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咚……咚咚……
耳邊是隐約的打更聲,梳洗好的寶櫻提着盞銅燈邁着碎步快速地走向汀雪苑正屋,輕手打開簾子,輕腳進入屋內。
正巧守夜的夏蟬抱着折好的鋪蓋,打着哈欠出了裏屋,見着寶櫻立馬閉上半張的嘴,疾步上前矮了矮身子低聲說道:“寶櫻姐姐來了,姑娘已經醒了。”
寶櫻聞言也不敢多有拖沓,放好銅燈,就立馬開始搓起冰涼的手,吩咐道:“這有我,你趕緊回去休息吧。”
“是。”
守了一夜,這會夏蟬确實是困頓得很,一雙眼睛又幹又澀,低首抱着鋪蓋從旁越過寶櫻,離了正屋。
待雙手不再有涼意,寶櫻才跨步走至裏屋簾前輕聲說道:“姑娘,已經四更,該時候起身了。”
“進來吧。”
此刻閨閣中人明顯已經醒神,幹淨的聲音若深山清泉般直入人心扉,絲毫沒有剛睡醒時的酥軟。
寶櫻聞之下意識地上挑唇角,雙目下瞥,确定自身沒有不端之處才擡手撩開绫綢簾子,入了裏間。
繞過高約六尺敞擺着的春色滿園八扇屏風,見身着雪緞亵衣的姑娘披散着一頭烏絲坐在床邊,她趕緊開櫥拿了昨夜備好的衣裙,口上隐帶不滿地說:“姑娘怎麽就不等奴婢自行起身了?”
捋着垂在胸前的一縷發,李安好淡而一笑:“我早醒了,躺着賴了好一會,也就剛坐起身。”
“剛起也不行,”寶櫻兩手托着衣裙走至床邊,匆匆掃過主子那雙在昏黃的燈光下仍顯晶瑩的桃花目,俯身放下衣裙:“這天快入十月,早涼了。姑娘家家身子最是嬌貴,您可別不當心……”
汀雪苑的四個一等婢女寶櫻、寶喬、寶蘭、寶桃,都是她母親一手調.教出的。在母親未去世之前,她們就被送到汀雪苑伺候。李安好站起身,展開雙臂,由着寶櫻服侍着穿衣,聽着她還在小聲叨叨,無奈笑語道:“都聽你的,不會有下次了。”
母親剛去世那幾年,也得虧有她們和旬嬷嬷護着。不然在這深宅後院,她一個剛梳了丫髻的小兒,失母又不得父寵,即便是嫡出,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去。捧高踩低是劣性,她深知之。
“姑娘不要嫌奴婢唠叨,女子最忌身子寒涼,”這可有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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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個,寶櫻心中就生了怨,微抿着嘴,手下動作依舊輕柔,為主子穿好了裙,又拿了襖子。
話起了頭,李安好也清楚她心思,面上的笑淡了兩分。正院那位想要拿捏她這個原配留下的嫡女,她一點不意外,只是其手段未免也太淺薄了。
衣服将将穿好,寶喬就領着兩個丫頭送水進來了。潔了牙淨了面,李安好坐到了鏡奁前,看着鏡中的自己。也許是因為心寬,除了母親剛離去那段時日,她一向好眠。氣色紅潤膚質細膩,引得她不禁擡手。
若青蔥般的手指拂過面頰,指腹下是柔柔軟軟。她不似時下女子那般喜好輕盈,也沒有唐仕女的豐腴之态。她肖母,骨藏得住肉,倒從未虧了口腹。
