萬苦,精疲力竭才拉住了傅肖北的手,把人攬到懷裏,一下下撫摸他的背。

夜幕降臨時候,萬家燈火燃起,蘇樂才穿過水泥森林般的樓廈,把這個痛苦不堪的人背回了家。

蘇樂手術之後被送進了ICU,在裏面渾渾噩噩地睡了好幾天,身體動不了,腦袋卻在逐漸清醒。眼睛睜開一條縫的時候,正好看見了傅肖北在身邊。

他剛醒,現實夢境分不清楚。

傅肖北臉色不好,兩只眼睛都是紅的,有點像是哭過了,蘇樂便将他與夢裏的那個人重合。第一句話就想問,“你怎麽那麽能跑?累死我了。”

但是他只能動動手指,眼皮像是千鈞重。

蘇樂一共被下了兩次病危,等下午醫生出來,說手術成功的時候,傅肖北幾乎虛脫暈倒。蘇樂胃那裏長的東西是良性的,算是常規手術,切除部分即可,但是手術中間蘇樂的血壓突然快速下降,甚至到了四十以下,心髒驟停,情況轉為危急。

主刀大夫在手術結束之後,看傅肖北眼神就不太對。兩個人一看就是戀人關系,結果蘇樂把自己消耗成那樣,肯定和傅肖北脫不了關系。

“真能忍啊,都這樣了才來,你之前想什麽來的?”

蘇樂要是在這,肯定會反駁,這都是他自己生活習慣的問題。

早幾年的事情自然不用再提,可是後來他回來了,還是饑一頓飽一頓,好一點的時候吃紅燒牛肉面,大多數都是三鮮伊面,一年到頭也沒吃過幾頓正經飯。

也就是過年時候能給自己煮兩個餃子吃。

傅肖北卻想,是我讓他受了好多的苦。

當年情至濃時,他們自然說過許多濃情蜜意的話來取悅彼此,“愛”、“喜歡”、“永遠”這些俗套的詞近乎理所當然,可是也還有些別的更像是誓言的東西——比如“陪伴”和“保護”。

那時候他認認真真地說,蘇樂卻笑着聽,當時就擡手打了一下他的額頭,“內向成這樣,我保護你還差不多,傻子。”

事實證明,他也的确沒做到。

蘇樂在重症裏呆了幾天,傅肖北就陪了他幾天,他有點像是個木偶,失去了喜怒哀樂,偶爾想起來去買點東西填肚子,反正飽了點能維持身體繼續運轉就行。蘇樂幾乎所有時間都是在睡着,好在情況平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傅肖北那次見蘇樂動了動眼皮和手指,就覺得全身上下都活過來了,猛然站起來的時候就有點發暈。

他出去之後扶着牆緩了半天,急忙就去醫院外面的飯店找了個包子鋪,配着鹹菜把一點都不好吃的“蓬松面團”咽下去,然後噎住了,又喝下去一碗加了白糖的小米粥。

幾天之後,蘇樂轉去普通病房,傅肖北趴在他床邊睡覺。

外面積雪未融,已經快過年了,蘇樂迷迷糊糊地想,路邊可能已經挂滿了紅色的燈籠。被窩柔軟溫暖,陽光絲絲縷縷,蘇樂身上還沒什麽力氣,只看着側臉就發現傅肖北清瘦了很多。

他擡起手,摸了摸傅肖北的脖子。

傅肖北立刻驚醒。

有些無法形容傅肖北的表情,他扯着嘴角,抿成了一條向下的弧線。有點像笑,還有點像哭,總之是不太好看的。

蘇樂擡擡眼皮,輕輕地沖他一招手,然後嘴唇動了幾下。傅肖北想了半天,才知道他說,“脖子過來。”——随後蘇樂擡起頭,一下就咬在了他的喉結上,像鷹叼着獵物不撒口似的,牙齒還磨了磨,心滿意足地咂咂嘴。

他擺了擺手,意思是,“行了,去吧!”

傅肖北卻沒動,他順勢抱住蘇樂,呼吸越來越重——蘇樂都有點透不過來氣。

光疏朗渙散,蘇樂的嘴唇毫無血色,頭發亂糟糟的,領口低垂,皮膚裸露,藍白色病號服下的身體單薄得近乎嶙峋了。

蘇樂的嗓子沙啞,只用氣音說話,溫熱的鼻息拂過傅肖北的耳邊。

他很快意識到傅肖北在哭,一會兒的功夫而已,眼淚就流了一臉。

“怎麽了?”

他不開口問倒是還好些,傅肖北被他抱在懷裏,原本無聲無息的,聽了這句問詢,他呼吸就變得不穩,身體也跟着顫抖起來,手背有青色的靜脈凸起。

就像個得了問詢的小孩子。

懷裏人的脊背寬闊,蘇樂靜靜地攬着,近乎貪婪地貼着他。起先傅肖北還壓着聲音哽咽,後來便放松了下來,将臉埋在蘇樂頸窩。

傅肖北已經将情緒積蓄了很久。

在再次觸碰到蘇樂、得到他的一如往日的回應的時候,那些存在了很多年,時間從蘇樂離去開始,延伸至今的,令他苦痛不堪的堤壩壁壘瞬間灰飛煙滅,順着那條長河奔湧而下。有人敲門進來,他也不顧什麽顏面了,近乎嚎啕。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失而複得的幸運。

蘇樂偏過頭,拍拍他的背,唇貼着耳,在輕聲安慰些什麽。

等傅肖北完全平複下來,面對來人側過身去,藏起通紅的眼眶和鼻子的時候,蘇樂才用口型說了句——“出息。”

他們本來以為來人是醫生,結果是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敲門進來之後跟蘇樂對視上,兩個人都有點懵。

傅肖北回頭看了一眼,表情立刻變得極為懊惱。

“傅傅傅……傅總,那、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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