寶櫻拿了玉梳子,小心地梳理姑娘這一頭濃密的長發,餘光時不時地自鏡面掠過。說來她家姑娘雖不像府裏那幾位纖瘦,但勝在骨相極美。面部輪廓清晰,五官又随了已逝的婦人,處處精致。
更佳的是下颔線條分明,正好消減了一絲五官的精致,為其添了兩分大氣。又因已逝夫人體弱的關系,姑娘自幼就跟着旬嬷嬷學一些強身健體的功夫,身姿尤其正,再加這一身的氣韻,糅合在一起是說不出的美。
不是她這個做奴婢的誇大,整個京都城的閨閣淑女中,論家世,她家姑娘不出挑。但若結合品貌,能勝過她家姑娘的,不出只手之數。
可就這樣的一個知書達理的端莊人兒,陰差陽錯外加有人憋着壞有意為之,竟被硬生生耽誤到現在。再過幾日,她家姑娘就十九了,如若夫人還在……
寶櫻心中沉悶,嗓子眼發堵,鼻間刺痛。她們這幾個丫頭拖到幾時都沒事,反正跟着姑娘好日子過久了,也吃不了外面的苦,大不了梳了頭做嬷嬷,一樣過活。可姑娘不一樣,她是現任寧誠伯唯一的嫡女。
雖然寧誠伯府在勳貴中屬末流,但大靖朝歷經百多年,留存至今的勳貴也就那麽點了,怎麽說都是有頭有臉。她們姑娘值得好的,只是伯爺心裏頭大概還有怨。
寶蘭端着熱好的牛乳和一小盤剛做的水晶玫瑰糕進了裏屋:“姑娘,趁熱用一些。”
“辛苦你了,”李安好端了牛乳,稍稍抿了一口,盯着鏡中低着頭似在一心一意梳發的寶櫻瞅了一會,見其沒察覺,不禁扯了扯嘴角,這姐姐又跟自己較勁兒了。她也不打斷她,扭頭吩咐候在一旁的寶喬:“等會你随我去正院請安。”
“是。”
寶櫻聽着聲,也沒多言,梳順了發,換了篦子開始束發。有時想想,也許當年正院那位在打夫人嫁妝的歪心思時,她和旬嬷嬷就該睜只眼閉只眼,容她一時,待姑娘的大事定了再與她糾纏。
可誰能想到三位舅老爺後幾年竟都被外放,讓姑娘在這京城沒了倚仗,緊接着老伯爺又去世,又是三年。她現在只求老夫人身子安康,盡早從江南莊子歸府。再這樣拖下去,她家姑娘就真的什麽指望都沒了。
深秋時分,天亮得晚。卯初,李安好領着寶喬和莺歌出了汀雪苑,去往居東正院——籽春院。走在抄手游廊,盡管有寶喬和莺歌提燈在旁,也驅不盡周遭的黑暗。
寧誠伯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五進的宅子,靠近皇宮,占了豐和裏弄三分地塊。和寧誠伯的爵位一樣,都是聖祖禦賜。不同的是宅子歸了李家,但寧誠伯的爵位卻是五代即斬,她父親這一代是最後一代了。
這在李安好看來也沒什麽好傷心的,畢竟相比于那幾家開國功勳,李家在聖祖立旗平四方時,可是盡跟着奉安國公府撿便宜,一滴血都沒流。大靖朝建國一百三十二年了,皇帝換了六個,一個比一個狠。世家大族被割了一茬又一茬,血淋淋的。
而寧誠伯府能留存至今,全該感謝李家老祖宗血脈強悍,後嗣盡是無能之輩,翻不出什麽大浪。天家也要臉面,不是什麽東西都值得他們動手收拾的。
所以啊,要她說現任的這位寧誠伯爺,也就是她父親,也別想着鑽營官途了。挂在府門上的那塊牌匾就是一柄懸着的大刀,皇家早收回,李家早安全。
可惜她父親看不透,他也不想想出自奉安國公府的那位皇太後為何在新帝登基不到三年,就自請搬去了護國寺為大靖祈福,至今未回宮。
皇帝的生母懿貴太妃是活得好好的,但嫡庶尊卑有別,皇帝又是在太後膝下長大。祖宗規矩在上,孝字當頭,難道太後遲遲不回宮是怕皇帝不敬嫡母以懿貴太妃為尊?